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下人们各司其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几个小丫鬟端着精致的果盘轻轻摆到桌面上,格外安静的氛围让杉杉开口的心沉了又沉。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正要开口,陆宜安柔声打断了。
陆宜安失去了一贯的沉静平和,眉宇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疲惫:“今日来访,所为何事?若是为孙若羽,妹妹还是回吧。”
“夫人,我不是为孙若羽求情来的。她做出这种事情,吃点苦头是应该的!”
陆宜安闻言一时顿住,上下打量杉杉,眼神中有些疑惑:“妹妹来是劝我重罚她的?”
杉杉腼腆一笑:“身为妾室,擅自偷人,还与人私奔!但是念在她是初犯,且感情的事实在不是人为可以控制,想必是情深不能自抑才冒险行事!肯定要狠狠责罚让她长些记性!不如罚她一年月例,加上老夫人打她三十杖,就得了!”
陆宜安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敛起眼眸重新回到手中的串珠上,净是来添乱的!
“云心,送客。”
“夫人!”杉杉目的没有达成,绝对不能就这样被扫出去呀!
“夫人,我知道孙若羽犯了大错,可罪不至死啊!”
“没有人要她的命,”陆宜安的声音透着些不肯定,“老夫人只要打板子,等老爷回来..”
“夫人!老爷回来能放过孙若羽吗?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杉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忘记了礼仪什么的,用力上手握住陆宜安的手臂,把陆夫人晃得东倒西歪。
陆宜安微微蹙着眉头,一抬眼正好撞进杉杉死死盯着的目光里，像两束偶然交汇的微光，在空气里轻轻顿了半秒。
“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杉杉的眼神瞬间点亮,原本还担心陆宜安迂腐不懂变通，会再把自己打出去，连后续的说辞都在心里反复打了好几遍草稿。原来她也早有这个打算!
柴房里,重伤后的孙若羽静静趴在角落,若不是那抹胸腹间微弱的起伏,仿佛融入了周边破败的环境一般死寂。
钗环首饰早已散落,凌乱的头发沾着些血污,逃跑特意选的青绿色衣裙,也染上了深褐色的痕迹。湖蓝色的小衫挂破了几个口子,脚上的珠绣鞋子也掉了一只,光着的袜子底满是脏污。听到房门打开,迅速抹了一把眼泪,眼角的眼线晕开一条长长的光影,面颊也有些斑驳,声音带着潮湿:“要杀了我吗?”
杉杉没有答话,轻轻踏进屋门,回首再次观望了一圈确认安全,才蹑手蹑脚关上房门。
看清来人,孙若羽迅速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并到耳后,努力压住喉痛破碎的悲伤,清了清嗓音:“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原以为你是个心思磊落的,没想到也是落井下石的这种货色。”
杉杉积攒起的担忧和悲伤一瞬间都消失了,真是不该对这张嘴抱有太大希望。
“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到这份上了嘴上积点德不行吗?”
“哼,如若是看笑话的,你便也看到了,请回吧。”
杉杉叹道:“你先搞清楚我的来意可好?我费这么大劲担这么大风险就是为了看你笑话?我们有这么深仇大恨吗?我非要看到你的惨状奚落你一番才安心?”
孙若羽心道自己想错了,但是话已出口,自己也不是服软的性子,况且自己身处绝境,退也无处退,更没有低头认错的道理,就硬挺到最后一刻吧!高昂着头说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是我失了势,你大可以嘲讽我,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要在此惺惺作态。”
“你都这个处境了,嘴还这么硬!”杉杉也无意和她做这些口舌之争,回归正题,“谢老夫人已经飞鸽传书了谢誉清,不过三五天应该就知道你的处罚结果了。夫人和我商量着,轻则发卖出府,重则打死了事。白姐姐听了,已经哭了一日了。你有何打算?”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竟不知道白腊梅如此好心?她抓我的时候那神情那气力,仿佛这是天下第一开心事!如今知道我的下场,倒哭了?”孙若羽忍着肩膀的剧痛迅速抹了一把滑落的类随,压住溢出的哽咽,“不过是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命如草芥哭自己罢了!我还能有何打算?指望着谢誉清念在多年感情放我一马?不过是痴人说梦!我于他,他于我,都不过是一个好戏搭子,共同演一对郎情妾意而已,有何真情!”
“当然,你要对他是真心怎么又有那位张生呢?”杉杉总是祸从口出欠欠的嘴永不停息,“你不指望谢誉清,倒是可以夸你一句清醒!可你把终身托给那个没良心没骨气的跑跑先生,怎么不说你傻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还不是夫妻,我不怨他。我落得现在是我认了,总不能把自己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他人身上。”孙若羽仰着脖子答道,泪水却顺着面颊落下来,黑色的眼线晕的更深。
看着眼前破碎清冷的美人,杉杉觉得真是被爱伤透了的可怜人:“你倒是想得清楚。我原看你攒的那些假首饰,就知道你在给自己谋后路。本以为你是最清醒的,没想到你是如此大的恋爱脑。”
杉杉的八卦之魂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咳咳,他是个怎样的人啊?”
孙若羽一腔的爱与委屈正想找地方宣泄,便倒开了话匣子。那个男子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幼便是邻居,一起长大,早早定下海誓山盟要相伴一辈子。只是临到孙若羽及笄,青梅竹马突然不告而别。等了三年还是没有音信,眼看就要拖成老姑娘,被家人强逼着一顶小轿架进了谢府。
孙若羽心里恨极了,苦极了,魏延是她唯一的光。所以一直幻想着能够与他再重逢,梦想着有一天在大街上,魏延就像小时候一样在路的对面等着自己。报着这唯一的念想,在府里报复性地折腾,在谢誉清身上疯狂搜刮钱财,不让所有人好过,平等的扫射所有人。
也许是上天眷顾吧,在嫁进来的第二年,魏延回来了。
“你本来是如何打算的呢?一辈子偷情?一辈子见不得光?你愿意,但是你的心上人呢?他难道会不娶妻生子守着别人的老婆一辈子?怎么可能!不过是骗光你的钱就跑路!”杉杉听了脑子直发昏,恋爱脑也是有限度的,拿着自己的安危冒险去追求所谓的爱情,值得吗?到现在的处境,后悔吗?
孙若羽眼神坚定,声音透着疲惫:“我爱他。”
梗住。杉杉无力反驳,相信爱情会存在,尊重爱情,不能嘲讽爱情。只得切换话题:“再怎么讲爱讲感情,都不应该出轨。你是谢府的妾室,虽不是明媒正娶,但也是合法的婚姻关系。你在婚姻关系内和他人恋爱,难道是可以的吗?”
孙若羽落地有声道:“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行吗？谢誉清整日混迹烟花之地,染指的女子不计其数,他又尊重婚姻尊重爱人了吗?我左不过是效仿他罢了,难不成还要在房里日日哭诉他到处沾花惹草流连花丛吗?人人都要像陆夫人一样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就为了这样一个扶不上墙的男人!值得吗?我且为您,你为他生育了一个女儿,你俩有割舍不断的血脉相连,你觉得你的一辈子捆绑在他身上,你甘心吗?”
杉杉沉默,你说的很对,非常对!如果身处现代或者不是这个身份,我一定跳起来和你握手,但是处在这个古代封建社会,处在如此危险的处境,还是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但还是要感叹一句:这就是当代雪姨啊!具有反抗精神的勇敢女性。
继续生硬地转换角度:“但是你所有的资产都是谢府给的,你的田产你的铺子,谢誉清给你这么多钱和首饰是建立在你对他忠贞,崇拜他,爱护他的基础上。他就相当于东家,你违反东家的规定,拿着东家钱养外面的小白脸,你这能对吗?”
孙若羽丝毫不松动:“给了我的就是我的,我各种做小伏低,挣得便是这份钱,给了我的便是我的,我可以自己支配!难道有伙计犯错,便要返还之前的所有工钱吗?赔钱打工?真真是连牛马都不如。”
杉杉深以为然:就是这样!但对于古代的婚姻财产归属不很了解,真如孙若羽说的吗?不过依照在现代婚内的财产是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吧,是不能私自转给阿三的,是可以通过法律向三三追回的。
不过即使是能够追回,想必谢誉清也是不愿报官惊动世人的。在封建古代,如此的一顶绿帽子可是担待不起,拼上大出血一笔,也是要将这件事死死捂住的,吃个哑巴亏。所以孙若羽的钱暂时应是能够保住了。
但杉杉还是不放心,继续插刀：“那个男的肯定不是好人,如果他真的爱你,当年不会不辞而别,你们再次重逢他也不会任由你处于危险境地丝毫不为你考虑,更不会理所当然拿着你的钱挥霍,更更不会在事发的时候第一时间甩开你逃跑!真正爱你的人,怎么会忍受你安睡他人之榻,你清醒一点!不值得的。”
孙若羽平静无比,眼神空洞望着窗外的月亮:“我知道，但是我爱他！我不管他做成什么样子,我爱他,和他如何没有关系。”
杉杉沉默,爱情,真是一杯假酒,对面已经喝上头了。
“你要是把所有的钱已经都给他了,那我估计你是没有指望了。他大概率不会拿钱赎你,甚至可能还巴不得这件事东窗事发,好独吞你的钱去娶老婆。”
孙若羽很自信:“啊，那不会。我的钱都在我手里攥着呢,他那里都是糊弄人的。我栽了他不管我,自然也是好过不了的。他会明白,只有我才是他命中的救星。我找他,只是完成我自己的遗憾~~~`”
杉杉心中只剩敬佩,这绝对是清醒大女主,搞爱情可以,搞钱不行。估计那些假首饰,魏延手里也有一份。
“所以你在期待他不顾一切来救你?把这个作为一个检验真爱的考验?我劝你清醒一点,现如今了想些有用的。”
孙若羽错过眼珠看了杉杉一眼,眼神非常平静,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像是一片沉静的湖水任风吹拂:“我只是在等事情发生,无论好坏。”
杉杉了然。孙若羽是一个很清醒的女生,虽然不保证能够永远自救成功,但永远勇于接受。
“诶,说一下正事,”杉杉轻轻咳了一下,“那个,今天子时,安排你出府跑路,你先做好个准备嘎。”
孙若羽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倏的转过脸死死盯着杉杉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发现什么破绽:“这是什么圈套吗?你竟然这么好心?难不成是准备来个一网打尽抓个正着?”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不信拉倒。你可以想见谢誉清回信之后你会是什么后果,信不信我,由你。”杉杉早就料到她不会相信,这件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各种怀疑各种犹豫,但如果眼前死路一条,前面是火坑也要跳跳试试,杉杉确信,她一定会答应。
杉杉拿出一个小包袱递过去:“这里面有金疮药,要换的衣服,还有白姐姐凑给你的钱,和你的身契。至于你小金库里的钱,你自己想办法拿走吧。”
孙若羽红着眼睛沉默了很久,在杉杉即将出门的那一刻,哽咽着说出一声:“多谢,麻烦转告白腊梅,是我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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