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播完三场以后，宋淼没有理会评论区观众们发出的挽留，笑眯眯地挥手告别后，便径直点击按钮一键下播。
直播能让网友获得情绪价值，当内容能带来强烈快感时，打赏就是最直接的买单。
起初收入来源只有连线人支付的卦金，后来直播间逐渐出圈爆火后，不少网友一进来就豪掷千金争夺榜首位置，也因此吸引到许多爱看礼物特效的网友。
宋淼切到后台看了一下全部的直播收益，金额十分可观。
虽然兔牙平台的提现手续不算复杂，也没有强制签约的规定，但这样的巨款不可能一次提现成功。
而且不和平台谈合作，能拿到的比例也会减少。
她单手支住下巴停在这个页面，思考如何才能拿到这笔启动资金，而不仅仅是账面上的数字。
正在这时，宋淼的耳边忽然传来薛枝兴奋的声音：“哇塞，淼淼～你怎么知道人家最近特别想要一个新款包包！”
宋淼的视线停留在薛枝两眼冒光的神情上，不着痕迹笑了一下，抬手准备关闭屏幕：“我不知道。”
却见薛枝又仰着脖子凑到屏幕前，在莹白的光线下衬得五官比初见时还要清晰许多。她上手划拉几下明细后，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宋淼：“你没有和工会签约，这样直接提现得亏好多钱。”
宋淼停下动作，满脸好奇地看向她。
“就算和平台谈合作，也得有足够的筹码才能在分成比例和提现限制上提条件。”薛枝说，“你应该有收到官方工作人员的联系吧？”
宋淼颔首道：“我没回。”
她对工作人员口中的流量扶持计划不感兴趣，直播只是积攒功德的一种手段。
何况现在流量已经足够支持她的修行。
薛枝听得了然，切换到私信页面后边找边说道：“我认识一家靠谱的经纪公司，他们和兔牙平台有深度合作，能帮主播争取到至少八成的分成，还能解决大额提现的问题。要不要我帮你牵个线，先和对方负责人聊聊具体条件？”
宋淼摇头道：“算卦窥探天机，泄露给求卦者的同时也会扰乱天道平衡。”
薛枝认真脸：“听不懂。”
“泄露天机者会遭反噬。”宋淼说，“我可以通过修行和攒功德的方式化解，如果别人拿到这笔钱又不能化解，就会沾上其中的因果。”
薛枝浑身一抖：“这么可怕呀，那我还是不要名牌包包了！”
“不过——”她顿住片刻，眼睛一亮，“我之前参加过兔牙平台的活动，据我所知，平台一直想要一个能够对外打出知名度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加入这个活动的话，不抽成未必不能谈妥。”
薛枝往旁边挪了点位置，屏幕上赫然展示着一条最新来自三天前的信息：
【主播您好～我是兔牙公益项目组的小陈！看到您分享的直播的内容特别有吸引力，想邀请您加入“百万善意传递”公益挑战。具体内容如下……】
薛枝有过类似经验，当下就作出回应，说明了直播收益的特殊性以及对因果的顾虑。
工作人员满怀激动地点开信息，读完却一头雾水。
她平常也会在摸鱼的时候偷看宋淼直播，对那些生活中的玄学小知识感到惊喜，但是眼前的这些话，完全在她的认知范围外。
至今为止宋淼都没和任何工会签约，对平台发出的签约邀请也置之不理，或许就是分成没有谈拢。
工作人员想到这里，秉持着专业态度很快回道：
【平台愿意和您签特殊合同，如果您愿意参加我们这个活动，不但礼物分成您八我们二，而且过程里的其他费用和流量扶持都不需要您花一分钱。】
宋淼回道：【我不愿意。】
在兔牙平台中，一般只有核心合作主播才能享受到三七分的优待。但是宋淼迄今带来的流量实在可观，何况还是平台没有把重心放在她的直播间推广的情况下。
甚至最近上头因为没签合同的事在有意减少推流，不过作用不大。
如果不能用合同锁住宋淼，等培养出来被对家挖走就算前功尽弃了。
工作人员神色苦恼。
如果宋淼想要再进一步拿到一九分成的合同，等她待会往领导那一上报，立刻就可以收拾东西下岗了。
然而就在她苦思冥想如何和宋淼协商的时候，只见对方已经作出新的回复：
【我的意思是，这份合同不必签，分成也不用八二。平台只需允许我将所有直播收益全额提现，将这笔钱全部投入平台发起的全国公益活动，如果可以确保直接对接受益人，可以一分不留。】
看完以后，工作人员彻底呆住了。
-
宋淼是被一阵玻璃摔碎的脆响吵醒的。
窗外的月光斜斜打进窗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只剩下绒绒细雪飘在空中。
而窗台站着一只身体修长的黑猫，姿态端正地立在窗沿，黑黝黝的竖瞳在黑暗中泛出锐利的绿光。
别墅偶尔有流浪猫进来是正常的。
淅淅沥沥的冷开始在房间里无声蔓延，宋淼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床，就见浴室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啪——”地一声，缓缓打开了。
走廊的灯光慢慢从门缝边缘渗透进来，将昏暗的主卧照亮，勾勒出浴室里一道轻微颤抖着的人影轮廓。
宋淼眼眸微眯，视线在窗台的黑猫和门口的人影之间快速扫过。
黑猫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最终她瞬影来到浴室门口，将门推开的瞬间，一道阴寒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往前迈了一步，紧接着，诡异的战栗感迅速顺着后背攀上后颈。
——这是一种身体近乎本能的恐惧。
宋淼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已经颤抖着迫切想要后退逃离，有一瞬甚至快要战胜她的理性。
就在此时，眼前的场景骤然扭曲变幻，体温也跟着一同下降。
温暖的浴室景象如撕碎的画布般褪色脱落，只剩下一望无际近乎死寂的黑暗，宋淼在幻象的最后一秒看清了那道人影的脸——
是薛枝。
冰冷细密的汗水从额角滑下，顺着下颚划落。
宋淼将这副身体的异样强行压下去后，终于夺回掌控权站稳脚跟，看清目前自己所处的境地。
她现在站在不过五平米的狭窄空地上。
宋淼点燃一张符纸，将浴室景象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冰冷死寂的镜子世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以各种诡异角度倾斜交错的巨大镜面。
她的身影静静地将无数道镜面填满，像是被无数个自己包围监视着一般，有种莫名强烈的怪诞氛围。
然而，镜像里倒映出的面容却是一张张略显稚嫩的脸。
宋淼很快意识到出现在镜子里的，是诞生于这个世界真正的宋淼。
镜中沉闷的画面开始流动，像在播放一部无声的电影：
第一面镜子里，是年轻的宋智明站在病房中神色淡漠，他向襁褓中的婴儿脖子伸出手，停在半空中的手指蜷缩一下，最后只是替她掖好被子。
有关他的画面消失了。
画面一闪，是年幼的原主在寒冷的冬夜，裹着单薄的被子，就着楼道里微弱的声控灯光偷偷背诵单词的身影——abandon。
宋淼神色微怔，又看向下一面镜子。
原主抱着温暖舒适的被子在宋家的大床上陷入沉睡，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而枕边湿了大片。
“……”
宋淼静静地站着。
这些画面琐碎平凡，却无比真实地拼凑出女孩短暂而压抑的一生。
宋淼感受到其中微小具体的幸福。原主在独自生活的二十年里坚韧顽强，哪怕死后，也不曾对世界生出任何憎恨。
但就像无聊的稚童观察蚂蚁，等兴起时，便会毫不留情摧毁蚁窝。
而下一秒，一道强悍的劲风自宋淼身后袭来，直直冲向人体最脆弱的脖颈！可还未碰到她，所有攻击霎时间消失不见，只有细微的风擦着脸颊而过。
透过地面玻璃的倒影，能看见宋淼冷漠锐利的眼神。
她的掌心金光乍现，指尖不知何时已夹着一张朱砂符箓，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清正雷霆劈开镜面幻象！
整个镜面空间开始摇晃起来，无数面镜子中的影像扭曲崩坏，而空间片片剥落。
就在这时，所有原主的影像在支离破碎的镜片中齐齐抬起头看向站在镜外的宋淼，她们微笑着说：“谢谢。”
“再见。”
这些被遗忘的、属于原主的坚韧与微小的幸福**裸地展现在宋淼面前，本身就像带着不自知的恶意。
命运，早已被祂望见。
宋淼在空中绘制法阵的手一顿，继续凝神将它画完，平静道：“万象皆虚，破——”
金色符印所过之处，扭曲的镜面世界迅速消融褪色。眼前的景象如潮水般褪去，重新露出浴室熟悉的瓷砖墙壁，洗手台，以及……
正中央那面原本漂亮精致的梳妆镜，如今已经支离破碎。
而薛枝站在碎片中。
宋淼见到浑身颤抖的薛枝缓缓转过身来后，在看清后，她颤动的长睫下有几分难掩的讶色。
薛枝的脸上只剩层泛着油光的白肉，软塌塌贴在骨头上，像一团没有揉捏的生面团。突然，她空白的皮肉开始蠕动起来，迅速生长出一张清晰陌生的五官，是与她相当却截然不同的漂亮。
她枯站在那里，反应迟缓。
终于，薛枝极其谨慎地伸出了手，兴奋地抚摸着镜子里倒映出她终于得到的这张完美的脸。
宋淼看着薛枝魂体上逐渐消散开来的金色符文，这是当初她设下的阵法。
它几乎可以抵御所有来自外界的侵害，并在短期内延长一定命数。
镜子勾起激发的是内心深处最深的**，人不受其蛊惑时便可相安无事，反之——
则是事在人为。
薛枝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脸上每一处细节，无可自抑地露出迷恋的眼神，脸上灿烂的笑容越来越僵硬，仿佛那层皮囊下一秒就会剥落。
她的身形开始变淡。
宋淼手中燃起一张又一张符纸，却无法再干涉薛枝的命数和生机，烟熏火燎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
薛枝抓握着手里的碎片，歪了歪头，眼底流露出一些困惑：“好像……还是不够完美呢。”
随着魂体逐渐变得虚无到最后终于消失，仅仅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只留下她那句茫茫然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
宋淼望向空无一人的浴室，轻垂眼睫。
“喵——！”
落在窗台的黑猫发出一道凄厉叫声，下一瞬，便跳进花丛里消失不见了。
被刺鼻烟味熏醒的鬼魂们聚在门外，看见撒满一地的符灰，满脸震惊，不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枝死了。”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宋淼开口说道。
“——！”这句听不出情绪的话，落入他们耳中却如一道惊雷，所有鬼魂都不可置信，他们瞪大眼睛尬笑起来，“宋淼，你怎么学会开玩笑了……”
宋淼却垂眸看着窗外良久。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记起三小时前，模样鲜活的薛枝。
-
在第二位连线人的连线结束后，宋淼难得一见地和观众们说需要下播休息十分钟。
电视机作为背景音，就算每只鬼魂都自觉保持安静，还是显得有些嘈杂混乱。
因为想多和宋淼待在一起，他们宁愿把电视机关掉也想看着她直播工作，听着连线人开心崩溃又开心的情绪变化，觉着难得感受到属于人的热闹气息。
抽出时间填饱肚子后，宋淼伸手准备开播。
这时薛枝忽然凑过来：“宋淼宋淼，让我帮你开播好不好？”
宋淼眨了眨眼，瞧见她眼中饱含的热切后，还是松开了手让她操作。
薛枝靠在桌面上撑着下巴思索片刻，才有些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指，莹白的魂体在穿透屏幕后带着温润的暖意。
黎尽欢也靠过来：“你中邪了？”
“我的第一场直播是在兔牙开始的。”薛枝含笑道，双眸里有微光闪烁，“当时我还是个不出名的演员，一朝爆火后公司就安排我开直播，但也仅此而已。”
“我没有独立化妆师，只能起早去工作室化妆，结果用了那些劣质化妆品后严重过敏，只能硬着头皮素颜上镜。”
从小就是人群焦点的薛枝当时没有任何外貌焦虑，但还是畏惧高清摄像机下会让粉丝对她的美颜滤镜破灭。
泛红的双颊，未遮的瑕疵。
当薛枝出镜的时候，预想中的外貌批评并没有如潮水般涌来。
最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满屏关心。
粉丝们汹涌表达着自己的关心和爱意，吸引她们而来的并不是薛枝出众的长相，而是拍戏会帮群演走戏，是晒伤坚持拍外景，是将粉丝的来信看完后又亲手写下回信。
她当时满心忐忑，只怕自己不够完美配不上粉丝的爱。
薛枝想到这里不由低低笑了起来，心情大好，一把揽住黎尽欢的肩膀。
黎尽欢别扭地偏过头，却没推开，嘴里还在嘟囔着：“滚蛋。”
“哦，你对我好冷漠。”薛枝笑眯眯道，“不过我说真的，我非常，谢谢你们的喜欢。”
黎尽欢听得愣住：“什么？”
薛枝出乎意料地认真，一字一句对她重复道：“我说，谢谢你们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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