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禾安整理好心情回到梧桐苑,却发现庞月容正在门口等他。
“你怎么出来了?快点回去歇着别被风吹着了。”
庞禾安赶紧上前,关切的拢紧披风,拉着她就要往屋里走。
旁边的丫鬟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感受着阳光撒在身上的温度,心里不禁感叹:庞大人还真是关心主母,这般兄妹情谊真让人羡慕。
庞月容却是一言不发,因病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竟显得有些冷漠,静静的跟着他的动作回到屋内。
回到屋内,庞禾安贴心的将门窗一一关好,只有几扇窗户留出一丝缝隙来通风,又倒了两杯热茶,急呼呼的就往嘴里灌,却被烫的龇牙咧嘴。
庞月容还是没有说话,仿佛一座苍白的雕像,站在门旁不悲不喜的盯着他。
但庞禾安恍若未觉。
他的心被春心萌动的旖旎蒸熟,此刻全然沉浸在那份春意中,只想着怎样才能赶紧冷静下来,却显得更不冷静。
他没意识到,他将妹妹完全晾在了一边。
从见到妹妹起,他从没听过妹妹一句话,只是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她。明明天那么暖,却寻了拙劣的借口带着妹妹进屋,不是因为妹妹需要避寒,只是他自己迫切的想要寻一处密闭的场所来缓解绮思。
庞月容早就清楚他的德行了。
庞家的所有人,她早就看清了,从很小的时候就看清了。
外人称赞的阖家团圆、兄妹情深,在她看来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装出每个人喜欢的模样才得到的结果。
她为的是能有个称心如意的人生,可到头来却全都落空。
自从嫁入侯府后,她就不常跟庞家往来,逢年过节收到庞家人的问候,也只是装模作样的表达感动,实际上心中的触动最多三分。
是他们把她嫁进来的。
旁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
什么圣上赐婚都是借口,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被庞家认可的,是庞家把她当做礼物一样送出去的,为了全圣上对忠勇侯府的恩赐,为了减圣上对庞家的忌惮猜疑。
她十几年的努力、讨好全都白费了。
现在倒好,她真的没几年可活了,他们还不打算将自己带走,还借着此事心里不断的谋算,想借此事慢慢将侯府吞下,全然不管这个女儿的死活。
庞家人中,若论真心,也就她这个二哥是真的真心,但这份真心也是因为他蠢,因为他不是父亲重视的那个孩子。
他真心对她,也真心对庞家的其他人,所以才会被其他人拙劣的说法蒙蔽,想着还能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这份真心对她的帮助几乎没有,她又为何要重视这份真心?
他如此真心,竟真的看不见他的妹妹已经千疮百孔到了极致,并非那个永远善良、乐观、宽容的跟月华一般的女子吗?
庞月容知道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可她控制不了,也不想再控制了。
她几乎做尽了一位好女子该做的所有事,是懂事的女儿、娇憨的幼妹、贤惠的妻子、能干的主母,到头来却落的这个下场。
她都活不长了,她还装什么?
“二哥。”
“嗯?”
庞禾安有些疑惑的偏头看她,似乎有些不解姊妹的异样。
庞月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喜欢沈棠,对吗?”
茶水被呛在喉咙,庞禾安险些将水全都喷出来,剧烈的咳嗽起来,用袖子捂住嘴试图平息下来。
换做平常,庞月容肯定会好好关切一番,但她今天实在不想了。
她丝毫不动,脚像在地上生了根,平静的说:“不对,你是见色起意,不是喜欢她。”
“什么?”
庞禾安愣住,被她的话语惊的连咳嗽都停下,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仿佛自己听错了话。
为什么他竟从话中听出刻薄?
回想过去,从小到大妹妹从未与他有过龃龉,就连红过脸都没有。现在突然从她口中听到刻薄的话,他竟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庞月容却不打算停下:“我说,你见色起意。”
“月容,你今日是受什么刺激了?是底下人惹你生气了?”
庞禾安只当她心情不好,面露关心:“有什么委屈跟二哥说,二哥一定替你狠狠罚那些不长眼的。”
果然,她的话从来不被当真。
装的太久、太好,连发自内心的恶言恶语都被当做是一时失态的胡言乱语。
可她不会停下。
“你与她才见几面,就同车而行,互称姓名,还让她唤你小字,已经是乱了礼数。你对她有意,可这短短几面实在让我想不明白情从何起,也只能是见色起意了。”
“可你是有未婚妻的。”
庞禾安脸色一白,话哽在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迟来的羞耻心终于发作,或许只是不理解妹妹忽然的恶语,他瞪大了他那双无辜的眼睛,但眼底的心虚骗不了人。
庞月容心里涌现了一丝畅快,继续说了下去:“当初二嫂归乡守孝,你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许下了不负的诺言,还说等她守孝回来就成婚,众人皆有见证。可如今离她归乡之期只剩半年,你却是耐不住寂寞了。”
“你何必将话说的那么难听!”
被戳中了痛点,庞禾安恼羞成怒,却猛的想起眼前人的病躯,气势弱了下来,找补似的说:“我知道你是太伤心了,这不是你的本意,你就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欲走,庞月容却侧身一步挡在门前,脆弱但坚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人娶妻前纳妾只是寻常,三妻四妾也证明不了不真心,沈棠不过是侯府妾室,等过段时日找赵承汜要过来就是,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庞禾安只觉得她今天是吃错药了,整个人尖锐而激进,刺的他胸口生疼。
强压下怒火,庞禾安不和病人计较,抬手想将人拨开,庞月容却不肯退让,两人就这样较劲。
最后是庞禾安败下阵了,叹了口气,说:“我承认,我是有点喜欢她,但我绝没有你说的那些心思,也不会做出那么不堪的举止。我会等着她回来。”
“说话算话。”庞月容倔强的抬着头,等待着他的应答。
庞禾安:“说话算话。”
这句肯定像是妥协,又或者是和解,让庞月容心中的愤怒有所平息,头也慢慢低了下去,又变成了那具苍白的雕像,慢慢的让开身子,一言不发。
庞禾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推门离去。
顺着门缝,庞月容侧头看向门缝外远去的身影,心中是说不出的悲哀。
她知道,他肯定觉得自己只是被赵承汜、被贞仪、被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刺激到,这才做出如此异常的举动。
但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如果没有今日这一闹,他肯定会如同她所说的一样行动。
“在你看来,不管沈棠是否有意,只要她没有明确拒绝,就是默认。哪怕她可能碍于你的权势,哪怕她根本不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也一定会擅自决定这一切。”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们,庞家,没有一个好人。”
包括她自己。
……
海棠院中,沈瑭看着满屋子的箱子发愣。
丫鬟们忙活着,采薇拿着账册左对右对,一抬头看见沈瑭,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小跑着上前。
“姨娘!”
额头还有汗珠,采薇早已忙活了许久,献宝似的将册子给沈瑭看,十分兴奋。
“怎么回事?”沈瑭看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眨了眨眼,“你们去抢劫了?”
“什么呀,姨娘别开玩笑了,这都是主母赏的。”
采薇解释道:“圣上体恤主母,赐下了不少赏赐。主母仁慈,给每个院子分了不少呢!咱们院子分到的最多!”
原来如此。
这倒在沈瑭的意料之内。
赵庞二姓成婚,本就是圣上赐婚,本就是体恤老忠勇侯,庞家反倒吃了亏。如今赐婚之后闹出这等人命关天的丑事,为了安抚庞家,也为了展现仁慈,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禁足侯爷是,赏赐主母也是,都是为了平息民论。
但也说明,圣上仍然希望两人绑在一起。
老忠勇侯为国捐躯,仅留下不成器的儿子继承爵位,却也注定止步于此。将庞家女儿赐婚于侯府,也算是对侯府的赏赐。
既然是赏赐,就不会有收回的道理。
哪怕庞月容命不久矣,也要把她绑在侯府里,直到以侯府妻的名头死去。
沈瑭心中泛起丝丝酸涩,但这份酸涩却不可言说。看着采薇喜悦的脸,沈瑭露出微笑,拿过册子,想找些东西发给底下人,也算是安抚她们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
只可惜,大多都是宫中制物,也只能摆在库房吃灰。
“这个月大家都辛苦了,从库房里拨点当赏钱,找点合适的首饰发下去。”
院中一阵欢呼。
海棠院中的丫鬟年纪都不大,正是最爱美的时候,搽脂抹粉、穿金戴银,只是以她们的月例,在外面能买到的首饰比较粗糙,有的大部分都拿去补贴了家用。
主子的东西终归是更好,太过华贵的不能赏人,其他的倒不一定,反正她也戴不完,给小姑娘戴正好,若不喜欢的拿出去当了补贴家用也可以。
众人喜气洋洋,干活都更有力气,只是角落的厨房,小桃的脸在门后阴暗不明,看不出喜悦。
翌日,庞禾安又派人来请她,还带来一则消息——
杨絮的尸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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