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沈清荷一身男装，远远缀在江煜身后，看着他独自在街巷中穿行。
空气里混杂着香料、熟食和牲畜的气息，商贩沿街叫卖，算盘声与铜钱声充斥于耳。
她的目标很明确——制造一场恰到好处的英雄救美，既能给自己增加节目曝光，又能卖队友一个人情。
虽老土，但应该管用。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美少女呢？
江煜身穿宝蓝长衫，白玉带束腰，俨然一幅贵公子模样。他肩背挺阔，不疾不徐地迈步向前，头颅微侧，似乎正观察着周边店铺。
也不知他现实中是什么职业，看这架势，倒像是领导视察工作来了。
沈清荷一早雇下的人也已伪装好，随时准备开始她提前安排的表演。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得等他走过仁济堂，到一个周边没什么医馆的地方，“演出”才能顺利进行。
突然，伴随着一阵凶狠的谩骂，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扔到了大街上！
江煜的脚步微微一滞。
仁济堂中走出来几个伙计模样的人，他们叉腰站在台阶上，唾沫横飞地高声吆喝：“看清楚了！这就是手脚不干净的下场！”
“我们周大夫仁心仁术，收留他当学徒，给他口饭吃，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倒好，竟敢偷拿店里的上等药材！”
有人忍不住质疑：“他这包裹里就几件衣服，哪有什么药材？”
一个三角眼的伙计立刻瞪过去，指地上的男子恶狠狠地说：“那些经他手的参茸灵芝，全都不翼而飞！谁知他暗地里倒卖给了什么人！简直是坏了仁济堂百年清誉，打他一顿都是轻的！没扭送官府，都算我们东家心善！”
“说他倒卖，那钱呢？他包里连个铜板都没有！”又有人喊。
一个膀大腰圆的伙计两步蹿下台阶，揪住那发声者的衣领，几乎把人提起来，一脸凶神恶煞：“你倒是替他叫屈？再多嘴试试！”
说完，回身又狠狠踹了地上男子一脚：“他！梁彦！前几次偷药，东家念他年轻，都当没看见！这次人赃并获，他还在后院烧药材的包装想毁尸灭迹！”
“不算这些，他还四处污蔑我们东家卖假药，甚至私自给人看诊，桩桩件件，哪件诬了他！”
沈清荷瞪大了眼睛。
梁彦？
昨晚那个替她把脉的大夫，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她当时困得晕晕乎乎的，还在想这人半夜还要值班，实在辛苦。
替梁彦说话的人被伙计的凶相镇住，围观的人群也一时噤若寒蝉，巷口附近有人在低声议论。
“哎，之前抓药出来，这人还提醒我咳嗽是风寒入里，要喝姜汤发汗……多好的孩子……”
“可不是！昨儿我家小子发热，他特意跑出来教我温水擦身退热……”
“看着不像干坏事的啊，是不是遇到啥难处了？”
“难处？难处就能偷东西？我看是吃喝嫖赌欠了债吧……”
这些细碎的议论被沈清荷听得清清楚楚。
她飞快地摸出装满碎银的荷包，但迈出脚步时又有些犹豫。
此时江煜也在，她要是直接跑出去，一会儿再假装偶遇就有些刻意了。
就在她分神的片刻，江煜已经转身离开人群，继续朝前走，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连忙跟身边的伙计吩咐：“等他再走远一点，你们就直接按计划来，我很快就到。”
等到江煜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沈清荷几步上前，替梁彦把散落的包裹装好，顺手将钱袋塞了进去，低声道：
“梁大夫，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之后若有难处，随时来沈府找我。”
说完便起身离开，向着江煜消失的方向疾步走去。
梁彦一时怔愣，透过被血糊住的视线，只看到一抹纤细又灵动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被日光晃了眼睛，他抬手挡住了照在脸上的光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咙，混杂着感激与更深的屈辱。
【叮！‘救贫’任务完成度评估结束，您已超额达成！】
【双倍赏银已发放至您的随身包裹，新增生存技能：制药】
几乎是同时，他感到怀中包裹瞬间变得异常沉重，银块隔着一层粗布硌着他的胸膛。
梁彦用沾满血污泥土的手指，死死抠住了包裹。
在围观人群的外围，一个摇着蒲扇的汉子路过。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这一片混乱，在被打的梁彦，台阶上叫嚣的伙计，以及沈清荷远去的背影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那汉子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脚步不停，很快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
*
江煜正缓步前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呦！”
一声凄厉的惨嚎在身后响起。
只见一个穿着葛布短衫的老头正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嘴角竟溢出些白沫来。
“爹！爹您怎么了？”一个男子立马扑上去，抬头怒视江煜：“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把我爹撞成这样！”
江煜冷冷开口：“是这老丈自己……”
“放屁！”旁边一个挑货郎立刻跳出来作证，用手指着江煜。
“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走得那么急，肩膀狠狠撞在这位老丈心口上！老丈当时就捂着胸口倒下了！”
“听见没有！人证物证俱在！我爹有心疾！被你这一撞，怕是……怕是……”
那“儿子”声音哽咽，转而对着周围稀稀拉拉聚拢过来的几个路人哭喊：“各位街坊评评理啊！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呜呜……”
几个路人或抱臂冷视，或摇头叹息，言语间充满对他的谴责和对那老者的同情：
“撞了人还不认账？心肠忒坏！”
“看把老人家撞的！快拿钱出来请大夫救命啊！”
“就是！要么立刻赔汤药钱，要么就跟我们去见苦主家人私了！别想跑！”
人群里还有几个看似看热闹的，实则不动声色地堵住了江煜所有可能的退路。
一个标准的碰瓷陷阱已经布好，就等着他往里钻。
江煜几步走到那老者身前，正要蹲下查看情况，便被年轻男子一把拦住：“你要做什么？没看到我爹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快快赔钱，我们好将他送去医馆救命！”
江煜直接无视他，对着围观的群众开口：“送医馆怕是来不及，在下略通药理，当务之急是为这老者诊断。赔偿之事，稍后再议。”
周围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就先让他看看吧，救人要紧啊！”
没想到江煜反应这么快，沈清荷心中暗叫不好。
那老头吐的白沫其实是皂角水，凑近一看就会露馅。
她连忙向不远处的小孩发信号。
年轻男子死死护着地上的老者，坚决不让江煜近身，语气分毫不让：“不行！他把我爹撞成这样！我才不信他是什么医者！到时再空口白牙说我爹没事，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别扯那些，赶快赔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老者的抽搐和白沫在围观者眼中显得更加危重，周围的声音分为两拨。
一群人指责老者的儿子见钱眼开，自己爹都不省人事了还拦着不让人救治。
另一群人则是催促江煜赶快赔钱了事，逼迫的气氛也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瓦罐爆裂的声响。
“砰！哗啦——！”
紧跟着小童的尖利呼喊：“油罐打翻啦！走水啦！快救火啊！救命啊——走水啦——！”
“啥？哪里走水？！”
“是油罐！油罐烧起来了！快跑！”
围观的路人、看热闹的闲人、甚至那个原本在地上抽搐的老者，在听到走水和看到不远处升起的浓烟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起来。
人群瞬间炸开，哭喊着、推搡着，像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江煜看着刚才还口吐白沫的老者此刻窜得飞快，心中只觉得十分荒诞。
“发什么呆！这边！”
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是沈清荷！
她不知何时已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来到他身边。江煜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任由自己跟着她跑。
沈清荷拉着他一头扎进旁边一条堆满废弃竹筐的死胡同，两人迅速蜷缩在阴影和杂物之后，屏住了呼吸。
胡同外，人群的哭喊奔逃声、寻找水源的呼喝声、以及小童早已远去的救火声混杂一片，乱成一锅粥。
隐约还能听到几声气急败坏的叫骂：“妈的！人呢？”“中计了！是调虎离山！”“快找！”
巷外的吵闹声渐渐消散，江煜转头看向一身男装的沈清荷，眼神中带着几分疑虑。
“你跟踪我？”
沈清荷有点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本小姐出门也是有正事要干的！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第一句话就这？简直是狗咬吕洞宾！”
江煜沉默片刻，又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清荷将自己如何出钱雇小孩砸罐放烟的过程概述了一遍，正说到一半——
“一两银子？”他脱口而出，“几只粗陶罐顶多十文，雇那个小孩五十文便足够，你……”
他的话在沈清荷带笑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沈清荷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澈。
“无所谓啊，”她看着江煜的眼睛，“能救下你，就很值了。”
江煜微微一怔。
呕。
沈清荷有被自己肉麻到，却还是努力装出一副纯然的样子。
花一两银子雇人演戏，既能卖一个人情，又能通过英雄救美立人设，当然值了。
江煜推开身前的杂物，站起身来，回头向她伸出手。沈清荷扶着他的小臂，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江煜低低开口：“今天……还要多谢你。”
“刚好路过，随手的事儿！”沈清荷装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江煜看着她有些得意的神情，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回见，小导演。”
说完，几步走出巷口，独留沈清荷一人原地凌乱。
等等，他刚刚，叫自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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