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节过后,季府的日子如流水般平静。没了系统的任务,季明月竟难得过上了几天舒心日子。
季玄晖仍被苏氏拘在书房,日日与笔墨刀弓为伴,苦着脸临摹《圣教序》,偶尔偷溜出来,总要被揪着耳朵拎回去。
季照微的才女之名越发响亮,长安贵女们的诗会帖子雪片似的往季府飞。她每每出门,总有小子们在轿子前喊着“微娘子今个出门啦,大家来猜她今日穿什么颜色”。
李砚舟的剑法愈发精进,身量抽条似的长,不知不觉已与季玄晖比肩。每回练完剑,总要被季明月缠着比划两招,最后总以她耍赖偷袭告终。
如此悠闲,季明月便彻底放纵了自己。晨起先蹭到苏氏房里,就着苏氏梳头的工夫,吃几枚枚蜜渍梅子。晌午围着暖炉,把红薯栗子烤得噼啪作响。下午茶必配玫瑰露与胡麻饼,还要佐一碟新腌的糖霜藕片。晚膳后溜去小厨房,总能巧遇雁回刚端来的柿饼。
这日她正捏着第三块芝麻糕往嘴里送,忽听苏氏幽幽道:“小满啊......”
季明月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松鼠,眨巴着眼装傻。
苏氏伸手戳她额头:“再这么吃下去,开春的裙子都得重裁。”
“那便重裁嘛!”季明月笑嘻嘻地扑进苏氏怀里,“反正阿娘最疼我啦!”
衣服确实要重裁了,尤其是胸脯那块,已经紧得不行。
每每大红羽缎斗篷披上身,更衬得她肤若新雪。领口一圈白狐毛随风轻扫下颌,将那张小脸烘托得越发莹润,正是皓腕凝霜雪,墨瞳含清泉,梨涡盛酒似的陷在颊边,笑起来眼尾微挑,活脱脱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她还爱往熏笼边凑,玫瑰露的甜香混着斗篷上残留的梅香,走过回廊时连侍女们都忍不住偷瞄。雁回有回实在没忍住:“月娘这模样,倒像画本里专门勾书生魂的雪妖……”
季明月很高兴,她生的漂亮,那就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漂亮,因此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怎么张扬怎么来。
落了两场大雪后,春节逼近了,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苏氏正与英娘核对年账,算珠噼啪声里夹杂着铜钱串子的轻响,商量着给下人们打赏。
季明月倚在贵妃榻上,熏着暖炉,眼睛不知不觉便阖上了。
苏氏拨着算盘,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担忧:“郎君昨日下朝回来,脸色不大好,这战事,恐怕就在跟前了……”
英娘也有些害怕,左不过还是担心若是真打起来,自己在府中藏的银钱要往哪里藏。“那明天我再去西市买些新米回来。”她说。
“战事我倒不惧,我朝铁骑何曾怕过那些边陲流寇……”苏氏瞥一眼季明月,压低了声音:“这春节一过没几个月,小满就要奔十五了,眼下还没有个入眼的好人家,也不知道郎君怎么想的……”
英娘截住话:“夫人可莫要糊涂!咱们这位主君何时操心过这些?自打微姑娘那桩婚事黄了,上门提亲的也不在少数。依奴婢看,不如先拿微姑娘试试水,待说成了,往后给裴郎君和月娘议亲时也好有个章法。可郎君总是装聋作哑,眼瞅着明年就要十八了——再拖,就是老姑娘了!”
苏氏更愁了:“那依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英娘眼睛一亮,赶忙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蟹宴那日,奴婢瞧夫人打量裴家郎君好几回呢!裴云骁生得剑眉星目,行事稳重,家底又厚实,放眼整个长安城,哪还能寻出第二个这般出挑的?”
苏氏忙说:“那怎么行!我断不会让我儿嫁去河湟吃苦。”
“夫人,裴云骁是长安籍,先前放在西北历练镀金,回来后才能光明正大升官加爵。若不这般,这年纪轻轻如何坐上河西节度使?怕是底下人也不服呐!待与月娘与他成亲,大可留在长安,等有了小郎君,还怕裴云骁调不回来吗?”
苏氏神色略有松动,慢慢琢磨这句话的含义,仍是摇头:“他既已拒过微娘,转头我们又将月娘许去,难道我季家就这般没骨气,便要非他裴云骁不嫁吗?旁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
苏氏轻抚茶盏,“况且……我虽是个内宅妇人,却也看得明白,圣人这些年愈发宠信李发那些阉党。若此时结这门亲,旁人还道我季家要用女儿铺路。”
英娘见此,也就不再劝,又扯了些别的话头,这夜也就翻篇过去了。
又一场大雪过后,红梅缀雪,暗香幽浮,季明月邀了凌绿珠来明月阁插花。
季明月斜倚熏笼,指尖把玩着一枝刚折的腊梅,见凌绿珠裹着满身寒气掀帘而入,不由轻笑:“你可算来了,再晚些我这柿饼都要吃完了。”
凌绿珠解开披风,掀开厚重的帷幔,一股热气挟着熏香扑面而来,只让人觉得温暖如春。
她跺了跺鹿皮靴上的雪渣,脸颊还带着寒风刮出的红晕:“好你个季明月,外头滴水成冰,你这里倒比春日还暖和!”说着将冻得通红的手直接贴上季明月颈后。
“快给我热壶梨花白壶来!我有喜事要报!”凌绿珠满眼欢喜。
“腊梅香膏卖脱了?”季明月懒洋洋拿了个柿饼塞进嘴里。
凌绿珠喜滋滋道:“非也!上次你教我打了些铁钎,穿上羊肉,撒上孜然和胡椒,用炭火烤制,咱们店里可是卖疯了!”
长安人就爱这口野趣,一切尽在季明月掌握之中,她又说:“卖串串挣不了几个钱,主要酒水占大头。”
“我听你的,准备了清酒、甜醴、琥珀光,还有剑南烧春,你猜我们赚了多少钱,五百贯啊季明月!这得卖多少麻将才挣得回来!”
一提到钱,季明月顿时来了精神,得意道:“早说了让你跟着我入股,现在知道谁是活财神了吧?”
“那是,我的的活财神哟——”凌绿珠立刻转到她身后,十指熟稔地按上肩膀。
“这儿再加把劲?”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惹得季明月舒服得眯起眼。“我明日就把你供在账房,早晚三炷香!”
揉着揉着,凌绿珠的手忽然一顿:“只是……”她犹豫着说,“西市米价已涨到斗米百文,听漕帮的人嚼舌根,说魏博那边……朝廷怕是要动真格了。东街崔家都开始往地窖里囤陈谷啦!”
季明月想起裴云骁那番话,心头莫名烦躁。她原想留凌绿珠用膳,对方却急着回去照料生意,只匆匆抱走那束红梅。
季明月取出府中老旧舆图,指尖指到魏博镇所在。这河朔三镇中最桀骜的豺狼,七十八年间竟换了二十九任节度使,而且多数都死在牙兵刀下。茶楼里的说书人都说:“长安天子坐明堂,魏博儿郎刀舔血。”
据说他们掌控永济渠漕运。季明月看去,标着永济渠的蓝线蜿蜒如毒蛇,蛇首正咬着洛阳咽喉。武宗朝时魏博拒援昭义,去年又截留江淮盐税三十万贯,真是个十足的硬茬子!
“这剧情我真是看不懂了……”季明月喃喃自语。
“你在看什么?这版舆图很旧了,很多镇堡都没标出来,幽州新筑的七座军堡,这图上连影子都没有。我看需要重新测绘……”李砚舟抱着一摞书进来。
他把书摆在季明月跟前,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喂!回神!你要的书都给你找来了!”
季明月拿起《河朔屯田考》《魏博牙兵录》,小心翼翼收起来。
季明月问:“李砚舟,你近日可听到征兵的风声?征召年限几何?一户要出几个男丁?”
李砚舟正在整理书卷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时剑眉轻蹙:“按往年旧例,总要等到明年武试放榜后才开始征调。”
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覆雪的松枝,“不过今年......兵部的公文尚未下发。”
“这样啊。”季明月捧起热茶,小心咽了一口。
过了几个月的舒坦日子,季明月差点忘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这一开战,裴云骁上了战场,她还怎么撮合两人?
李砚舟难得有兴趣,便多了几句,冷哼道:“就怕圣人被阉人蒙蔽,又要派那阉人坐镇。”
季明月说:“阉人用着放心呗!他们的权势全系于圣人的一念之间,今日能赐,明日就能收。不像有些人,功高震主。”
李砚舟轻笑了一声,表示赞可。
“李砚舟,你也盼着有一天,能够驰骋疆场,为国捐躯吗?”季明月认真道。
李砚舟身形一顿,“我天朝男儿,谁不盼着提三尺剑,立不世功?这繁荣长安背后,总要有人来守吧。”
季明月也慢慢道:“是啊,长安多好,春天曲江池畔的杏花吹满头,夏日西市胡姬当垆卖酒,秋日乐游原上金菊映晚照,冬雪时节红炉煮酒赏梅......”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也爱它的灯火彻夜不熄,爱它朱雀大街的车马如龙,爱它包容万邦的气度.....”
李砚舟凝眸望着她,这个往日里总是叽叽喳喳的小娘子,不知何时已悄然抽枝。烛光映照下,她侧脸的轮廓褪去了几分稚气,犹如含苞的玫瑰在月下舒展花瓣,渐渐展露出独属于她的明艳风华。
“前阵子你不是吵着要学看舆图吗?我来教你……”李砚舟俯下身来,重新摊开舆图,耐心指导着。
“这是漕运命脉,魏博在此设了三道关卡……”
季明月不自觉地凑近,空气中红梅暗香与他的气息交融。他讲解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修长的手指在图上勾勒出山川形势,时而停顿:“看这里,太行八陉中最险要的井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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