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过去。
连日的阴雨天气,让整座昌河县都笼罩在水气里,时不时吹来一阵寒风,直冷到骨子里。
合该是关店的时辰,石路青同沈金告了别,拢紧衣服,右手撑着伞,左手拎着一平平无奇的瓷瓶,迈进雨帘里。
方记杂货离县衙不过两条街距离,守在门口的衙役冷得搓了搓手,心想着明儿可得添点衣服,这鬼天气,骤然就冷了下来,害得人受罪。
“大哥。”
衙役迎着声音望去,见一年轻人笔直地立在衙门之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正同他打着招呼。
也不知他穿这么少冷不冷,衙役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面上却仍是一片正经,“何事?”
石路青朝他拱了拱手,回道:“昌河县元观一年童生,石路青求见县令大人,劳烦大哥通报一声。”
衙役被唬了唬,原来是读书人啊,他清了清嗓子,“你等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多谢。”石路青又行了一个礼。
石路青望着衙役奔进县衙之内,心想,童生身份果然好用。
昨晚他和石刘氏说的身份就是童生,若是他只以一个制糖的商贩前来求见,县令极有可能不会理会,胜朝严禁官商勾结,不管是多大的官,和商人相识之前,也得慎重考虑。
而读书人的身份就好用许多,县令同样也是读书人,读书人自诩君子,君子相交又哪有商人那般铜臭味,更何况,石路青身为昌河县的童生,县令同他结识,还能落个友爱后辈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果不其然,还不到一碗茶的时间,衙役就出来让石路青进去。
县衙修得并不豪华,甚则有几分简朴,看上去有些年月了,地面却未落上一点灰,抹得极为干净。
石路青遥遥望见公堂之上,挂着一副“海水朝日”图,图上还悬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仆人引着石路青从公堂绕过,从一小门进去,就另是一片天地,这就该是县衙后面县令的居所了。
石路青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仆人步伐走,直到走过一条长廊的最后的屋子才停下来。
“叩叩。”
仆人敲了敲门,恭敬道:“大人,石路青已经来了。”
“进来。”
石路青只觉一股凌厉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瞧着,他低着头,弯腰行礼,“见过甘大人。”
他来之前已经打听过,县令姓甘,名荣,上任皇帝还未仙逝之前就来昌河县做了县令,如今已做了二十三年。
有传说说是,甘荣太过正直,不近人情,得罪了上司,才二十多年都没升过官,一直在昌河县做这种方县令。
石路青腰都弯得有些酸了,甘荣还没发话,不由有些惴惴不安,都看了这么久了,怕是汗毛都看清楚了,怎还不收回视线。
“免礼,”甘荣终是发了话,他正襟危坐于椅子上,他长相偏于平头正脸,又蓄了胡须,粗瞧上去面相中带了几分凶恶,但细看之下,他眼神清明,苍髯如戟,活脱脱一副正派模样。
“前来找本官何事?”
甘荣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他其实是记得石路青的,他刚来昌河县上任没多久,县里就出了个七岁的童生,也就是石路青,他大为关注,还欲想把他收为亲徒教养,结果石路青一路滑坡,竟沾了赌。
甘荣当即心灰意冷,懒得再去管这位小天才的事,谁知今儿突然,石路青就主动上了门。
石路青自是不知甘荣已经对自己心懒惫冷,他照着自个儿原计划的,把带来的瓷瓶打开,呈了桌去。
他可专门问过,甘荣不喜奢华,才特地寻了个最普通的瓷瓶。
甘荣一眼望过去,白色的瓷瓶内盛着同色的砂粒,细细闻来还有一股甜味,甘荣讶异着,直直把瓷瓶拿过来,放在眼底下看。
这是个什么东西?
石路青没让他疑惑太久,开口解释道:“此为白砂糖,是由红糖经脱色处理后而制成。”
当世独一无二的东西,在昌河县出现,如果送到京城去,也算是甘荣的政绩。
甘荣不拘小节,从瓶中倒出一小把,置于桌面之上仔细端详着,又送了几粒进嘴,确实是糖的甜味。
“白砂糖是草民无意中做成的,”石路青放低姿态,“大人可以瞧瞧,这糖比红糖更纯净些,味道爷更醇厚。”
石路青本一共做了六罐糖,方成北拉了五罐走,他想着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特地留了一罐打算在昌河县卖,结果出了石砚文这档子事,石路青思来想去,还是把白砂糖拿来了县衙。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甘荣收了他的好处,查石砚文也该尽心尽力些。
“不错,是个好东西。”甘荣颔首点头,“虽还是糖,可这质地和颜色,远是红糖不能及。”
他紧接着又道:“若把这物当成昌河县给推出去,那天下都得称昌河县为白砂糖之乡。”
甘荣本是随口一说,还真动了心思,“你这方子何价?不如卖给本官,本官欲想建几个制糖作坊,把白砂糖当成昌河县特色,推广至全胜朝去。”
“到时有了客流,昌河县的生意也能做得起来,人们的生活才能更好些。”
石路青听得目瞪口呆,虽早知甘荣清廉,可常人遇到稀罕物件,不都是送给皇帝吗,甘荣却想着怎么提高本地GDP。
他脸热得慌,和甘荣一比,他也太狭隘了。
“大人果然大意,”石路青为自己的自私深鞠一躬,“只是这白砂糖方子,算不上奇特,如是**糖的工人,见到白砂糖,顶多多费些功夫就能做出来,并不值得大人如此大张旗鼓。”
甘荣顿时气泄了半截,但仍不死心地追问,“当真?”
“草民可以把方子写下,大人一看便知。”经此一出,石路青相信以甘荣的人品,不会把方子随随便便给外人。
“罢了。”甘荣听了这话就歇了心思,石路青都敢写方子,可见真问心无愧。
“那你拿它来找本官做甚?”
石路青汗颜,甘大人当真一心为民,好东西搁在眼前了,都没想过拿它去官场上行方便。
“大人,我今日前来,确实有事相求,”甘荣如此正派,石路青也不必再拐弯抹角,“是因我堂哥,石砚文买/凶/杀/人一事。”
石砚文是谁?甘荣不知道。
可买/凶/杀/人,是重罪!
几乎只是一瞬间,甘荣的神色就威严起来。
“昨日我自昌河县归家,正值大雨倾盆,行至半路,路旁忽地窜出两个粗壮大汉身影,二人皆拿着刀,欲想杀我,我为拖时间逃离,骗二人至山中,途中打探口风,二人透露,是石砚文指使。”
甘荣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一手拇指搭在另一手拇指之上,他紧紧皱着眉头,把话都过了一遍,条理清晰,案发过程是有了,可原因呢?
石路青又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与石砚文素有积怨,自小上私塾时,他便嫉妒我读书比他好,就诱我走上了歪路,后还与赌坊勾结,让我深陷赌瘾不能解。”
“后因偶然,我突然发现石砚文竟和赌坊的人勾勾搭搭,才顺势想清楚,这一切,不过是石砚文为了图谋读书的机会,故意设的局。”石路青自是不能把穿越的事说出来,就说成了原主自己发现。
“我发现之后,曾逼问过石砚文,他虽未直接承认,但言语之间,处处都是漏洞,我稍加引导,他就失言说出他和赌坊有关的事实。”
“石砚文怕我抖落他伪君子的事实,遂雇了人前来杀我,昨日前来杀我的人,其中一人名为王大虎,是石和镇赌坊的打手,大人可以抓来,一问便知。”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石路青呼了口气,弯下腰去行礼,“还请大人明鉴。”
其
甘荣听了好一场大戏,只为求一个读书机会,就把血缘兄弟往绝路上逼,还做得这般恶毒,被撞破后还敢取人性命,甘荣向来容不下这些阴私手段,当下就想喊人把石砚文抓回来。
可他到底做官多年,处理案件讲究证据,单靠石路青一张嘴,他还不能贸然行动。
“可有证据?”甘荣问。
石路青摇了摇头,他目前最恨的就是这胜朝,没有留声留影的手段,搞得他一点证据都落不下。
“本官会好好调查此事,日后若是抓获了犯人,你还得来县衙同他当堂对峙。”
这就表示甘荣应下了,石路青心底一松,道:“多谢大人。”
“此案水落石出后,如真是石砚文陷害致你多年荒废学业,”甘荣一手搭在桌上,抬头望着他,“他必然就牢狱,到时,你可愿再行求学?”
甘荣就心心念念着小天才呢。
石路青谨慎回他,“大人,我已丢书本多年,且家中母亲年老,又有侄儿年幼,还有家姐一介女流,石家并不富贵,撑不住读书的花费。”
甘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行,你先回去吧,待有结果了再通知你。”
石路青不懂甘荣怎么一心想着让自己读书,但仍老老实实地应了,跟着仆人离开。
将将过了两日,石路青正在方记杂货整理账册,店中忽然就窜进来一人,沈金看见来人,吓得声音都抖了,“大人,敢问来咱这小店有何事啊?
自主民不与官斗,沈金年纪又小,虽嘴上嚷嚷着要把张顺告到官府去,可要是让他去告,双腿也是直哆嗦。
来的还是熟人,正是那天石路青去县衙时守门的衙役。
“石童生,县令让你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