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还得上课?!”
沈清荷刚被唤醒,就听到了这个令她震惊的消息。
“是的,小姐,闺塾师林先生远近闻名,贵胄家的女儿几乎都在她那儿学习。”
绣橘一边帮她收拾书本,一边回答。
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能不去,她要伪装,就只能做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马车稳稳地在青石板上行驶,帘外传来喧闹的市井声。
沈清荷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心里总是觉得很烦躁。她扯下腕上的珠串,有一下没一下地盘起来。
忽然,一阵喧嚣打断了她的思绪,马车也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清荷停下手上的动作。
“前面好像堵住了,围了好多人!”车夫的声音传来。
她掀开锦帘一角,目光掠过攒动的人头,一抹极其夺目的色彩撞入眼帘——
高头大马通体雪白,马背上的男子身着山岚绿锦袍,肩膀上松松搭着条雪色围兜,长发高高竖起垂在身后,令人想起“鲜衣怒马”这个词。
等等,这个人……不就是昨天那个给她金镶玉禁步的男子吗?
然而,她很快又看到,地上还蹲着一个蓝衣姑娘,正抱着膝盖捂脸哭泣,周围的议论声纷纷传来:
“……作孽哟,好好走着路,头花被这纨绔扯了扔了!”
“嘘!小声点!那是方瑾盛,咱们可惹不起!”
“可不是嘛!全杭城出了名的呆霸王,被他盯上就完了!”
“可怜见的,平白受了这么大屈辱……”
原来是纨绔子弟当街调戏弱女子!
沈清荷的正义感瞬间压倒了对他昨日慷慨出手的感激,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只见马背上的方瑾盛,一手随意地拎着马鞭,另一只手正无奈地揉着眉心,语气中全是不耐烦:
“啧,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亮蓝色裙子,和明黄色头花,这两种颜色根本就不搭!摘了是为姑娘你好,你们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审美啊?”
他不说话还好,一张口,那女生哭声更大了,双手捂着脸,双肩因抽噎而颤抖:
“你……你凭什么说我是……是戏台上的丑角儿……”
听到这里,沈清荷忍无可忍,一把推开车门跳到地面,对着马上的方瑾盛扬声道:
“我说这位公子,别人爱穿什么配什么,关你什么事?当街撕扯姑娘发饰,还出言侮辱,这就是你方家的教养?”
她的声音清越高昂,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方瑾盛循声低头,眼中闪过一丝新奇:“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家大小姐。”
沈清荷一愣,这人好像完全忘了昨天换东西的事,还知道自己的新身份,难道系统给他重置了记忆?
见她不说话,方瑾盛继续说道:
“正好,你来评评理,这蓝黄本是极其相配的颜色,像鹅黄与柔蓝,藤黄和碧落,怎样搭都不会出错。但她这一身亮蓝配明黄实在有些……”
“不爱看别看!别人穿衣服又不是给你看的,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妹妹,别听他瞎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懂什么?”
沈清荷懒得听他长篇大论,直接出言打断。
方瑾盛被她这番话气得一噎,好像受了极大的侮辱:“……我?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沈清荷,你……”
沈清荷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伸手使劲拽了一把连接马嘴衔铁的缰绳。
那白马骤然受惊,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方瑾盛毫无防备,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以一个狼狈的姿态从马背上斜斜栽下。
“咚!”
一声闷响后,他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腰间缀的环佩、扇子、荷包、扇坠叮叮当当散了一地,锦袍也变得皱巴巴的,身上沾了不少尘土。
周围一片安静。
刚刚还高高在上的方小霸王,转眼就被一位女子拉下马,成了个滚地葫芦!
众人想笑却又不敢,面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方瑾盛摔得虽不重,但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捉弄,他又惊又怒,抬手拂开盖在面前的头发,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清荷。
她松开缰绳,声音中带着玩味:“方公子,下次多管闲事之前,先坐稳了再说。”
“你竟敢……你……”
方瑾盛气得浑身发抖,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沈清荷懒得理他,弯腰捡起那朵沾了尘土、被人践踏的明黄色绢花,轻轻拍掉灰尘,向女孩递去,转身就上了马车。
“绣橘,我们走。”
马车绕过被几个家丁手忙脚乱扶起的方瑾盛,朝着林氏闺塾驶去。
车窗外,方瑾盛气急败坏的怒吼穿透喧嚣,远远传来:
“沈——清——荷——!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沈清荷撇了撇嘴,心想,我还能怕你不成?
到闺塾后,沈清荷有意挑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这日正讲到《女诫·专心第五》,林氏几乎催眠一般的声音在室内游离: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林氏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仿佛这些陈词滥调本身就在消耗她的精力。
众人皆昏昏欲睡,沈清荷只觉得这些话听得她头痛欲裂,书上没有标点的文字密密麻麻黏在一起,看得人眼睛疼。
就在这时,她瞥见前排有人摇了摇头。
林氏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冷冷地问:“你有何疑问?”
被点到的女子缓缓起身,道:“林先生,学生只是不明白。女子本是男子之母,为何要奉男子为天?”
此言一出,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林氏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嘴唇微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清荷瞬间坐直,目光紧紧盯住那位女子的背影。
这么倒反天罡的发言,难道……她也是现代玩家!
她悄声向旁边的女伴询问发言者是谁,这才得知,她叫方月仪,是方瑾盛的姐姐。
良久,林氏终于开口,声音十分低沉:
“《女诫》流传千年,为我等女子立身行事之圭臬,不可妄加置喙,罚你抄写十遍,三日后交来,坐下吧。”
沈清荷迅速翻了一下手中《女诫》的厚度——三天抄十遍?开玩笑吧……
压抑沉闷的闺塾课终于结束,她快步走到室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试图冲散心头莫名的烦躁。
绣橘在门口等候已久,在人群中看见自家小姐的身影,立马迎上前:“小姐,马车已备好,我扶您上去。”
“不急,我等个人。”
沈清荷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她要抓住机会试探一下,看看这个方月仪到底是不是玩家。
许久,见她还不出来,沈清荷又折返回去。
走到门口时,看见林氏正停留在窗外,向着室内张望。三四个女子围拢在方月仪的座位边,似乎正在交谈什么。
其中一女子拖长了声调:“方妹妹今日可真是语出惊人呐!”
“就是!若换了我家请的先生,这等家门耻辱,就该马上关进家庙禁足!”
“妹妹该不是读了什么荒淫之书,连这种话都敢宣之于口,真是不知羞耻!”
好啊,校园霸凌是吧。
沈清荷只觉得之前那股被压下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将书扔到一边,正要上前同她们理论,却被绣橘扯住了衣袖:
“小姐,官商有别,那几位都是官宦家的小姐,无论哪家都是咱们惹不起的。”
沈清荷用力摆脱绣橘的拉扯,并提高了声量:“诸位姐姐说什么呢?”
几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沈清荷身上,并用鄙夷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沈清荷毫不畏惧,径直走到方月仪身侧,以同样不客气的目光回敬众人。
“家门耻辱,家庙禁足?林先生只说让抄书,有你什么事?不如这闺塾师的位置请你来坐,如何?”
她又看向另一位女子:“请教这位姐姐,她说的话怎么就令人蒙羞了?莫非这天下男子,竟不是从母体诞育,而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几位闺秀自小养尊处优,估计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一时间都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错。
沈清荷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牵住了,低头看去,方月仪正看向自己,并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贱商之女,也配嘲笑我么?”
沈清荷缓缓抬眼,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您说的对,我,贱商之女,同你们无话可讲,烦请让一让。总挡人去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一把握住了方月仪的手腕,拉着她向外大步走去,穿过一排排座椅,将那些恶意的目光甩在身后。
方月仪为感谢沈清荷今日的出手相助,一再邀请她去方府用晚饭。
这倒是遂了沈清荷的意,她正想趁这个机会摸一摸这个疑似玩家的底细。
等候晚饭的间隙,方月仪带着沈清荷到院里赏花。
“姐姐这园子真美。”她看着满园的花朵,由衷感慨。
方月仪笑容温婉:“妹妹喜欢就好。”
眼下四周无人,正是试探的好时机。
“林先生也太夸张了,姐姐又没说错,她竟会下这么重的惩罚!”
方月仪垂眸道:“其实……林先生今日的处罚,并不算重。”
“什么?”
“按说,在闺塾中出言不逊,确实应该被关家庙。不知林先生今日怎么了,竟会如此心慈……”
心慈?三天抄十遍《女诫》叫心慈?
沈清荷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一边在课堂说出倒反天罡的发言,一边又维护惩罚自己的闺塾师。
她到底是不是玩家?
“不说这个了,我们去水榭坐坐,那边的魏紫姚黄开得正好。”方月仪莞尔一笑。
“啊……好的。”
沈清荷压下心头的疑惑,准备一会儿从别的角度试探。
于是,两人缓步沿着石径向前走去。
青石平台与观景水榭连着一道折桥,桥下便是深碧幽暗的池塘水,倒映着岸边的垂柳和假山。
方月仪边走边跟沈清荷介绍园中的花木,不知不觉就走在了她的前面。
沈清荷正看得入神,脚边忽然传来一阵柔软触感。
低头一看,原来有只白猫在蹭她的脚踝。
“呀,好可爱的小猫!”
她弯下腰,准备伸手去摸。
突然,她感觉脚踝被石头一类的东西狠狠一撞!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一下没站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直直栽入桥下的池塘里。
“噗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碧绿的池水瞬间将她吞没。
小猫吓得“嗷呜”一声跑开,像一道白色闪电,窜进了花丛。
“哈哈哈!”
方瑾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面上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沈大小姐,这落水的滋味如何啊?别急别急,小爷这就叫人捞你上来!”
他一边笑,一边使唤几个仆妇拿出早已备好的长竹竿,往池塘里伸去。
“噗通——!”
又一声更大的落水声响起。
“哎!咳咳!谁……哪个挨刀的……敢踢老子……”
方瑾盛呛了几大口水,手脚胡乱在水中扑腾,一时间水花四溅。
方月仪的声音自岸上传来:
“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跟那些狐朋狗友玩推人下水……今日谁也不准捞他,让他自己想办法上来!”
方瑾盛被水淹得根本睁不开眼睛,胡乱在水中舞抓,突然抓住了一角衣料。
他以为那是沈清荷,于是攥着那块衣料拼命往岸上游去。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他这才发现,手上那件藕色外袍里,根本就没有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声音都变了调:
“落……落水了!快!快救人啊!”
一墙之隔的花厅内,江煜和陈管事正在谈话。
这方家是杭城最大的盐商,他今日代父来方府协商一批盐引审批事宜,顺便来观察一下自己那位“合作伙伴”。
他们的谈话被隔壁的混乱彻底打断,尖叫、哭声、嘶喊……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地穿透水面传来。
“水里……水里不见人!捞不到啊!”
“水太浑了!底下根本看不清!
江煜的目光迅速扫过池塘——
假山叠瀑,水流湍急,大户人家的庭院一般连接外河,该不会……
对面的陈管事被这变故惊得魂不守舍,根本没有心思继续议事。
于是江煜主动请辞,对着满脸惊愕的管事匆匆一揖,便起身离开了方府。
方月仪站在水池边,看着弟弟像疯了一样冲到池边,满脸的水混着眼泪和鼻涕,语无伦次地嘶吼:
“人呢?人呢?快下去捞啊!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啊!”
她摇摇头,拉住一旁哭得几乎昏厥的绣橘,低声道:“别急,清荷……应该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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