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里维尔呼吸一滞，慌忙移开的视线落在墙头的小虫崽身上，才算缓和了些。
“少、少将好！”
灰头土脸的小虫崽看起来很是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的，眼睛也不知道要看哪里，又不敢直视艾里维尔，脸红着手足无措的样子简直跟刚才的艾里维尔一模一样。
好吧，或许是少将反应的放大版。
伊斯亚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虫面对面，小的那个摆弄半天，最后闭起眼敬了个军礼。
艾里维尔楞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等小虫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瞟，就看到少将回给他的、和宣传屏上分毫不差的敬礼。
被惊喜到的小虫崽顿时把什么紧张抛之脑后，两只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艾里维尔。
军部的宣传不只是在星网的，一些虫流量少的商场和路边的宣传屏也常会播放战胜的视频或是相关报道。
每个虫自出生起，对能量的吸收能力就是注定了，雄虫倒还好，如果雌虫出生后对能量的吸收能力没有通过最低标准，就会被定义为“废虫”，被丢到单划出来的“贫民区”去。
在那里生活的虫，是最被看不起的。
埃比就是一只贫民区的小雌虫，对他们来说，听过最多的话就是说他们没用。
无论是繁衍还是战斗，都没什么用。
埃比想，好像确实是那样的。
主星不会给贫民区的虫发放终端。
没有终端，虫崽们也只能自己找其他的娱乐方式。
久而久之，埃比和他的小伙伴就看上了区外内容单调的宣传屏。
对寻常虫来说无聊的内容，格外吸引这群“特殊”的小虫崽，他们喜欢冲锋时利刃划开异兽的防线，喜欢炮灰炸开的浩大声势，喜欢战胜时的欢呼。
那太酷了，太帅了。
太......有用了。
虫崽们对“有用”二字异常执着，他们默契地开始憧憬成为这样的军雌，像宣传片里一样有模有样地给自己安排了职务，学着做“训练”。
大虫们看他们这样，也只当他们是好玩，没打算阻止过。
在这场扮演游戏里，埃比算是主力军，重复的军部宣传片他不知看了多少遍，其中常出现的虫也认了个大概，艾里维尔就是其中之一。
崇拜已久的偶像就站在自己面前，先前给偷跑进会场的自己送了吃的，现在还向他回礼！
埃比感觉这是他虫生最幸福的一天了。
小虫崽涨红了脸，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外面又放弃了。
“谢谢少将送的吃的，您是埃比的偶像！”
小虫崽语速快，动作也快，话还没说完，虫就不见了。
艾里维尔想拦着都没来得及。
简易的粉丝见面会就此结束，宴会也接近尾声了。
伊斯亚给艾里维尔解释了自己在花园遇到小虫崽翻墙进来，结果把对方吓倒在地上的事情。
只是艾里维尔的关注点实在特别.........
“所以，冕下全都听到了是吗？”
全部，包括卢尼对他行为放荡的评价？
艾里维尔难得主动直视伊斯亚的眼睛，眼神却不十分明朗，带着隐隐的阴沉。
“听到了。”
伊斯亚没打算撒谎，点头承认。
“.........”
问话的虫没了下文，伊斯亚也不觉得奇怪，对着那双标志性的眼眸，声音平静无波。
“但我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听了，也不会信。”
两虫走在空无一虫的偏僻长廊，尽头的宴厅依旧灯火通明，明亮的光线一路延伸至前方不远处。
“我已经回答了少将的问题，以示公平，我也问少将一个问题吧。”伊斯亚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仍看着前方，“少将，我之前问您，星网上的流言会不会对您造成影响，您能再回答一遍吗？”
艾里维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开了口却没说话。
影响必然是有的，他和希泽利在星网上的讨论就没停过，种种揣测就连手下不常看星网的虫都知晓一二，至于家里.........更是不用提了。
可雄虫当初问过那么多，就是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说是有影响的，算什么？
隐瞒实情，欺骗无知雄虫，考虑不周，轻视虫民的关注度，得了便宜还要让雄虫为他坏掉的名声负责吗？
伊斯亚没把他告上法庭都算仁慈了。
“影响固然是会有的，但对我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艾里维尔微微点头，回答的内容和之前一样，似乎确实不甚在意。
伊斯亚没再说什么，停下的脚步迈开，越过宴厅灯光洒就的边界线，仅限于两虫的对话彻底宣告结束。
时间不算早，不少宾客都已找好了下场娱乐的去处，其中一伙还带着寿星。
伊斯亚初来乍到，听不懂他虫口中的古怪名词，但没有问艾里维尔的打算。
回头少将以为自己想去那就完了。
注意到主人公在簇拥下离场，伊斯亚站起身：“少将，我们走吧。”
伊斯亚的驾驶申请还在审核中，无奈只能委屈艾里维尔暂时充当接送员一职了。
原先伊斯亚是打算雇请一名专职司机的，被少将以安全及工作为由严词拒绝，最后不了了之。
说实在的，伊斯亚对飞行器这种新型科技还是很感兴趣的，申请驾驶资格的资料是全息投影的，但再逼真也比不过实物。
伊斯亚状似无意地打量着飞行器内部，这是艾里维尔个虫的，整架飞行器同主人一样，贯彻着单调平实的风格，和刚买回来的飞行器别无二致，一点主人的加装都没有。
极简，简单到在其中找不出一丝窥探主人喜好的漏洞。
手上的终端振动一下，伊斯亚低头去看，是伊易特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这是吃甜品吃饱了，来试探敌情了。
回了个“现在”，伊斯亚正想把终端关闭，又是一条新消息的提醒。
看着显示出的名字，伊斯亚不免有些疑惑。
他倒是不奇怪米希尔会主动联系自己，就算是看着阿米卡的面子上，对方也是要装装样子、打个招呼的。
只是.........
米希尔不是跟五殿下赶下一场了吗？
照理说，不应该会这个时候发消息来。
“伊斯亚冕下。”
伊斯亚点开消息的动作停住，抬头看向驾驶位：“少将有什么事吗？”
“我的精神力紊乱在短期内不会加重，但如果有任务安排，出于保险，我可能会需要冕下为我再次进行精神抚慰。”
“当然，这不是说好的吗？”
伊斯亚对艾里维尔这种什么都要提前说明的做法已经习惯了。
既是解释，又是确认。
“只要您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做精神抚慰，不用考虑我是否方便，就像我需要您帮忙的事情也会找您一样。”
伊斯亚提醒道：“我不会太考虑您的因素，正因如此，如果您太过顾及我，就会吃亏。”
艾里维尔太过小心了，这样下去，这场交易迟早会进行不下去。
伊斯亚不喜欢占合作伙伴的便宜，尤其是艾里维尔这种虫好又老实的。
容易有愧疚感。
艾里维尔是能不麻烦自己就尽量不打扰，在这种情况下，伊斯亚想要维持平衡的互利共赢，就只能跟着缩减求助艾里维尔的次数。
长此以往，这个“交易”对双方就都没多大用处了。
也是因为这样，伊斯亚之前很喜欢跟唯利是图的小人打交道。
不需要顾及，不择手段，只要结果对自己是好的就够了。
不累人。
艾里维尔声音有些闷，不知道是不是伊斯亚的错觉。
“好的，冕下。”
话是这么说，但伊斯亚不用想也知道，艾里维尔根本没把话听进去，能自己硬撑的还是会硬撑。
就同他问过两次的问题一样，明明很在意，被别人非议的时候脸色都变了，问起来还是不承认。
———其实只要开口，就可以了。
对于这种事，伊斯亚也没少解决过，对那一套公关手段手拿把掐。
可偏偏伊斯亚暗示了两次，艾里维尔就是不开口，惹得伊斯亚心里也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气。
轻点对话框，米希尔发来的消息弹出，内容出乎意料地不是简单的寒暄。
[伊斯亚冕下日安，我是米希尔。艾里维尔少将在军部的公务繁重，虫皇陛下考虑到少将精力有限，同时也为了让您更好地了解主星的生活，安排我接替艾里维尔少将在您这里的工作，充当您的个虫助理。]
[对此安排我感到十分荣幸，但冕下的意愿才是最为重要的。]
[敢问冕下是否愿意给米希尔一个机会呢？]
伊斯亚看完，轻瞥一眼再没了动静的驾驶位，手在终端上敲打出一行文字。
[少将知晓这一安排了吗？]
[是的，在我询问您之前，少将就已然接到回军部的通知了。]
米希尔的回复极快，就像一直守着终端，又知道他会问什么一样。
伊斯亚没再回话。
米希尔这算给他卖了个消息，在问过他之前先通知了艾里维尔，也就是说，无论伊斯亚接不接受米希尔，艾里维尔都是要被换掉的。
至于原因......在花园听到卢尼叫嚷的阿米卡必然逃不了干系。
伊斯亚他们自己知道是谣言，别虫可不知道。
更何况种种线索穿在一起，也确实蛮有说服力的。
两个长辈这么怕自己把帝国的未来之星带入歧途，让伊斯亚心里发笑。
艾里维尔那句突兀的问话有了原因。
那这就好办了.......
熟悉的别墅映入眼帘，片刻后就是平稳的降落。
听到动静的伊易特从房子里跑出来，蹦蹦跳跳的，倒是让伊斯亚露出了笑意，看小虫崽时的那种温柔重现。
“少将，无论如何，您都是有权来找我履行合作条件的。”临下飞行器，伊斯亚回头嘱咐道。
“工作顺利。”
沉默一路的艾里维尔眸光闪动，看着说话的雄虫。
“借冕下吉言。”
不只是工作，一切，都会顺利的。
雌虫的笑容随着机械门的关闭逐渐消失，直至飞行器内的光源仅剩操作台散发的点点荧光。
荧绿的光芒映在少将眼中，变成竖线的瞳孔转瞬即逝，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
对异常一无所觉的伊斯亚站在客厅落地窗边，听着伊易特在耳边叽叽喳喳，待到银灰色的飞行器缓缓升空，才收回眼神。
“行了，没有二次分化就是没成年，没有驾驶证就别想开飞行器。”
伊斯亚“残忍”驳回了弟弟的飞行器申请，接过莫里倒好的水。
“准备好，明天去学校。”
上楼的动作微顿，伊斯亚转过身：“还是不是辛塔副官带你去我也不确定，但我不能陪你去。”
“不用。我确定的，是辛塔副官带我去，我问过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问的。
伊斯亚点点头，对伊易特的外向无话可说，又有些骄傲。
对伊易特，也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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