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冷，各家各户都窝在家里猫冬，少有人冒着冷出来闹事，街痞流氓都少了不少，一年到头，只有这段时候为县衙的淡季。
甘荣刚用了早膳，此刻正坐在书房里，左手抱着一个汤婆子捂着热，右手翻着过往案宗，细细地看着。
忽听外面有仆从来报，说是石路青又来了。
甘荣当即心里就一咯噔，上上次石路青来给他带了个买/凶/杀/人案，上次带了纵火案，这次……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大案？
他把案宗迅速过了一遍，发觉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甚大事，这才沉了沉心，唤石路青进来。
石路青得了同意，由仆人引着一路到了书房，他走得闲适，殊不知甘荣被他的造访弄得心不上不下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甘荣正襟危坐，抬了抬眼皮看他，“你今天来又所为何事？”
石路青小心地把手里的食盒呈上，“甘大人鉴悬明镜，匡扶正义，草民今日来，是为报大人在两件大案里的恩情。”
原是来报恩的，甘荣心落回原处，他当县令多年，报恩送礼贿赂的见得不少，应对起也经验十足。
“本官不收，你拿回去，”甘荣把食盒往石路青那边推，“本就是分内之事，谈何恩情。”
石路青不接，坚持道：“大人您打开看看再说。”
甘荣暗暗哂笑，还以为石路青不一样，结果还是免不了俗，在礼物里夹银票夹金银的他看得多了，不就是为了讨好他吗？还做得这般隐蔽。
干脆把盖子揭了，直接戳破石路青的心思，免得两人在这你来我往的推拒。
甘荣这般想着，就抬手去揭了最上层的盖子，“你哪用得着拿……”
“钱”字就要出口，又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甘荣眼睛瞪得滚圆，似乎要把食盒里的东西瞪出个洞来。
洁白的瓷碗中央，搁着一方方正正的，淡绿色物件，仔细闻来，竟隐隐弥漫着豆腐的清香。
“这是何物？”甘荣脱口而出。
“禀大人，”石路青早有腹稿，此刻一一道出，“此为豆腐，草民用萝卜缨子做成汁，与豆乳相合，做成了绿色的豆腐。”
若只做普通的白豆腐，哪至于耗费这么长时间，他在屋中鼓捣这么久，就是为了别出心裁。
“豆腐我吃得多了，绿色的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甘荣啧啧称奇，“石路青你心思当真巧妙，豆腐也能被你玩出花来。”
他话刚落音，忽地心念一动，问：“拿这豆腐做昌河县的特色，你觉得如何？”
甘荣和石路青曾有一场关于白砂糖的讨论，当时甘荣就想拿白砂糖为诱饵，引客流至昌河县，推动全城发展，但因白砂糖制作工艺太易被看穿，被石路青一口回绝，甘荣才歇了这心思。
而今，他见到个稀罕的，就重提此话题。
此举正合石路青心意，他一开始做豆腐，的确是为了打击李安志，只是待做出来了，忽觉不如拿来给昌河县打广告，但要推广，单凭他一人之力，实在渺小，何不交给甘荣来搞。
“草民觉得可以一试。”
石路青又道：“不止是绿色，红色，黄色，或是其他颜色，只要有对应颜色的蔬菜水果，都有做出来的可能。”
听得甘荣越发激动，但他转念一想，又生了疑惑，“豆腐不易保存，想把它推广至其他地方，恐不容易。”
“那就让他们来，”石路青大气回道：“何必非得送到别处去。”
如同醍醐灌顶，甘荣茅塞顿开，击掌称是，“就该如此，咱昌河县还不至于死皮赖脸地地贴上去，就该让外面的人到我们这来见见世面。”
“大人，草民斗胆提一建议。”
“可寻些文人墨客，为此豆腐写上几句诗词，”单从华国历史看，自古到今为豆腐写诗的文豪不少，朱熹陆游等人都曾提笔赞叹过豆腐的美味，石路青正是想着这才提出这意见，“再雇些人去往隔壁县城，府城，甚或京城，将诗词宣读，扩大豆腐的知名度，以此方能招揽更多的客流。”
在现代，商家若想卖什么，铺天盖地，全是广告，诱人花钱。
甘荣赞赏地点点头，严肃的脸上难得带了点笑，“这主意不错。”
两人从清晨聊到正午，石路青嘴巴都说干了，茶水都喝掉了两壶，才算是把雏形建了起来。
因物以稀为贵，甘荣没想到要把这摊子支多大，现暂由石路青售卖彩色豆腐，先在县中将名声宣扬出去，再由甘荣邀请一些文人墨客前来品尝，各留诗一首。
再用石路青提的法子，掀起一场风云来。
初步暂定如上。
商议完石路青就归了家去，正好新房子前屋是个大堂，可拿来做生意。
简单装修了一下，七彩豆腐铺就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开门营业了。
众人瞧着稀奇，却没一个敢上前买的，都说越漂亮的蘑菇越毒，这豆腐带色，怎么看怎么奇怪。
偏价格比普通豆腐还贵，众人摇摇头，还是买普通豆腐去，便宜又实惠。
石路青面对门庭冷落也不着急，他挨着把豆腐依着颜色深浅排成一列，红橙黄绿青蓝紫，豆腐做得和点心一般精致，格外好看。
“掌柜的，我每个颜色各要一斤。”人群里似是有人忍不住，终于打算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有那爱管闲事的扭过头去训斥，“小伙子莫贪图新鲜，要是吃死了人，那可……县令大人！”
话到最后陡地拔高，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围观的人听见立刻看过去，果不其然，正是甘荣！
“参见大人！”众人口中慌不择路地唤着，膝盖一软，地上跪倒了一片。
“无需多礼，”甘荣沉着道，抬手让众人起来，“我只是出来买个豆腐，你们不必太过惊慌。”
他连“本官”的自称都没说，身上也未着官服，好似一寻常百姓，出来买菜一般。
众人见他神色不若平日公堂上的严肃，也就渐渐放下了紧张，有那胆大的，鼓起勇气问：“县令大人，这豆腐真能吃吗？”
“当然，”甘荣回应间，石路青已经把豆腐打包好了，两人交接之时，甘荣略略低了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本官做的如何？”
“大人做得极好。”
此举是二人计划中的一环，甘荣就得趁着人多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地买回豆腐。
有他尝试在前，百姓自是没了顾虑，一窝蜂而上。
石路青和甘荣说话只是一瞬的事，二人很快分开，甘荣拎着豆腐，顶着众人的视线，晃悠着进了县衙。
他人一消失，现场立刻就叽叽喳喳的，闹得不行，敢尝试的人也多了起来，到最后，甚或石路青一个人都人忙脚乱，还得石刘氏来帮忙。
一举成名，全县城都知他这出了个稀罕物，就算没钱买都得凑上来瞅瞅新鲜。
围观的人多了，总有人忍不住心思，花钱买了块回去过瘾。
铺子里不缺客人，生意极快地就上了正规，石路青上午卖豆腐，下午制冰糖，晚上再做明儿要卖的豆腐，日子过得极有规律，眼见着就烦了甘荣邀请众文人的日子。
石路青守在柜台前，琢磨着要不豆腐再翻些新花样，在豆腐上雕些花树走兽，更精致些，想必文人也更喜欢。
“掌柜的，来块豆腐。”
“好嘞，”他暂时从思绪里抽回，笑着看回去，“客人要哪种颜色……成北哥？”
方成北远行而归，风尘仆仆立在柜台前，浑身还带着外面的寒意，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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