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惠妃离去带来的压抑尚未在永宁殿内完全消散,李长宁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勒着凌烟阁的轮廓。
母亲崩溃的倾诉、恐惧的眼神、那句沉甸甸地“活下去”,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的理智。
她知道,情感的共鸣必须迅速转化为冷静的行动,否则便是致命的弱点。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而失败者的眼泪与恐惧,往往被湮没在故纸堆中。
武惠妃的“暴毙”,在后世史家笔下不过寥寥数语,谁曾想过这背后是如此不堪的胁迫与绝望?我不能让历史重演,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
就在她试图将纷乱线索再次梳理时,窗棂极轻微地响了三下,两长一短——是崔望之约定的信号。
李长宁精神一振,迅速起身,无声地挪到窗边,并未立即开启,而是压低声音:“月上柳梢头。”
窗外传来几乎气流的回应:“人约黄昏后。”
暗号对上。李长宁这才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如狸猫般敏捷地滑入,带进一股夜露的微凉与淡淡的尘土气息。正是崔望之。
他依旧一身利落的夜行衣,但发梢微湿,肩头沾染着些许夜行时蹭到的苔藓痕迹,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亢奋?
“崔郎君,如何?”李长宁掩好窗,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目光灼灼。
崔望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殿内,确认绝对安全后,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
他将其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展开。
油布里面,并非李长宁预想中的书信或信物,而是一捧灰褐色的、掺杂着些许碎草屑的泥土,以及几片边缘已经有些干枯卷曲的、形状奇特的叶片。
那叶片呈深绿色,叶脉纹路诡异,隐隐散发着一股辛烈又带着点腥甜的气味,与宫中任何香料或草药都截然不同。
“”这是?”李长宁蹙眉,不解其意。
她凑近细看,甚至用手指沾了一点泥土捻开。这不是中原常见的土壤成分,颗粒更粗,含沙量高,且带有一种……硫磺味?
“殿下,请看这个。”崔望之又从贴身内袋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几粒东西在掌心。
那是几颗干瘪的、指甲盖大小的深紫色浆果,表面布满褶皱,散发着与叶片类似的、更浓郁的辛腥气。
“此物,还有这些泥土和叶片,皆来自凌烟阁。”
崔望之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不是在阁内,而是在凌烟阁北侧外墙根下,一处极其隐蔽的、新翻动过的松软泥土下发现的。埋藏不深,似是仓促所为。”
李长宁心头一跳。凌烟阁外墙?埋这个?不是武器炸药,是植物泥土?这届反派的作案工具怎么不按剧本来?
“可知这是何物?”李长宁一脸疲惫道
崔望之摇头,面色凝重:“属下孤陋寡闻,从未见过此种植物。但其气味独特,绝非宫中园艺所用。我怀疑……此物并非中土所产。”
“非中土所产?”李长宁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再次仔细观察那些叶片和浆果,试图从自己现代的记忆库中搜索相关信息,但毫无头绪。
这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还有更蹊跷的。”崔望之继续道,语气愈发沉冷,“我按计划潜入凌烟阁内部查探,阁内一切如常,二十四功臣画像安然无恙,并无任何明显埋伏或机关痕迹。但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在顶楼,靠近西侧窗棂的位置,闻到了与这浆果叶片几乎一模一样的辛腥气味,非常淡,但绝非错觉。而且,那扇窗户正对的方向,恰好是紫宸殿陛下日常批阅奏折所在侧殿的窗户!”
李长宁只觉一股寒气从脊椎窜起。“顶楼……气味……正对紫宸殿侧窗!”这不可能是巧合!
“另外,”崔望之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潜伏在玉真观外,监视了尘观主与那范阳来客的会面。他们极其谨慎,未能听清具体谈话。但那人离开时,斗笠被风掀起一角,我看到了他的侧脸——并非中原人样貌,高鼻深目,肤色黝黑,更像是……来自西域,甚至更西之地。”
西域!范阳军中出现了西域人?还与玉真观勾结?
安禄山的团队开始搞国际化人才引进了?这猎头业务范围挺广啊。
李长宁感觉眼前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光怪陆离。
安禄山是粟特人,本身就有胡人血统,其军中多有胡人不假,但如此隐秘的会面,出现一个身份不明的西域人,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崔望之补充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具冲击力的信息,“我冒险尾随那西域人一段,发现他最终并未回到任何已知的范阳军在京据点,而是……进入了鸿胪寺辖下,专门接待西域使臣的四方馆!”
鸿胪寺!四方馆!
这意味着,这个与玉真观、可能与范阳军有牵连的西域人,拥有官方使节的身份作为掩护!
李长宁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急促地踱步。
泥土、异域植物、凌烟阁顶楼的气味、西域使节……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线索,在她脑中疯狂碰撞、重组。
不对!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藩镇作乱或后宫倾轧!这里面掺杂了外部势力!安禄山历史上确实与胡人关系密切,但如此直接地牵扯到外国使节,在史料中并无明确记载!
这些植物……难道是某种信号?或者……是施展巫蛊、厌胜之术的材料?不对,那种术法多用木偶、符咒,很少用**植物。难道是……毒?
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
“崔郎君,”她倏然停步,目光如电射向那些诡异的植物残骸。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想做的,并非传统的弓弩伏击或火药刺杀?”
崔望之眼神一凛:“殿下的意思是?”
“这些东西,”李长宁指着案上的泥土和植物。
“如果它们来自西域,拥有某种我们未知的特性……比如,燃烧后能产生无色无味、却能致人死命或迷乱心智的毒烟?而凌烟阁顶楼,正对紫宸殿侧窗,距离、风向……若是子时,夜深人静,陛下或许还在批阅奏章,窗户未必紧闭……”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背脊的寒意也越重。
“他们让母妃引父皇去凌烟阁方向,或许并非要让父皇进入凌烟阁,而是为了让父皇在某个特定时刻,处于毒烟能够飘散到的区域!
甚至,他们可能根本不需要父皇靠近,只需要在凌烟阁顶楼点燃这东西,借助夜风……”
崔望之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殿下所言……极有可能!如此一来,杀人于无形,事后难以追查!甚至可以将罪名推给天灾或者邪祟!”
这种手段,远比真刀真枪的刺杀更隐蔽,更恶毒!
“我们必须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李长宁斩钉截铁,“崔郎君,你能否找到可靠的人,辨认此物?最好是熟悉西域物产,或者精通药理,且绝对可信之人?”
她想到了李白,他交游广阔,但此事关乎重大,李白是否认识此类专才,她并无把握。
崔望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有一个人,或可一试。但此人……性情古怪,隐居终南山,是否愿意出手,属下并无把握。”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必须一试!”
李长宁果断道,“你立刻带着样本去找他!同时,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四方馆那个西域使节,以及玉真观的一切动静!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细微的举动!”
“是!”崔望之领命,迅速将泥土和植物样本重新包好,谨慎地纳入怀中。
“还有,”李长宁叫住他,目光深沉,“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在初三子时之前,秘密清理掉凌烟阁顶楼可能残留的任何此类物质,但务必不能打草惊蛇。另外,准备一些类似形状、但无害的植物或香料,若有机会……李代桃僵。”
崔望之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属下明白!”
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李长宁一人,以及案几上那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异域辛腥气。
她走到窗边,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
初三子时,凌烟阁……敌人的手段超出了她的预料,将刺杀与异域诡术结合,其心可诛!
原本以为是一场权力斗争,现在看来,竟可能牵扯到内外勾结,甚至运用了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歹毒手段。安禄山……你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但此刻,李长宁的心中除了凛冽的寒意,更涌起一股强烈的斗志。
对手越狡猾,手段越诡异,就越激发出她来自现代灵魂的挑战欲。
想用生化攻击?那就看看,是你们的诡计高明,还是我这穿越者的见识更广!
夜色更深,永宁殿的烛火再次被点燃。李长宁铺开纸张,开始根据崔望之带回的信息,重新调整部署。
这场暗战,因为未知异域元素的介入,变得更加凶险,也更加……有意思了。
她必须抢在初三子时之前,揭开这异域植物的秘密,粉碎这场精心策划的、超越时代的毒杀阴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风暴的中心,正悄然向那座供奉着开国功臣的凌烟阁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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