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淼还不及开口，就见还在沉睡的黎尽欢突然浑身一激灵，立刻起身面色怒道：“宋淼在哪？看我见到她不狠狠骂一顿解气——”
剩余的话都在看清站在门口的少女面容后咽回肚子里。
想了想后，宋淼朝她礼貌挥手示意。
黎尽欢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宋淼眨了眨眼，见黎尽欢呆住有些疑惑。但只见下一秒她就扑了过来，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嚎哭：“臭宋淼，你怎么才回来！”
这阵闹腾的动静将其他鬼魂被吵醒，瞧见宋淼站在门口望向这边后不由怔住。
他们目光呆滞片刻，像是没反应过来。
宋淼被扑得往后踉跄半步，手指穿过一片冰凉的空气。她顿了顿，任由黎尽欢挂在自己身上，抬眼对上一众呆滞的鬼魂，有些无奈道：“我回来了。”
鬼魂们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登时精神抖擞地飘了起来。
最先清醒的江好观察着眼前的少女没有出现抗拒的神色，摩挲着手掌跃跃欲试。当指尖轻轻贴在宋淼身上的瞬间，感受到的是温暖。
江好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多怨恨了。
被禁锢在不见天日的房间是很痛苦的，于是，当部分天真的自己选择自杀后，她才觉得当下的困境似乎可以承受了。
有时他们来去匆匆，江好就一直安静地靠在墙角，看着旭日东升又落下，残缺的阳光斜斜打在门外却永远不会照进来。曾经最寻常不过之物，于当时她而言却是最奢侈的存在。
走过最艰难的时刻，直到死后，她也不觉得是种解脱。
曾经许诺相依为命的朋友们早已离去，盼儿村的风雪也已经消融，尸骨无存。而现在，江好还留在这里，留在死后结识的这群好友的身边。
如今再遥遥回想起来，她似乎又记不太清那些疼痛了。
江好从漫长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发现自己下意识退至一旁。这时，其余鬼魂也纷纷围拢过来，江霖用魂体蹭了蹭宋淼的手背，小秋在耳边轻声说着“欢迎回来”。
细碎的呜咽声混在一起，宋淼站在中间略显无措，最后只能神色莫测虚虚拍了拍他们摸不着的脑袋。
宋淼朝鬼群后的江好歪了歪头，眼里带着疑惑，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江好忍着笑意摇头表示没事。
薛枝见状轻哼，慢悠悠地道：“宋淼，你出去这么多天，这两个臭小孩天天哭喊着让我们去找你回来，烦都烦死了，这下终于有人管管他们了。”
“你天天撺掇他们出门，我看是终于有人能管管你了。”黎尽欢毫不客气揭穿薛枝。
薛枝笑着对宋淼挤眉弄眼：“淼淼，人家可是非常舍不得你呢！就算你真的要赶我走，我也是绝对不可能走的，离开你我都活不下去了。”
江好却惊讶薛枝总是这样有话直言，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哪怕一向稳重的崔智此时也有些感性，“其实，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还不等宋淼开口，江好突然瞬影来到她的身边，神情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
宋淼也安静看着她。
直到半响后江好终于想好接下来要说的话，双眸比以往都要亮：“以前……我们觉得和你的距离很远。我们住在一起，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崔智和小秋在旁跟着点头。
“直到我看着你帮助尽欢见到母亲，替我安抚住盼儿村的冤魂，救下薛枝，还有带回江霖——”江好顿了顿，一下说出这么多话后又觉得腼腆，声音弱了下来，“你和我们说，如果想要离开，可以带上你给我们定制的护身符离开，等受到致命伤害和结束因果的那一天，会是我们的再一次相遇。”
宋淼站直身体，神情专注。
尽管她是在去普渡寺当义工的前一晚对他们这样说过，但当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所以在回来前也不觉得它们会愿意留下。
在一开始，他们之间就不是一段平等的关系。
有时宋淼不得不承认，她不是一个性格有趣开朗的人，因而除去玄门少时的玩伴，很少结识新友，也不善与山下人鬼往来。
除了迟晏。
可是回到这里看见他们依然还在的一瞬，宋淼才发现，其实她是有些不舍的。
江好迎着她的目光道：“但我们不想和你分开。如果你需要，我们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飘在边上认真脸听讲的其余鬼魂说不出煽情的话，只是一个个模样乖张地看向宋淼，眼里同样在说，我们都在呢。
宋淼静默片刻，轻声道：“谢谢。”
她依旧模样认真看向他们，他们也歪着头看过来，眸中带着温暖的笑意。
最终不知道谁先忍不住发出笑声，宋淼垂眸弯唇，眼底也不自觉盈起一阵淡淡的笑意。
-
一个小时后，宋淼从浴室洗漱出来，颇为认真站在镜子前将烘干的长发扎成一个麻花辫。
她踩着毛绒拖鞋推开卧室门，电视机正响着，鬼魂们飘在空中看节目。
宋淼不在这几日，他们不敢弄出太大动静，生怕宋家发现不对劲找个道士过来把这里一窝端掉。如今她一回来，倒是能够安心享受电子产品的乐趣了。
宋淼收回目光，端起桌面的草莓蛋糕尝了一口后，自然而然走到电视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情满足地开始小口小口尝着。
鬼魂们飘在空中讨论剧情，黎尽欢激动地指着屏幕，薛枝在一旁笑着打趣，江好则温声点评。就连小秋和江霖也在模仿剧中的动作，在空中嬉笑打闹。
她拿着叉子要吃掉最后一口，动作微微一顿。
只见江好和黎尽欢不知何时飘到她身后，轻柔地拂过她的发梢。原来她随手扎的辫子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垂落颊边。
薛枝笑着递来一面小镜子：“你这手艺真是不敢恭维。”
宋淼透过镜子，看见江好和黎尽欢正仔细地帮她重新编着辫子，动作轻柔而专注。
微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发间，带来一丝丝清凉。
电视里还在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客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她安静地坐着，任由她们摆弄自己的长发，很快，一个精致漂亮的麻花辫轻轻垂在她的肩侧。
“好啦！”黎尽欢满意地宣布。
宋淼大大方方地道谢，又重新拿起叉子将最后一块蛋糕送进嘴里。
端起盘子清洗干净之后，宋淼来到阳台，衣发因夜间安静的夜风而飘动，她双手撑在栏杆上面往外靠，看外面漫天飘下的雪花。
一楼的落地窗已经失去光亮，安静下来。和以前一样，林云总会准时在十二点前回屋睡觉。
但其他别墅今夜的灯似乎比往日还要亮，也熄得更晚。她漫不经心地想。
就在这时，窗外的寂静突然被划破，一簇绚烂的烟花毫无预兆地在夜空炸开，金红交织的光瞬间铺满视野。尖锐又澎湃的烟花声紧随其后，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
漫天烟火落进宋淼眼中，也冲散了她脸上蒙着的那份淡淡疏离。
她忽然记起什么，在漫天烟火下转身看向身后的鬼魂们：“新年快乐。”
他们的神情立刻浮现出几分欣喜。
死后的时间似乎漫长又短暂，被世间逐渐淡忘的鬼魂们，对时间流逝的感受也在逐渐模糊、冷淡。
只不过今年有了一些微小而又深刻的改变。
江好兴致盎然地飘到阳台昂起下巴看向天空：“新年快乐，有你们在真好！”
薛枝眸间染上罕见的温柔，连声音都软下许多：“遇到你们后，我觉得我那些愚蠢的行为又不那么愚蠢了。”
于是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对着天空许愿：祝世上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身体健康，也祝宋淼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宋淼心想，这个世界其实还不错。
-
回到客厅后，宋淼将呼啸的风隔绝在门外，鬼魂们凝实的魂体也跟着穿门而入，觉得今年会是一个好年。
在即将走进卧室时，她才看见社交媒体上乔牧年完全塌成废墟的消息，穿插在其中的还有有关“江霖”的词条。
乔牧年的粉丝们不语，只是一味回踩；
而江霖作为童星虽然出道时间不长，但有不少后援会们的粉丝们发文对他表达出真切怀念，表示一定会等到警方调查结果公布，也恳请广大媒体停止恶意传播不实信息。
宋淼回过头，发现江霖正倒挂在吊灯上一甩一甩的追着综艺。
他皮肤上的狰狞伤疤和血痂正逐渐愈合，脖颈处青紫的痕迹也已消失，只有身上沾满喷溅式血迹的短袖，能看出死时遭遇到极大的伤害。
得知血仇得报并不是完全痛快的。
宋淼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那么冰冷，事无巨细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江霖听。
她的语速不急不缓，带着让人容易平静下来的力量。
江霖最初听到那个名字，眼神里浮起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憎恨。周围的温度迅速下降，电视机里播放的节目突然卡住，色彩褪去后变成满屏跳动的白色雪花点，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
他心底的怨恨正在不受控制地蔓延。
其余鬼魂并不知道发生在江霖身上具体的事情，如今一听，面上都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之情。
宋淼眨巴下眼，指尖灵力溢出。
下一秒，电视机里综艺的欢声笑语继续播放，屋内压抑的气氛稍稍缓和一些。
江好对黎尽欢疯狂使着眼色，示意她想个法子安慰一下，生怕这个孩子黑化。直到宋淼把话说完，就在黎尽欢绞尽脑汁时，江霖张了张嘴，那张稚嫩的脸上开始不可控制的流下泪。
他伸手去擦，手臂内侧未愈合的疤痕骤然暴露出来。
紧接着，带着浓烈哭腔的声音瞬间变得歇斯底里。江霖脆弱得让人才意识到他还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周身的煞气还未来得及汇聚就已丝丝缕缕散去。
“我……其实真的很喜欢演戏。”江霖泣不成声地抱住崔智不肯松手。
过去的回忆涌上心头，他忽然断断续续地记起第一次拍戏的场景，以及第一次熬夜背台词那天早上的夕阳，比后来每一天的都要耀眼漂亮。
乔牧年和江霖曾多次出席同一场宴会。
到最后，他以投资方名义假借白天剧组忙的缘由将江霖私下约到酒店——谁都没有想到那晚会出事。
出事之后，乔牧年不但利用手段成功逃脱，还在第一时间找大师将江霖的魂体镇压住。
于是江霖只能远远跟在身边，最后跟着他来到幸福酒店。试图下手不成，就被宋淼遇见并带了回来。
大家安静听他说着。
宋淼喝了口水，余光瞥过众鬼最后停在薛枝身上。
薛枝从最初的面无表情变得眼眶微微发红，漂亮具有攻击性的脸上生出一点柔和。她原本是舒服坐在沙发上的，如今坐直身体，指尖正紧紧攥着沙发布。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说到最后，江霖的哭声开始慢慢减弱，他重新恢复成过往平静的模样，缠住崔智的手才慢慢松开。
江好又对崔智眨眼，该他上场了。
崔智想了想，决定说些什么：“是不是当时宋淼把你从幸福酒店带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和她坦白这件事情了？”
江霖哑声道：“嗯。”
“那你们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揭发他的黑料？”这时薛枝连忙追问，“我最近刷到他官宣了好几部新戏，即将进组开拍，自从那档综艺后他就火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据我所知在这之前，他绝对接不到那个知名导演递来的好本子。”
其他鬼听得一愣一愣，反应过来后觉得薛枝这话确实在理，现在揭发还平白让杀人凶手多过了一段好日子。
“站得越高，摔得才越重。”只听江霖如此说，“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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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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