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醒！”
在一阵阵急促的呼唤声中，沈清荷费力地掀开眼皮。
她昨夜被江煜抱着送回沈府后，在绣橘又惊又喜的哭诉，和沈维舟前倨后恭的嘘寒问暖中折腾了半宿，此刻还有些昏沉。
绣橘一边帮她拿过床边的衣衫，一边飞快地说：“方老爷一家一早就到了，带了好些礼品，连方公子也被抬着进来了。”
沈清荷一愣：“抬着进来？方瑾盛怎么了？”
绣橘连忙将昨夜没来得及告诉她的事讲了一遍。
先是，方瑾盛到沈府找她，想为那天出言不逊的事道歉，刚好撞上绣橘哭诉她被下药关家庙的事，于是他冲动之下跑去郊外救她。
之后，沈维舟以为她跳水自尽，便怒气冲冲地跑到方府讨说法，害得方瑾盛挨了顿狠打。
结果，她安然回府，沈维舟自知理亏，备了厚礼去方家道歉，方老爷气消了大半，既为了两家体面，也觉得她落水确实与自家儿子有关，便带着一家子登门了。
“他被打得严重吗？”
“奴婢只知道，方公子是被软架抬进来的。”
“……”
这可怜孩子，救人还挨揍，沈老登真是到处霍霍人！
沈清荷又问：“我需要出去见客吗？”
“不用不用，我来替小姐梳妆，您一会儿靠在床上就行，方夫人和方小姐要亲自来看您。”
梳头的间隙，沈清荷理清了今天要处理的事。
一，应付方夫人，务必好好表达对方瑾盛英勇救援的感激；
二，试探方月仪，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现代玩家，这个最重要；
三，探望方瑾盛，要不是他，自己这会儿还被关在祠堂里。
计划敲定，行动开始！
“可怜见的，怎么憔悴成这样？”
方夫人几步走到床前，心疼地握住沈清荷的手：“手心倒还暖和，清荷丫头，真是糟了大罪了！”
沈清荷配合地轻咳两声，目光恳切地看向她：“伯母，劳您挂心了，若非方公子侠义相救，清荷此时……应当还在那不见天日的家庙里……”
方夫人闻言，既为儿子欣慰，又对沈清荷的遭遇感到怜惜：“好孩子，快别这么说！你能平安回来，就是菩萨保佑！瑾盛他……这份心倒是好的，只是害得你也跟着落水，实在是……”
“伯母千万别这么说！”沈清荷连忙打断，“落水是我自己水性不佳，怨不得方公子！他为了救我，不顾自身安危……这份恩情，清荷铭记于心！
和方夫人的交流中，沈清荷又捕捉到一条关键信息。
昨日方瑾盛被他爹揍时，方月仪死死拦在前面，说她“定是从水中游走了”。
对于古代闺阁女子来说，会游泳，绝对是一项会被视为“有失体统”的技能，怎么方月仪对此竟毫不意外？
半个时辰过去，方夫人连声嘱咐她好生休养，留下许多名贵的补品药材，这才起身离开。
待方夫人出了房门，闺房内只剩下两人。
“月仪姐姐……”
“妹妹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那河水寒凉，需得仔细调养。”
方月仪语调温婉。
“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只是……姐姐为何那般笃定我是游水脱身？”
方月仪神色坦然：“妹妹奋力逃出，如若水性不佳，又怎会跳入水中？”
沈清荷继续试探：“姐姐也会水吗？”
“会。”
“那你是怎么学会的？”
方月仪轻轻握着手上的帕子，眼神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我儿时随父兄乘船，沿运河往返于南北。船工家的孩子常在岸边戏水，我那时年纪小，也跟着他们扑腾。久而久之，便学会了。”
“只不过……多年不曾下水，只怕现在也生疏了。”
“原来是这样。那姐姐可曾出过海？”
方月仪眼中闪过惊诧：“妹妹何出此言？”
“我只是在想，我们闺阁女子限制颇多，只能在湖中行船，若是没有海禁……”
话未说完，一只微凉的手带着轻柔力道，两根纤细的手指已无声无息地覆上她的唇瓣。
“清荷，不要妄议朝政！沿海倭寇猖獗，无恶不作。此话，万不可再提！”
沈清荷轻轻“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
一个现代人，会下意识地维护海禁政策吗？
虽然她对游泳的态度很奇怪，但漕运是盐商命脉，她幼时和长辈一起乘船并学会游泳，当然是有可能的。
难道方月仪真的不是玩家？
沈清荷将翻涌的思绪暂且压下，迅速转移话题：“终究是我连累了方公子，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心中实在难安。”
“此事怪不得妹妹。”她轻轻叹了口气，“是他自己行事欠妥，妹妹不必过于挂怀，养好身子要紧。”她又宽慰了沈清荷几句，便起身告辞。
OK，前两个计划都算完成，至于方月仪到底是不是玩家，依旧下不了定论。
不管了，计划三，探望方瑾盛，启动！
*
沈清荷走到沈府一处僻静的侧厅厢房外，方瑾盛的小厮守在门口，她将他唤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厮便到另一边守着。
沈清荷轻轻推门走进厢房，扑面而来一股药膏味。
一张不算宽大的小榻靠墙放着，末尾额外拼了两张圆凳，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趴在上面。
显然，对于方瑾盛的身形来说，这榻确实有些局促。
沈清荷一眼便看到了他脊背上交错的鞭痕，有些地方甚至皮开肉绽，看着触目惊心。
方瑾盛以为是自己的小厮金瑞，头都懒得抬，臂弯下传出闷闷的声音：“是要回府了吗？”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他，方瑾盛疑惑地侧过头。
眼前逆光立着一道烟粉色身影，月白玉簪挽作发髻，发丝与柔光融为一体，袅袅婷婷，宛如初夏的一支粉荷。
待人走近，他才终于看清——原来是她！
方瑾盛瞪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上身还裸着，慌乱之下立马撑起身子，试图找衣服遮挡。
动作一大，又猛地扯到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表情有些扭曲。
“快别动！小心伤口！”沈清荷连忙出声。
她伸手拿起搭在榻尾的薄绸中衣，轻轻覆在他**的背脊上，动作十分轻柔。
冰凉的丝绸触碰到伤处，又痛又痒。方瑾盛身体微僵，耳根莫名泛起一层薄红。
他费力地从枕下摸出一个油纸小包，递向沈清荷：“喏，你的地契，帮你带来了。”
沈清荷伸手接过，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又感激又愧疚：“谢谢你，方瑾盛。要不是你，我此刻还被关在那鬼地方。没想到害你受这么重的伤，我……”
“打住！”
方瑾盛打断她：“道谢我收下了，道歉就免了啊。是我自己乐意去的，挨打也是我爹脾气暴，不关你事。”
他想了想，又好奇地问：“对了，你是怎么甩开那几个老婆子的？我后来在河岸那边弄出挺大动静，她们全被我引到西边林子去了。还有，你怎么回城的？游回来的？你……水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沈清荷在旁边的矮凳坐下，缓缓开口：“你引开人后，我就按你指的方向跑。后来被两个婆子追得紧，实在跑不动了，眼看要被抓住，我想都没想就跳了河。”
“其实我本来不会水，但那时候我一心想着不能被抓回去，就开始在水中扑腾，没想到越游越快，可能这就是求生本能吧？”
“厉害厉害！看来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都能学会！我要是被逼着跳河，估计就真交代了。”方瑾盛开了个玩笑，“不过，昨天那河水又急又冷，你能游回来，真是命大。”
两人聊起昨夜的惊险逃亡，方瑾盛讲他如何故意制造声响引开追兵，如何抄小路回城差点迷路。
沈清荷则描述她如何在水中挣扎求生，如何被冰冷的河水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共同的经历拉近了距离，厢房内的气氛轻松而融洽。
就在这时——
“吱呀——”
厢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瞬间让室内的温度降了几分。
沈清荷和方瑾盛同时转头看去。
江煜？
他怎么来了？
江煜的目光先扫过沈清荷——
她正俯身凑在榻前，一只手肘支在榻沿，距离方瑾盛**的臂膀不过寸许。
接着，他的视线沉沉地落在方瑾盛身上——
此人上半身只搭了件薄衫，正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趴在榻上，与沈清荷相谈甚欢。
他迈步走了进来，步履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江公子？你怎么来了？”方瑾盛一脸被打扰的不悦。
“探病。听说方公子伤势不轻。”
方瑾盛撇撇嘴：“有你这么探病的吗？板着个脸，怪吓人的。”
沈清荷此刻一头雾水，感觉这氛围不太对劲，像是某种奇怪的修罗场。
江煜看向她，缓缓开口：“沈小姐怎会在这里？”
“探病，我也来探病，方公子都被抬进来了，我就来看看。”沈清荷莫名有些心虚。
“探病也需注意分寸。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若是传出去，对你，对方公子，都不是好事。”
“江煜！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她来看我，是出于好意！金瑞就在门外，哪有什么孤男寡女！”方瑾盛试图反驳。
江煜微微点头，视线再次转向沈清荷：“有些举动的确出于好意，但也可能成为授人以柄的破绽。沈小姐，你觉得呢？”
他的提醒如一记警钟，猛地敲醒了她。
这里是礼教森严的古代，她这样随意跟外男聊天，有暴露自身的风险。
沈清荷迅速调整表情：“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来探病，竟忘了避嫌。我这就告辞了。”
说完，转身快步离开厢房。
“哎！你……”
方瑾盛看着沈清荷突然变得客套疏离，想要挽留，却不知道说什么。
沈清荷刚走出侧厅没多久，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江公子还有事？”
江煜走到她身前，语气不疾不徐：“需要我提醒你多少次？”
昨晚在马上，他让她记住自己的处境，任何一句不该出现的词汇，都有可能暴露自身。
沈清荷点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一定。”
“知道就好。”江煜淡淡道，“定亲宴的帖子，三日后会送到，七日后便是吉日。”
七日后，也是新手保护期结束，指认通道开启的日子。
“我走了，定亲宴见。”江煜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沈清荷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
这个人，之前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不择任何手段。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信守承诺，将触手可得的奖励拱手与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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