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热烈而压抑，只能听见医护人员在客厅里来回奔走的脚步声。
每个人的动作都快而轻。
出乎宋淼意料的是，他们对宋智明半死不活的状态毫无震惊，只迅速用无菌纱布处理好额头的渗血后便将他带离宋家。
接着，停在门口的银灰色普通家用轿车悄无声息地沿着偏僻的林荫车道离开。
直到轮胎碾过落叶的声音彻底消失，林云才慢悠悠品着蒋从文带来的茶。
见到门合上后，蒋从文回过神来，迅速恭顺地为她重新添着新茶，语气中带着谨慎：“林姨，宋叔这是……”
“这件事对我们来说都太沉重了。”林云从包里拿出一份伪造得十分逼真的病历报告，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递给蒋从文，神色悲戚地说道，“今天得知淼淼清修回家太兴奋，不小心摔下来磕到脑袋。对了，这是我刚拿到的体检报告。”
宋淼：“？”
她指尖掐诀的动作稍停，眼底浮出一丝诧异。她倒是没有想到，距离揭发宋智明才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林云就已经能托人做出一份假的病历出来。
蒋从文赶紧接过报告。
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肝癌晚期的诊断结果，还有各项检查数据、医生的诊断意见，看上去专业又详尽。
窗外的天色漆黑一片，客厅里只剩下茶水滚沸的咕嘟声。
蒋从文吓得结结巴巴：“怎么会这样——叔叔前几天不还是生龙活虎的吗？”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林云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哽咽，“医生说……就算全力治疗，最多也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
虽然身上这口黑锅来得突然，但宋淼抱着手臂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如果不是刚才目睹完全程，外人估计也看不出林云实际上是个演技派。
蒋从文没有经验，一时间忘记自已前来宋家的目的，只顾上手忙脚乱安慰起来林云。就在眼泪摇摇欲坠之时，林云不着痕迹地擦干，露出和蔼的笑容：“对了，你没有找到婉之吗？”
他的神情失落：“她说想单独待着，然后拿了把伞就走了，说什么也不肯和我回来。”
“这孩子不忍见到她父亲这样，才躲出去住呢。”林云无奈摊手，“你就先让她冷静一下吧。不过，她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容易乱说话，你不用当真，也别往心里面去。”
在他们讲话的间隙，宋淼的目光远远望向窗外即将消失在视野范围里的车，眸光闪动。
当时，她就注意到宋智明失去意识的刹那，周身若隐若现的黑气有一瞬迸发着要脱离本体，甚至迫不及待地要朝他的口鼻探去。
但半秒后，黑气又骤然收缩变得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非宋淼感知敏锐，只怕也没能发现它的异样——
也就是说，这黑气并不是死物，甚至有自己的意识。只待宋智明命数一尽，它就会完全侵占身体并彻底吞噬掉体内的灵魂。
它的存在不是象征，而是索取。
“不管发生什么，婉之都是我的未婚妻。这一点不会变。”顿住片刻后，蒋从文勉强笑了一下，又主动转移话题，“幸好我先前在婉之手机里安了定位，过段时间我再和她谈谈。话说柏昀兄不在家吗？”
林云说：“他回公司忙去了。”
蒋从文这才站起，双手按膝欠身道：“那我也先回去了，麻烦您如果有婉之的任何消息后，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恶狠狠地瞪向站在二楼栏杆边上的宋淼。
宋淼没搭理他。
于是离开宋家时蒋从文只记得生气了，隔着十几米都能听见狠狠砸上车门的声响。
等到门外的车彻底驶离后，林云指尖捏着茶杯转了半圈，慢条斯理地扬起下巴看向宋淼：“话说回来，普渡寺里香火足，你平日里在那多待待总是好的。”
宋淼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将普渡寺的现状说出。
“普渡寺那位方丈，你又知道多少关于他的事？”林云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里多出几分探究。
话音落下，宋淼垂眸看向她，唇边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问道：“如果我说我知道，你会信吗？”
杯沿漫出的热气将林云眼底的神色遮得若隐若现，她闻言轻轻一笑，靠在沙发上肩膀放松：“宋淼，你真是越来越像当年的我了。”
她没否认这是试探。
且不论林云当然不会相信，就凭她们之间淡薄到不能再淡薄的亲情，谁都不会轻易对对方放下戒心。
所以同样的，宋淼也不觉得林云这句话带着任何欣赏。
“上次帮许家看出隐患，说到底确实是你运气好。”林云这时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宋淼的脸，“下次再有这类事的话，你记得先跟我说一声。这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有我和大师参详，免得你遇事要独自扛着压力。”
话音稍顿，她的语气又软了几分，带着疼惜继续说：“放心，往后有我和你哥在呢，不会让你再受以前的委屈。”
这话说得倒是言辞恳切。
宋淼只淡淡点头。
意识到宋淼心不在焉之后，林云笑容仍不减半分，挥了挥手：“发生这么多事我也累了，你回去歇息吧。以后你不用回东郊那里住了，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更应该好好让我弥补这些年对你缺的母爱。”
宋淼若有所思地继续点头，转身往走廊走去。
路过宋婉之的房间时她步伐稍顿，下一秒又继续向前走，胸口已经没有最初那般强烈的不适感，剩下细微的滞涩之意在慢慢褪去。
直到内心再度变得平静。
宋淼松了口气，不知道这个善良到有些固执的女孩，是不是已经看到害她性命之人现在得到的惩罚了。
可惜时机还未完全成熟。
不知不觉，她在沉思中回到房间门口，推开门后，看见里面的场景神情却有一瞬怔愣。
原主曾在这里住过三个月，不觉得温暖，就连死去也是溺死在冰冷的池水里。
屋内的温度适宜，扑面而来的暖意瞬间便驱散了宋淼身上沾着的寒气。
她稍稍回过神来，刺眼的白织灯落在玻璃器物上折射出冷冰冰的光线，安静得与最初来到这里的场景一般无二，落入眼中莫名多出些许落寞。
宋淼下意识抬眸扫了一眼吊灯，却没见到常常挂在上面的鬼魂。
她朝墙角走去，蹲下身子沉默地将香炉里旧的香灰换掉。直到炉底又铺满厚厚的安魂香后，她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安魂香顾名思义，是可以温养鬼魂躁动的魂体的一种香。当那些怨恨和痛苦一点点淡去，变得平静安和，便有机会无需等待因果自行了结，提前踏入轮回之中。
一股细小的青烟从炉顶飘出，很快便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
宋淼站起身往主卧的方向走去，余光瞥过客厅的桌面，却发现上面的黄符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和她离开宋家那日摆放的位置丝毫不差。
她继续走着，目光落在尽头处微微颤动，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熟悉的身影们正四仰八叉地在主卧门口呼呼大睡。
门顶贴着的符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化作金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宁静而祥和。
宋淼这才记起，先前她曾在房间四周布过遮盖灵物气息的阵法。
怪不得，连她都没感觉到任何存在感。
宋淼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下来，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开始疯狂震动。在眼疾手快摁下静音后，她又往走廊暗处退了半步。
打开一看，不由挑眉。
群聊里的气氛一向十分热烈，虽然宋淼平日很少点进去看，但收到他们的艾特时一般也会回一下。偏巧今日艾特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像是在谈论什么具有爆炸性的话题。
她在退群和回信息之间犹豫一下，还是点了进去，视线停留在他们最新发出的语音上：
楚晚晴带着怒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出来：“这个人渣真是恶心透了！”
程度雪：“我一直以为业内的传闻只是谣言……真不敢想有多少孩子遭遇过他的毒手，让他下十八层地狱都完全不为过。”
沈清风：“我已经联系媒体朋友，盯着这件事情整理证据发深度报道，你们要是有新线索也记得随时找我！”
宋淼：“……”
她想起来，当时拜托余可颂母女帮忙调查并敲定人选爆料的日子，好像就是今天。
于是宋淼指尖继续在屏幕上滑动，来到这次话题的开端——
楚晚晴先往群里转发了一条名为“惊！知名男星乔牧年涉嫌□□未成年男童，致童星江霖身亡”的帖子。
标题不再是博眼球的戏谑风格，反而带着沉重的控诉。
帖子里不仅有乔牧年和不同男性出入酒店的照片，更附上了盖有医院公章的就诊记录、受害者家属的银行转账流水，甚至还有一段乔牧年威胁受害者的录音片段。
后文详细记录了他哄骗、诱.奸多名未成年男童的经过，其中一名童星因反抗遭其暴力对待，最终不幸身亡。
乔牧年为掩盖罪行，一边用高额赔偿金或资源承诺利诱受害者家庭，一边暗中收集家属**进行威胁，迫使他们放弃报案；对于已重伤或死亡的受害者，他则伪造“意外事故”报告，用金钱堵住医院关键医护人员的嘴。
评论区里，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同情惋惜，也有接连不断的吃瓜群众在问这个童星是谁。
很快评论区又有人出来回答，字里行间都是悲伤：【江霖，他叫江霖。当年他演的那部电影爆火，全网都期待他长开会是怎样的盛世美颜。后来突然就传他在酒店坠楼走了，那么鲜活的人变成了新闻里一句轻飘飘的意外离世，我现在都不想相信……】
随着不断有人提及江霖，加上帖子里不断补充的证据链。
于是，这个由娱圈知名UP主发出的这条帖子仅仅三个小时舆论便迅速发酵。
乔牧年的公关团队第一时间出来辟谣，声称帖子内容是恶意造谣，还放出了所谓的“律师函”截图。
但网友们并不买账，纷纷在评论区晒出自己掌握的线索，连顶流明星官宣结婚的事件都无法夺回热搜第一的位置。
更有曾经与乔牧年合作过的工作人员匿名发声，暗示其私下行为确实不端，进一步印证了帖子的真实性。
片刻后，宋淼退出热帖页面，漫不经心地回着信息。
沈清风：“我刚刚在我的真皮沙发后面抓到一只老鼠不敢下手。我就逗它说你求我我就放过你，结果它居然真的在笼子里双手合十看着我，但是网上又说老鼠能听懂人话而且报复心极强……”
宋淼：“现在呢？”
沈清风：“此子成精了，断不可留！”
宋淼看后有瞬间沉默，认真想了想，最后给他回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程度雪：“不过我感觉以淼淼的本事，很早就知道乔牧年干的那些腌臢事情了。”
楚晚晴：“听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再幸福酒店里梦见的那个男孩会不会就是江霖？我现在越想越觉得眼熟！”
宋淼：“对。”
楚晚晴直接扯着嗓子发来一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语音：“原来他是在提醒我要提防乔牧年吗？呜呜呜他还那么小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呜呜呜……”
听到这里，宋淼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回了个微笑的表情表示安慰后，才关上手机屏幕。
此时陷入浅眠的江好刚刚睡醒，骤然看见立在远处静立不动的人影，下一秒，迷迷糊糊半阖着的眼睛唰地瞪圆：
“宋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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