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静姝提着药箱从他身侧走过,能感受到萧清晏的目光始终追随,她稳步走进殿门。
雪花无声飘落,渐渐覆盖上石桌上未了的棋局。
曲静姝步入殿内,暖香扑面而来,与外头的凛冽寒意恍若两个世界。
贵妃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见她进来,竟亲自起身相迎:“曲姑娘可算来了,快,到本宫身边来坐。”
她今日并未施妆,气色却比昨日红润许多,萧贵妃握住曲静姝的手,“昨日那般凶险,若非姑娘妙手,本宫与皇儿怕是......姑娘是我们母子二人的恩人。”
曲静姝垂眸,“娘娘言重了,是娘娘洪福齐天。”
“什么洪福齐天,本宫心里清楚。”贵妃引她在身旁坐下,“那些太医平日里说得头头是道,真到了紧要关头,没一个顶用的。”
曲静姝凝神细观,注意到贵妃腕间若隐若现的青黑脉络,在冷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她执起贵妃的手腕仔细诊脉,又查看了舌苔、眼底,还注意到贵妃指甲上不健康的青灰色。
“娘娘近日是否心悸多梦,夜半易醒?可曾感到口中有金属异味?”她谨慎发问。
半晌,萧贵妃缓缓将手腕置于她掌中,“姑娘既已看破,不妨直言。”
“脉象沉滞,舌苔发青,指甲呈现青灰色......”曲静姝斟酌道,“这是慢性水银中毒之症,娘娘接触过水银?”
“本宫早知是中毒。”萧贵妃将衣袖往上拉,露出手臂上那道狰狞如蜈蚣的伤疤,“每月剜肉放血,才能勉强续命。只是没想到......竟是水银。”
她指尖轻抚过凹凸不平的疤痕,“太医院那群人,连中毒都诊不出来,只会让本宫月月受这剜肉之痛。”
曲静姝注视着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作为医生的本能让她立即在心中推算中毒的剂量与时间线。这种以放血排毒的方法虽然能暂时缓解症状,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娘娘可知,水银毒会沉积在五脏六腑,单靠放血只能治标不治本。”
萧贵妃收回手臂,宽大的袖袍掩去了那道疤痕。
“所以本宫需要姑娘找出毒源。这剜肉之痛,本宫不愿再受了。”
“从症状来看,娘娘至少有两年接触史。”曲静姝字斟句酌,“水银在常温下会缓慢挥发,常见于炼丹、镀金等工艺......”
“母妃从来不碰那些。”萧清晏说。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请容臣女将殿内器物一一查验。”
从膳食茶饮到妆奁香炉,从玉器把件到书画卷轴,她仔细用银针测试每一件物品。银针在烛光下反复验看,却始终未见发黑。
萧清晏静立一旁,此时终于开口:“母妃的日常饮食、寝具香炉,甚至连宫殿都更换过,却始终查不出端倪。”
曲静姝蹙眉沉思,水银的特性她再清楚不过,必定是某个日常接触的物品在缓慢释放毒素。她重新查验妆台上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银针轻触镜面,依然毫无反应。
“如何?”萧清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曲静姝转身迎上他的目光:“殿下,臣女已仔细查验过殿内所有物品,银针皆未发黑。但娘娘的症状确系水银中毒无疑,这毒源......藏得极深。”
“连你也找不出?”
曲静姝心中涌起一丝无奈,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终究更精通妇科,在这简陋的条件下,除了用银针验毒,她实在别无他法。
银针验毒本就存在局限,如果遇不上硫化物,银针就不会发黑。
这时,贵妃在宫女搀扶下缓步走近:“太医院那么多太医,这些年不也一无所获?曲姑娘才来片刻,查不出也是常理。”
她亲切地拉起曲静姝的手,“时辰不早了,先用膳吧。”
宴席设在偏殿,虽只三人用餐,却摆了十二道精致的菜肴。
宴席间,贵妃亲自为曲静姝布菜,言谈间尽是关切:“太医院看似光鲜,实则暗流涌动。姑娘若受了委屈,尽管来找本宫。”
曲静姝正要答话,萧清晏却举杯道:“曲姑娘,既然你我都要查明真相,不如携手合作。你专心追查毒源,我自会庇佑姑娘。”
他目光灼灼,“不知姑娘可愿同我一起?”
曲静姝知道眼前是深不可测的浑水,但想到原著中萧清晏最终的结局,接受比拒绝要好得多。
她举杯相应:“蒙殿下信任,臣女定当竭尽全力。”
贵妃替曲静姝舀了一勺蟹粉豆腐,“这宫里人心叵测,下毒之人能隐藏两年之久,其势力必定不容小觑。姑娘既然卷入此事,本宫会求皇上让你照顾我的身子,留在本宫身边反倒安全些。”
曲静姝忙起身施礼,“娘娘亲自布菜,臣女受宠若惊。蒙娘娘如此厚爱,臣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期许。”
贵妃抬手虚扶,曲静姝重新落座。
“会用下毒这种阴损手段的,多半是出于嫉妒。娘娘深得圣心,又诞下皇子,怕是招了某些人的恨。”她抬眼观察贵妃的神色,“不知娘娘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萧贵妃沉思了一会,道:“淑妃向来与本宫不和,前些日子还起了争执。”
“除了淑妃,娘娘可还能想到其他人?”
贵妃摇头:“本宫素来少与人结怨,一时还真想不到旁人。”
曲静姝心知此时贸然提及皇后,未免显得刻意,而且她没有任何证据,不能妄下断言。
她只能暂时按下这个话头,“既然眼下没有确凿证据,不如再观察些时日。”
“姑娘说的是,此事确实急不得。”
曲微澜转而看向萧景行,神色凝重,“殿下,既然要查,我们不妨从源头入手。水银并非寻常之物,获取途径有限。娘娘中毒持续两年之久,需要稳定供应大量水银才能导致如此症状。不知殿下可清楚水银的来路?若能查明此事,或许能寻得重要线索。”
萧清晏梳理着自己所知的信息:“朝廷有专门开采丹砂、冶炼水银的官坊,这些水银多用于炼丹,或是太医院的医药配方。除此之外,民间虽被明令禁止,但仍有商贩私下贩运水银。这些来路不正的水银,很可能被宫人暗中购入。”
曲微澜点头,“官营渠道的记录有据可查,殿下可命人调阅相关文书,不过下毒之人想必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至于民间流通......或许可以从京城中几家知名的药铺和炼丹坊着手,看看近期是否有宫中的人采购过水银。”
她继续补充道:“水银冶炼工序繁复,若能寻访到精通此道的匠人,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据我所知,太医院也有擅长炼制水银的药师,我可以前去讨教一二。”
萧景行赞叹道:“姑娘思虑周全,我这就派人去查官营记录,同时暗中查访京城中各大药铺和炼丹坊。”
“殿下调查时还须谨慎,莫要打草惊蛇。那下毒之人既能在宫中潜伏两年之久,必定耳目众多,时刻关注着各方动静。”
“我明白。”萧景行郑重地点头。
......
次日清晨,曲静姝随父亲踏入太医院。
她一身官服走在青石道上,做了这么多年医生,这还是她第一回以太医的身份当值,感觉颇为奇妙。
太医院院使徐巍然见到她便迎上来,难得露出笑意:“曲太医来了,前日贵妃娘娘平安产子,你功不可没。”
他这话说得诚恳,曲静姝救贵妃母子确实让太医院上下免去了一场问责之灾。
曲静姝不卑不亢:“院使大人过誉了,静姝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
其他太医的态度就复杂得多,廊下几位年轻的太医聚在一起,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窃窃私语不断传来:
“女子进太医院,闻所未闻。”
“定是曲院判走了门路。”
“剖腹取子?怕是误打误撞罢了......”
曲静姝神色如常,仿佛那些议论都与她无关。
待众人寒暄散去,曲静姝走到曲林身边,“父亲,我想去档案房查阅贵妃娘娘的脉案。”
“你查这个做什么?”
“既然要查清中毒之事,总要从脉案入手。况且,我也想知道太医院这些年是如何诊治的。”
档案房里尽是陈年纸墨的气息,曲林取来一叠厚厚的脉案,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贵妃这两年来的每一次问诊。
曲静姝仔细翻阅着,眉头渐渐蹙起。脉案上记载的症状千篇一律:心悸、失眠、食欲不振,开的方子也都是安神补气的寻常药材。
“看来太医院确实没察觉中毒的迹象。”曲林说道。
曲静姝停在某一页记录上:“父亲请看,这次诊脉写着‘脉象紊乱,忽快忽停’,这分明是中毒的征兆,为何当时无人深究?”
她继续向后翻阅,又注意到一个规律,“每逢月初,脉案记载的症状就会加重,而月中之后又会缓和。父亲,贵妃月中有何行程?”
“每月十五,贵妃照例要去皇寺斋戒两日。”
曲静姝快速翻看脉案,果然发现每次从皇寺回来后,脉象都会暂时变得平稳。
既然离开寝宫症状就会缓解,说明毒源一定就藏在贵妃的日常起居之处。可她先前已经用银针将殿内物品都查验过,究竟还有什么被她遗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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