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寒意像一条无形的毒蛇,从练习室的门缝里钻出,沿着走廊冰冷的地砖悄然爬行,缠上值班室里老吴的脚踝。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将目光从有些发旧的报纸上挪开,投向了墙上分割成数十个小格的监控屏幕。
B栋3号练习室的画面,像是磁铁般牢牢吸住了他的视线。
屏幕一角的时间戳冰冷地跳动着,而画面中央,那个叫简星岁的少年正盘腿坐在角落里。
那个角落,是三年前另一个少年生命终结的地方,一块被死亡浸染过的地砖,至今颜色都比周围的要深一些。
简星岁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融入这片死寂。
他的手腕上松松垮垮地缠着一圈生理监测带,但指示灯并未亮起,那只是一场无声的、逼真的角色扮演。
老吴浑浊的眼球里倒映出那张苍白的脸,喉头滚动了一下,干涩而艰难。
他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厚实粗糙的指肚摩挲着冰冷的通话键,却迟迟没有按下。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坐在同一个位置,看着同一个角落的监控画面,那个少年痛苦地蜷缩着,呼吸从急促到微弱,最后归于虚无。
他当时手里也握着这个对讲机,但他选择了沉默。
公司高层下的封口令和“不要多事”的警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他的声音。
如今,历史仿佛在以一种更为诡异的方式重演。
老吴最终还是放下了对讲机,拿起笔,在值班日志上写下一行字:“第37天,B栋3号练习室温度异常下降。”
他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像是在为自己的又一次旁观,寻找一个可以被记录、却又无需负责的注脚。
与此同时,星光娱乐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内,傅屿深正烦躁地审阅着一份季度报告。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加急推送的红色警报蛮横地占据了整个界面。
那刺眼的红色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伪装的平静。
警报来自与简星岁强制绑定的健康手环——心率持续低于40,生命体征危急。
“砰”地一声,价值不菲的钢笔被砸在桌上,墨水溅开,污了整洁的报告。
傅屿深几乎是弹射而起,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条血红色的警报在疯狂闪烁。
他冲出办公室,甚至来不及等电梯,直接从安全通道狂奔下楼。
楼梯间里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和杂乱的脚步声,每一级台阶都像是通往审判的阶梯。
三分钟,他从顶层冲到了B栋练习室。
厚重的隔音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巨大的声响震得走廊顶灯都晃了晃。
然而,预想中倒地不起的画面并未出现。
练习室里灯光明亮,简星岁安然无恙地坐在地板上,背对着门,正低头用笔在一本旧乐谱上写着什么,甚至连头都未曾抬一下,仿佛身后的惊天动地与他毫无关系。
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傅屿深的理智。
他冲上前,一把夺过简星岁手中的笔,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和压抑不住的怒气而嘶哑:“你在玩什么?”
简星岁这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曾经总是盛满不安与怯懦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出傅屿深狼狈而失控的模样。
他看着傅屿深,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我在测试——你们多久会来救我。”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傅屿深腕表上的时间,像是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结果……你最快,三分钟。”
傅屿深浑身一僵,所有咆哮的怒火都被这句话瞬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简星岁,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从始至终,他都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猎人,而是一只被精准计算着所有应激反应的、可悲的小白鼠。
几乎在傅屿深破门而入的同一时刻,A栋的训练场里,凌夜正挥汗如雨。
手机在场边突兀地震动起来,他本不想理会,但那震动执着得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走过去,屏幕上是一条匿名短信。
“你想听真话吗?他说过最怕你。”
下面附着一个音频链接。
鬼使神差地,凌夜点了进去。
一段经过处理的、模糊不清的录音在嘈杂的训练场里响起,电流声中,一个虚弱又惊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凌夜……他太狠了……我不敢……他要是知道我躲着他,一定会打碎我的门……我怕……”
是原主的声音。
凌夜的血液在瞬间凝固,浑身的肌肉因为巨大的冲击而绷紧,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
他想起三年前,因为原主练习时的一个失误,他暴怒地一脚踹开了对方紧锁的房门,将人从角落里拖出来。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必要的“管教”,却从未想过,那在对方心里竟是如此恐怖的烙印。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冲出训练场,直奔简星岁的宿舍。
这一次,门没有锁,虚掩着,仿佛一个等待他自投罗网的陷阱。
他推门而入,看见简星岁正蹲在地上,整理一个半旧的纸箱。
箱子里杂乱地堆着一些旧物,而最上面,赫然躺着一片锈迹斑斑的金属残片——正是他三年前一脚踹坏的那个门锁。
“你留着这个干什么?”凌夜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愤怒、羞耻、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简星岁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他拿起那块残片,在指尖轻轻摩挲着:“提醒你。”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口的凌夜,将那块冰冷的金属放在他手心。
“提醒你——你现在推门进来,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不甘?”
沈听南的工作室里,烟雾缭绕。
他已经三天没有写出一个完整的音符了。
每当他拿起吉他,试图拨动琴弦,脑海里就疯狂回响起那段被他谱写成歌、一度引以为傲的旋律——那是他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原主在生命最后时刻那段从急促到停止的死亡心跳。
曾经,那是他“借痛感创作”的灵感源泉,是他自诩为“与死神共情”的艺术。
而现在,它成了诅咒。
他终于明白,简星岁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彻底切断了他赖以为生的创作路径。
他不再能从那份死亡记录里感受到任何美感,只剩下令人作呕的罪恶感。
灵感彻底枯竭了。
最终,他掐灭了烟,踉跄地走到简星岁的房门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他把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声音破碎而卑微:“我没有资格原谅自己。但我求你——别用他的死惩罚我们所有人。”
门内静默了许久,久到沈听南以为不会有任何回应。
然后,门锁轻响,门被从内打开一条缝。
简星岁没有站着,而是蹲了下来,隔着门槛与他平视。
“我没怪你们。”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沈听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那天你们听见了,会不会有人,推开那扇门?”
季燃已经连续整夜被同一个噩梦纠缠。
梦里,简星岁就躺在B栋3号练习室的那个角落,身上冰冷,胸口上贴着一张不断闪烁着红光的报警记录,上面硕大的字体写着——“无人响应”。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潜入了公司的中央控制室。
他要恢复简星岁的实时监控,他要亲眼确认对方是安全的,哪怕这会暴露他对简星岁超出寻常的关注。
然而,当他调出B栋3号练习室的监控数据流时,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发现让他如坠冰窟。
所有的摄像头都被设置了延迟播放。
他看到的,永远是十分钟之前的画面。
十分钟。
多么精准,又多么残忍的数字。
三年前,从原主按下紧急求助铃,到生命体征彻底消失,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分钟。
原来他所以为的“注视”,不过是一场被精心编排过的、永远慢一步的默剧。
他以为自己在守护,实际上只是在旁观一场早已结束的悲剧录像。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击垮了他,季燃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大哭。
一只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燃抬起泪眼,看到了一脸平静的老吴。
“有时候,慢一点……”老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
“……才能看清真相。”
季燃猛然醒悟。
当年他们所有人,不都是“慢了十分钟”的旁观者吗?
他们听到的消息,看到的报告,采取的行动,永远都晚了那决定生死的十分钟。
凌晨三点整。
傅屿深、凌夜、沈听南、季燃,四个人的手机屏幕在同一秒亮起。
与他们心跳监测APP同步的界面上,代表着简星岁的那条心率曲线,在经过一阵杂乱无章的剧烈波动后,骤然拉成了一条笔直的、象征着死亡的直线。
紧接着,手机同时弹出一条系统通知:“监测对象‘简星岁’,生命体征终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秒,四个不同地方的男人,疯了一样地冲向B栋。
他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不可能!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汇合在B栋3号练习室门口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练习室的灯大亮着,地板光洁如新,那个角落里什么都没有。
老吴站在门口,像一个沉默的审判官,看着他们四张煞白的面孔。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递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傅屿深颤抖着手接过,展开。上面是简星岁清秀而有力的字迹:“如果你们真以为我死了——那才是你们永远失去他的开始。”
而在中央控制室的最深处,远离所有人的喧嚣和恐慌,简星岁静静地睁开眼。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五条不同的音轨正在播放——那是他刚刚通过隐藏麦克风录制下来的,傅屿深的撞门声,凌夜的咆哮声,沈听南的哀求声,以及最后,四个人汇集在一起的、由远及近的、仓皇奔袭的脚步声。
他指尖在键盘上轻点,将这五段充满绝望与恐惧的声音,合成为一首诡异而和谐的曲子。
他为这首曲子命名为——《抢救我》。
他戴上耳机,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个死去的灵魂,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下次……我要你们听见的,是我的选择。”
说完,他关掉音频软件,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开,点开了一个沉寂已久的团队群聊界面,指尖在输入框上空悬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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