李府院内,满院子的热闹,下人们走走停停,正如宋元意那般说着都忙着准备东西。
李青黛看着堂屋里堆得越来越高的箱笼,眉头拧成了死结。
她心里郁闷极了。
红绸子在箱角垂下来,被穿堂风卷得轻轻晃,晃得她眼晕。李母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匹蜀锦往樟木箱里铺。
对于这些,李母都不想指挥下人,力求亲力亲为。
“你看这料子,去年托人在铺子定做的的,就想着给你做几床被面,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京城里绝对没有第二件”李母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
“以前总盼着你嫁给太子,风风光光的,可真到这时候……”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李母拿手肘蹭了蹭眼角,又强打起精神往箱子里码银器。錾花的银锁,成对的银镯,碰撞时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换在从前,李母早该拉着她的手,数着箱子里的东西笑了。说哪家姑娘出嫁有她这般体面,说将来到了宫里头,凭着这些家底也能挺直腰杆。
可现在,李母的面容僵硬,连笑纹里都藏着沉郁。
当初他们想方设法让她成为太子妃,可偏就不成。如今当时退离这漩涡,却又成了皇后。
李父自然也是郁闷至极,但也无力回天。圣旨以下,天命难违。他心里担忧的是以李青黛的性子在宫里头,定是会吃大亏,活不出痛快。更何况宫中再无姑母顾着她,李家待大婚过后也要去江南。
只怕是鞭长莫及啊!
他前半生想着要保住李家荣华富贵,又见李青黛对周楚穆用情至深,李家如日中天。那时入宫算不上歧路,但也总归……。
当今陛下又非先皇后所出,周楚穆意欲何为,他是真的看不懂了。至于周楚穆讲的心慕已久,他自然不是相信的。
对于别的事情,李青黛一无所知。
她最近忙着在唤醒系统,想问问那个死系统到底想好了送她回去的办法没有,总不能真的让她跟那狗皇帝结为夫妻吧。
李青黛还有一件颇为苦恼的事,对于夜鸦那件事,她不知该如何应付。
本来她是有点畏惧张三李四的报复,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了动静,也就放下了戒备。
抛开她对于沈玉容的玉佩不说,她还是很有必要对他表示感谢一番。毕竟在宫里头被毒蛇咬的时候,他救了她。在宫乱的时候,也是他护着她出了宫。
虽说之前姑母赏了一些东西,李母也是亲自上门表示感谢,但她定是要好好感谢一番。
自己不若几日便要进宫去了,以后再想跑出来可是真的难了。
李青黛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一进自己院子,便反手掩了门,将外头的热闹与沉郁都隔在门外。窗边的砚台里墨汁还是新研的,她拽过一张洒金宣纸,抬手执笔沾了沾墨水。
笔尖蘸了墨,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眼见墨迹在纸上晕开个小点儿,她才慌忙移开笔。
“前日宫乱还有毒蛇一事,蒙君相护,方得周全。”
她一笔一划写着,腕子有些僵,字比平日歪斜了些。虽说确实是难看了些,但真诚至上,心意到了自然是可以的。
李青黛心虚的舔了舔唇,继续往下写:“如今青黛即将入宫,前尘种种,无以为报。唯愿公子此后顺遂安康,岁岁无忧。”
写完又觉得太轻飘,像隔着层纱没说透。她盯着“无以为报”四个字看了半晌。总觉得不真诚,毕竟她们这样的人家家里好东西多的很,总得送些东西表示一番。
李青黛往自己的盒子里翻了翻,拿起一块玉佩,瞧了瞧,确实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得像浸过清泉,握在掌心能暖透指尖的凉意。玉质通透,对着光瞧,能看见内里淡淡的云絮纹,
将玉佩放在一旁,又在信的最后添了句“所赠微物,聊表寸心,望君笑纳”,才总算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李青黛心里也就安了一大半。
她找了个素色的锦袋,将信纸与玉佩一同装进去,又往里边添了一个荷包,绣的是梅枝傲雪。
那荷包是刚才她现缝的,虽说针脚确实有些寒碜,但也是浪费了她好长的时间。
想了想还是觉得东西太过于简单了,又往荷包里塞了一些她平日到处搜刮来的金豆子还有银锭子。
虽说礼轻情意重,但金银珠宝仍是上上等。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去,把这个交给沈世子。”李青黛唤来身后的宝珠,将锦袋递过去时,特意叮嘱道:
“亲手交到他手上,别经旁人的手。”
宝珠接过袋子,听到沈世子时,眉头一皱,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应声去了。
宝珠刚才一直在姑娘的身后侯着,在明白是为镇远王世子绣的荷包,写的字。宝珠已经预感到不妙了,主子不得又吃上一番醋,还是以大缸醋。
唉,想想就头疼。
宝珠揣着锦袋出了李府,脚下却没直奔镇远王府,反而拐进了街角那片老柳树荫里。
树后早立着个黑衣人,玄色劲装裹着精瘦的身子,腰间佩刀泛着冷光。
“主子有何吩咐?”
宝珠敛了平日的怯懦,声音清冽如冰,抬手将锦袋递过去。方才在李青黛面前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竟半分也寻不见了。
黑衣人接过锦袋,指尖在袋口轻轻一捻便知里面是何东西,沉声道:“主子说了,信不必拆,原样送到沈玉容手上。但这荷包……”
他捏着袋角抖了抖,那枚绣着梅枝的荷包滚落在掌心:“主子要看看。”
宝珠垂眸看着那荷包,针脚算不上精致,梅枝的虬曲处甚至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笨拙的认真。
她想起李青黛绣这荷包时,戳破了三次手指,还嘴硬说:“这点小伤算什么”,眼底不由掠过一丝复杂。
黑衣人将荷包揣进怀里,又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递给她:“主子赐的金疮药,你上次护着姑娘挡箭时受的伤,该换换药了。”
宝珠接过来,低声道:“谢主子。”
“娘娘那边不必多言,按寻常样子行事即可。”黑衣人说完,身影一晃便隐入柳树枝叶间,只余下几片柳叶簌簌飘落。
宝珠将锦袋重新揣好,理了理衣襟,快步往镇远王府去。
而李青黛在院子里正被张嬷嬷盯着看卷宗。案上堆着厚厚一叠各地灾情奏报,嬷嬷指着其中一份道:“娘娘需知晓,这些折子哪些该呈给陛下,哪些该交予户部,轻重缓急,半点错不得。”
李青黛本想着趁着最后这几天好好玩上一番,不然到了宫里头又要守各种规矩,实在是痛苦万分。
万万没想到宫里头还派来了一位嬷嬷,说是要好好教导她宫中礼仪。
李青黛耷拉着眼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案几边缘。什么水灾旱灾,什么粮草调度,听得她头昏脑涨,只觉得疑惑,这些东西那论得到她来管着,不是后宫不许干政吗?
“嬷嬷,”她忍不住嘟囔,“这些事自有官员打理,我记这些做什么?”
张嬷嬷放下茶盏,眼神骤然严厉:“这些都是陛下吩咐的,奴婢只是按令行事。”
嬷嬷顿了顿,又接着开口说道:娘娘是六宫之主,若连这些都不懂,岂不是要被朝臣耻笑,说陛下选了个草包皇后?”
草包皇后的名头也忒不好听了!心里暗暗骂着:“狗皇帝,又派人来整我!”
这话戳中了李青黛的痛处,她猛地坐直身子,抓起一本奏报便看,只是那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越发的困了。
张嬷嬷见李青黛捏着奏报,眼皮都快粘到一起,眉头拧得皱皱的,终于按捺不住。啪地一声将茶盏墩在桌上,茶水溅出些微,落在描金的茶碟上。
“娘娘这是瞧奏报,还是在数纸上的纹路?”张嬷嬷的声音冷得很:“奴婢在宫里伺候了三十年,见过笨的,没见过您这般不上心的!”
李青黛被这声响惊得一哆嗦,手里的奏报啪嗒掉在案上。
“陛下费心让您学这些,是盼着您将来在宫里能立得住脚,不是让您对着折子打瞌睡的!”
张嬷嬷往前挪了半步,指着案上堆积的奏报,字字都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道:“您以为这是闺阁里的闲书?这上头的每一个字,都牵着千万百姓的生死!将来您是要母仪天下的人,连这些都弄不懂,将来如何掌六宫事,如何让后宫上下服帖?”
张嬷嬷越说越气,拿起一本奏报抖得哗哗响:“就说这江南水灾,您知道该先调粮还是先修堤?知道哪些官员可信,哪些需得提防?这些学问,比您绣十双帕子、描百张眉样都金贵!”
李青黛被训得脖子发红,却梗着脖子不想服软,小声嘟囔:“我本就不想当什么皇后……”
“糊涂!”张嬷嬷厉声打断,脸色铁青:“圣旨已下,由得您不想?既躲不开,便该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学!难不成真要让人指着脊梁骨说,李家姑娘是个只会撒娇的妃子,连陛下的一片苦心都承不住?”
“奴婢说这些,不是要苛待您。”张嬷嬷的声音稍缓,却依旧沉得很,“宫里的路比刀刃还难走,多一分能耐,便多一分底气。您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将来……”
后面的话没说,却比说出来更让人发沉。李青黛捡起地上的奏报,指尖捏得发白,第一次没再反驳,只是低头盯着那密密麻麻的字,心里苦涩万分,硬着头皮看了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嬷嬷走了,李母又提着针线笸箩进了院。“来,娘教你绣个并蒂莲。”
李母拉她坐到绣架前,拿起银针示范,“将来给陛下做个香囊,也好显显你的心意。”
李青黛捏着针,戳了半天也没把线穿进针孔,急得鼻尖冒汗。“娘亲,我手笨,更何况我还是做得来几个的,不用再学了。”
李青黛把前几日在宫里头练手绣的荷包也一起拿出来,不然放宫里头她心里头不安稳,要是被周楚穆看到了定是一番嘲笑。刚
想把针丢开,却被李母眼疾手快按住手,李母想到李青黛做的那几个荷包更是眼前一黑,心里更是下定了决心。
“笨就更要学。”李母的声音软下来,指尖划过她手背:“到了宫里,没人再像家里这般纵着你。学会这些,至少能少些错处。”
李青黛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心里忽然一酸,乖乖拿起针跟着学。银针在素色缎面上穿梭,刺得手指头微微发疼。
窗外的风夹着一丝丝烟火气,是饭味!香气诱人,晃得人心烦意乱。
李青黛此时饿得两眼昏花,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晚膳吃什么。
自然不知道宝珠此刻已将锦袋送到了镇远王府,更不知道那枚被她视作感谢的荷包,正躺在周楚穆的御书房里,被他反复摩挲着,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男人看些荷包上蹩脚的针线,嗤笑一声。接着打开荷包,看到尽是一些金豆子,银锭子,眼里的沉郁之色褪去了一大半,只觉得心中好笑。
“她倒是大气。”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语,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刚才腾然而起的戾气,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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