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安越瑜说道，“你也并不觉得自己的作品有缺陷吧？”
林筱菡沉默，是的，她并不觉得她的作品有“缺陷”，或者说，她并不认可那个人所说的“缺陷”是真的“缺陷”。
她最为犹豫的，其实是安越瑜的态度。
无可否认，她的机会是安越瑜给予的，她并不知道安越瑜要来这个机会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失败了是否会影响到安越瑜……
她并不觉得安越瑜真的什么都没有付出，也不觉得这件事对于安越瑜来说无关痛痒。
她也同样出身于“家族”，她也很清楚，对于她们这样的人而言，宠爱抵不过利益。
就像是她和叶明旭的事情，若非安越瑜横插一脚，并且将她从事件中边缘化，现在的她或许都不知道还身在何处。
给家族的名声抹黑便是损害了利益，哪怕她的父母兄长再怎么宠爱她，也需要考虑太多的外界因素。
那个编辑便是拿捏住了这一点，她不想给安越瑜惹麻烦，更不希望安越瑜因为她而出现名声上的损失。
虽然曾经的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叶明旭有过往来，但是无可否认，这一点切实地伤害到了安越瑜。
“……是的，我并不想写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并不想只去描写爱情，我想要去写更多类型的故事。”林筱菡咬咬唇，最后还是选择了告知，她注视着安越瑜那双接近琥珀色的眼眸，似乎获得了更大的勇气。
“编辑说，大家总喜欢看些romantic的故事，我并不否认这一点，而且他觉得我也更能写好这样的故事……但是我并不想写，我想去写一写那些我大哥告诉过我的和这里不同的东西。”林筱菡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我和他产生了冲突。”
“无论女作家写了什么样的题材，最终她的作品都会被认证为爱情小说。”安越瑜脑海中突兀地想起来了她的朋友曾经说过的话，这并不是愤世嫉俗或者其他的什么，只是那一天，那个朋友喝醉了而已。
女性写的感情更加细腻，所以更擅长描写爱情；女性写不了宏大场面……女性……女……
好像一切都被天然的性别固定死了头脑，好像后天的教育毫无作用——不，或许很多教育本就是让女性走到“属于女性”的位置。
“你才是作者。”最终，安越瑜只能再一次重复自己说过的话，“而且，现在的你并不需要为自己的生计操心，不是吗？”
林筱菡沉默，她当然不需要为这些事情操心，但是她也很清楚，她不可能从不为这些事情操心——当她看到了另一片天地的时候，她开始贪心了。
“趁着还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的时候，多做些自己想做的吧？”安越瑜笑了笑，“世界是很残酷的啊，林小姐，在这个时代，抓住还能抓住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足够了，那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林筱菡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想法诉之于口，如果直接开口询问安越瑜的处境，未免太像是在打听安家的消息了……而且，安越瑜也未必会说真话。
“还有什么问题吗？”安越瑜看向林筱菡，“事实上，你并不是纠结于这样事情的人才对。”
林筱菡今天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安越瑜想，林筱菡虽然看似是长于旧式家族，但是从来不缺乏去反抗和改变的想法和行动，比如去投稿，而今天的她却太过畏缩了。
“嗯……”林筱菡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如果我的文章销量不好，会影响到您吗？”
“……”安越瑜有一瞬间的沉默，又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不过还是果断地给出了答案，“当然不会，事实上，如果你的文章质量不够好，安宁那边可不会去通过，毕竟《云报》也是她的心血。”
“但是负责我的编辑并不是安宁小姐。”林筱菡回答道。
“啊，你什么时候成为了这样‘墨守成规’的孩子呢？林同学，你都走出了一步最不该走的，现在越过自己不认可的编辑去寻找安宁的帮助也不会是更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安越瑜笑了笑，“林同学，你要记住，你现在手里依旧有着选择权。”
“更何况，你来找我说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越过了你的‘编辑’了呢。”安越瑜摊开双手，“你来找我，需要的应该也不是那一点安慰吧。”
林筱菡猛然松了口气，她露出些许苦笑，看向安越瑜：“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安老师，不，越瑜姐。”
“所以，我们去咖啡厅里续一场？”安越瑜说道。
“……我的荣幸。”林筱菡也并没有拒绝。
————
这家咖啡厅是安家的资产，咖啡师也是安家人。
安越瑜和林筱菡在包间里坐下，安杳安排好一切后，便轻轻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所以，现在可以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了吧，林同学？”安越瑜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林筱菡也收起了那几分用力过猛的局促。
“越瑜姐想要的《云报》是什么样的呢？”林筱菡看着安越瑜，问出了自己想要问的第一个问题。
“我从来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安宁也不是。”安越瑜笑了笑，“你觉得报纸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开民智，或者说，引导人们的思想，这应当是古往今来许多文学作品的作用。”林筱菡回答道，这个时代也并不缺乏这样的报刊，或者说，这个时代更加盛行这样的报刊。
“是，”安越瑜笑了，“那么你觉得《云报》需要什么样的文章呢？”
“……”林筱菡沉默片刻才道，“事实上，我并不理解的反而是，既然您有野心，为什么《云报》现在会是这些连载小说占据主要版面？”
“因为现在的《云报》还太过稚嫩，”安越瑜回答，“我并不否认我希望《云报》能成为所谓的‘正经’报纸，但是一开始的《云报》更多也是为了牟利，哪怕是要转型，也需要一步步来，不是吗？”
“的确如此，但是很显然，现在似乎有人正在做与您的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林筱菡说道，她甚至并非暗示，而是在明示，那个编辑有问题。
“安宁与我是一路人。”安越瑜再次说道，她对着林筱菡再次露出来笑容，“既然有着自己的想法，不如去试试说服安宁，去寻找更高更有用的位置。”
林筱菡没有再说什么，她也不必再多说，毕竟安越瑜的态度已经足够鲜明，她并不需要安越瑜为她开后门，但是她需要确定，《云报》是否与她是一路人。
“您说得对，”林筱菡露出了一抹笑容，少了几分局促，多了几分从容，“在看过了新的世界后，我会变得贪婪，也会想要去所求更多的东西，也会更加不甘心，我想要的那些东西，希望《云报》可以给予我。”
“那些东西，”安越瑜笑了笑，“可不是你的家人会支持你去追求的，甚至是会让亲人变成仇人的东西。”
“您说得对，”林筱菡点了点头，“但是很多时候不就是这样吗？选择了一方，便必须要去放弃另一方，并不是选择哪一方都可以，而是必须选择去舍弃一方。”
“那么，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安越瑜看向林筱菡，就她个人而言，她也算不上多在意林筱菡的选择，但是她必须去确定林筱菡的真实想法——
无论怎么说，都是她开启对于林筱菡的生活来说称得上是“潘多拉魔盒”的东西。
“我很清楚，”林筱菡咬了咬下唇，她与叶明旭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会被人无视的东西……那是切实发生过的，且对她和林家都造成了不良影响的事情。
“我好像……早就没有退路了。”林筱菡苦笑，越来越频繁的催婚，越来越越频繁的宴会……这词儿东西预兆着什么，她还没有到完全没有察觉的地步，更不用说，她的家人们也并没有想过要瞒着她。
毕竟她“做错了”事情，那么收到“惩罚”或者说“补偿”家族都是理所当然的。
林筱菡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依旧不甘心，她不甘心嫁人，不甘心联姻，或许没有遇到安越瑜，她的确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但是现在安越瑜为她展现了另一种可能。
“去展现你的价值吧，林小姐。”安越瑜弯了弯眸，“如果你的价值足够抵消你带来的麻烦，安宁便会给予你你想要的，但是如果达不到那份要求——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吧，这个世界是无比残酷的。”
“我当然明白，”林筱菡叹了口气，“是的，只有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活下去，而其他人，或许只能被抛弃，或者只能去走上既定的道路。”
“如果没有能力，或许我都没有资格不甘……更何况，在许多人看来，我应当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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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面包与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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