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整,B栋3号练习室外的走廊空无一人,声控灯因为长久的静止而陷入沉寂,只留下安全出口的绿色荧光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
练习室内,简星岁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中央,五副耳机如沉睡的触手般连接着主控台,墙壁上巨大的频率同步界面,用五条平缓起伏的曲线描摹着他一个人的心跳。
他低头划开手机屏幕,那个专门为他们五人建立的群聊里,最新的一条消息仍停留在他半小时前发出的时间和地点,下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并不意外。
这扇他刻意没有上锁的门,从来不是一个慷慨的入口,而是一面苛刻的镜子,忠实地照出每一个站在门外的人心底最深的怯懦。
傅屿深害怕的,是那双凝视的眼睛一旦失控,会灼伤自己也烫伤对方;凌夜畏惧的,是赤手空拳的靠近会被无情地推拒,让他的强悍沦为笑柄;沈听南恐惧的,是旋律构建的虚妄世界崩塌后,只剩下无话可说的苍白;而季燃,他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再一次眼睁睁看着珍视之物在眼前重演失去的剧本。
简星岁轻轻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里,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他伸手,指尖在主控台的录音键上轻轻一按,一盏微小的红灯亮起。
他没有抬头,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寂静:“你们不来,我就当你们都听见了。”
同一时刻,傅屿深正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金属房卡被他的指尖捂得冰凉。
三天了,他关闭了所有能连接到简星岁的监控设备,切断了那条病态的窥伺线路。
可此时此刻,他的脑海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勾勒出练习室内的情景——那个坐在中央的、孤独的轮廓。
他忽然意识到,简星岁在等的不是一次莽撞的闯入,而是一个清醒的“选择”。
昨夜,他终于下定决心,删除了硬盘里最后一段偷录的视频。
当指尖按下确认键时,系统弹出的提示冰冷而决绝:“永久清除,不可恢复。”
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某种长久以来被他曲解的真相。
真正的凝视,不是你单方面地看见了什么,而是对方明知你的存在,却依然选择让你看见。
那是一种基于信任的允许,而非基于权力的掠夺。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冰冷的房卡,不再犹豫,转身朝着练习室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碎了过去的自己。
站在那扇虚掩的门前,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一推。
门轴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对门里的人,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这次,我不再是来确认你有没有看我……而是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
凌夜在楼梯的拐角处已经站了整整十分钟。
黑暗将他包裹,让他那身凌厉的气息都柔和了些许。
他习惯用干脆利落的行动来掩盖内心的犹豫,可今晚,通往三楼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让他进退两难。
他不怕打斗,不怕对抗,更不怕任何形式的物理伤害,但他怕,怕简星岁那句轻飘飘的“你敢抱我吗?”,会变成一句永远悬在空中的质问,反复拷问着他那颗看似坚硬实则脆弱的心。
他攥紧了拳头,坚硬的指节几乎要将掌心的皮肉刺破。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松开手,摘下了自己常年戴在右手的黑色半指拳套,将这件他唯一随身携带的武器胡乱塞进了口袋。
推开门时,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简星岁的眼睛,只是将视线固定在地板上的一道划痕,声音沙哑地挤出一句:“我没带狠劲来。你要是赶我,我现在就走。”
沈听南抱着一把略显陈旧的木吉他,琴身上有一道细微的划痕,那是三年前他不小心磕碰到的。
这把琴里藏着一首他写给那个世界的简星岁,却从未送出的曲子。
他曾天真地以为,把所有不敢言说的爱意都藏进旋律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逃避直视对方的眼睛。
可现在他知道,那不过是懦夫的借口。
今晚,他不想再借任何音符说话。
他站在门外,甚至能听到门内那道极轻、极平稳的呼吸声。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过去他监听着简星岁房间里的一切声音,是为了寻找安心的证据,而现在,他最害怕的,却是这片刻的沉默。
他抬起手,用指关节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了三下,不轻不重,节奏却恰好是那首未命名曲子的前奏。
门内的呼吸声有了一丝细微的改变,简星岁抬起了头。
他这才缓缓推门而入,没有走向中央,而是将那把承载着他所有秘密的吉他轻轻放在了角落的墙边。
“今晚我不唱歌。”他看着简星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学怎么开口。”
最后到达的是季燃。
或者说,他是被人半扶半抱着送来的。
就在半小时前,他在宿舍门口毫无征兆地晕倒了,心跳过速的警报让随行的医护人员脸色大变,紧急处理后又被悄悄送了回来。
护士反复叮嘱他“必须静养,避免任何情绪上的剧烈波动”,可他只是固执地摇头,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果不去,我才真的活不下去。”
他虚弱地靠在门框上,整个人像是随时会碎裂的瓷器。
他的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支崭新的、还未拆封的录音笔。
“以前我录下‘对不起’,是因为我以为你在听我的遗言。”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不住地颤抖,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现在这支,我想录‘我在’。”
简星岁沉默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从他冰冷的手中接过了那支录音笔。
他没有多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当着季燃的面,撕开包装,按下了录制键。
那盏熟悉的红灯亮起,他将录音笔递到季燃嘴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你现在就说。”
季燃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
他拼命地想发出声音,可眼泪却先于任何话语,汹涌地滚落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他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
“我……”他哽咽着,最终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了那个他渴望了太久的词。
“……在。”
五个人,终于在这间小小的练习室里围坐成一个不甚标准的圆圈。
耳机重新被戴上,五根数据线如同脆弱的血管般交织在冰冷的地面上。
墙上的屏幕里,五条心跳曲线在短暂的波动后,再次趋于同步,却始终隔着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重合。
门外,值班室的老吴透过猫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悄然退回到自己的岗位,在工作日志上写下新的一行字:“第41天,门开了,但他们还没学会一起呼吸。”
突然,简星岁毫无预兆地摘下了自己的耳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夜色瞬间涌入,楼下停车场里,那四辆分属不同主人的车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地,车灯早已熄灭,像是四具被主人彻底抛弃了逃离退路的钢铁棺椁。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表情各异的四人,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们以为走进这间屋子就够了?可你们的心跳……还锁在各自的牢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主控台猛地发出一阵急促而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告标志在屏幕上疯狂闪烁——系统检测到来源不明的外部信号,正在尝试暴力入侵备份母盘。
简星岁脸上的平静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真正的寒意。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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