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县,因常年征兵,人丁稀少,留在家中的多是老幼妇孺。又因地势崎岖,多丘陵,难以耕种。但好在适合种果树,“长治大枣”个大脆甜,在上党郡小有闻名。
所以三年前秦并赵,要修通从邯郸到咸阳的道路,途径上党时,便把长治县纳入规划路线。也是那时,胡里谋得县长之位。
楚荍和扶苏没想到,与他们相交两年,在咸阳沉寂两年而进取之心不减的胡里竟是这样一个贪赃枉法、丧尽天良的小人。
长治县因地势问题,道路难修,当时格物府派了专家来探勘地形,规划路线。也正是因为这个工程是格物府所承办,所以楚荍才能为胡里谋得县长之位。
对此,她们为长治县修路制定一个完备的方案。了解到长治县的特殊情况,楚荍划了一批战俘和经费给胡里。修路的后勤,比如每日吃饭问题,县里可以招募本地妇女做饭,付给她们工钱。还可以办些义学,幼童有人看管,家中大人就可以放心去劳动等等。
但按王思君所说,胡里确实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他从没有给过一分钱。刚开始大家想着路修起来就什么都好了,也就没有计较钱的事。后来路修起来,上面有人来检查,这人说漏了嘴,众人才知道原来朝廷是拨了钱的。
“当时我们好几个里长一起去县衙找他要个说法,结果全部被他扣押关了一个月,被放出来之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还威胁我们以后谁再闹事,就关大牢。”
“去你们那检查的人是不是叫周立?”楚荍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得到王思君肯定的答案之后楚荍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周立当初从长治县回来的时候从没有提过这些事,他甚至为胡里写了一份完美的报告。
他是格物府第一次扩张规模招回来的行政人员,是跟着她的老人了,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背着她做出这种贪赃违法的事。有一有二就有三,周立到底做了多少类似的事,又因此害了多少人,而府里的**又有多严重?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修好的路不到半年就因为一场暴雨被冲毁许多,全是因为修路时都用的是些劣质材料,而且只是表面功夫。胡里当时怕被发现,又没了劳力,便骗我们说会给工钱,哄骗我们去修路。当时正值农忙,大家根本不相信他不愿意去,所以他就用鞭子威胁我们。最后年底收成不好,他拖着工钱不给,很多人年底都饿死了。包括我姐姐,王思华。”
“我们想去告他,结果这些猪狗官官相护,没办法,我们才决定来咸阳。”
“我发誓我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可是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走到了这里!”
说到这里,想起那些在道上死去的同伴,她已经泣不成声。楚荍没忍住起身抱住这个坚强勇敢的小女孩,眼泪也从她的脸颊滑落。“抱歉。”她小声呢喃。
她们遭受的这些苦难,追根溯源,是她的错误决定造成的。
“好了,孟冬,你带她下去换件衣裳吃顿饭好好休息一下。”嬴政发话道,神色阴晴不定。
“是。”孟冬领命带她下去之后,楚荍的伤心很快就转移成了愤怒。
她跪下请罪:“大王,都是我当初识人不明,才害的长治县百姓遭受如此苦难。还请大王惩戒!”
“父王,当初这个决定是我和姑姑一起做的,还请父王一同降罪。”扶苏同楚荍一齐跪下请罪。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静默。
“大王,恕微臣直言,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长治县的困境,以及朝中的贪污**。惩罚一事可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再处之。”李斯站出来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嬴政才缓缓开口:“李卿所言有理,你们俩都起来吧。”
“父王,儿臣请命前往长治县,以解其困境。”扶苏仍跪在地上,他抬着头望向嬴政,语气里是不可置否的坚定。
楚荍和李斯两人都被扶苏这话惊了一下,但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嬴政赶了出去。
“需要我提醒你吗?你三个月前才被人刺杀,死里逃生。”嬴政皱着眉问。
听到嬴政提起此事,他的心抽搐一下,原本那些被他强压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且不说这是一次意外,难道就因为此事,儿臣一辈子都不能出咸阳吗!”
“而且此事不仅仅关乎长治县,更是朝中的贪污**,以及旧国子民的归心。如今一个长治县被爆了出来,这样的县整个上党郡还有多少!那些并入我大秦土地的子民若活都活不下,叛乱一事便永远无法根治。若我们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最后一定会被反噬,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放肆!”嬴政猛地一拍桌子,眯着眼睛说,“你在跟谁这么说话!”
扶苏被嬴政吼得一愣,突然意识到那个梦里,他去上郡前和父王的最后一次谈话,嬴政也是这样拍着桌子吼他。原来历史竟是如此的相似,他在心里苦笑一声。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低下头,收拾一下情绪,接着辩驳道:
“儿臣的意思是,如今我们被燕国和齐国牵扯了一大部分精力,所以此事由儿臣出面最为合适。”
“在外,儿臣身为长公子,亲自前往长治县帮助其度过难关,以示朝廷的重视,收拢人心。对内,父王整顿**之事,以威示下。儿臣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如今大秦尚未成为天下之主,这些蠹虫便视律法为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嬴政看着扶苏低着头,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有理有据地解释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忍不住勾起了自己的嘴角。
不知何时,原本还跟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喊他父王的奶娃娃,已经长成了有勇有谋,能够承担长公子责任的翩翩少年。
他本来还在生气他的识人不明,觉得他被楚荍教导的太过温顺,明明跟着韩非学了这么多年,先生书里的帝王之术确实丝毫不懂。
不过扶苏所言不错,贪污之事朝中已有苗头,他之所以没动也是因为如今还有燕齐两个对手在外面,他不能冒着让内部不稳的风险。
但现在,韩赵魏楚四国旧地叛乱频发,只要有一人振臂高呼,便会有人跟随。根源还是因为太多人被逼着活不下去。他重提让楚荍在泗水郡置分府的事便已有此意。
若此次能以长治县为由头,剔除那些蠹国害民的蠢材,稍微放缓秦国铁骑的脚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对扶苏来说,也是个锻炼的极好机会。
扶苏与他不同,他从小在赵国有过一段极为困难的时期,人间疾苦他从小就明白。但是扶苏不一样,除了咸阳,他还只去过雍城,尚不曾真正见过这片被战火、饥饿肆虐的人间炼狱。
“你想去长治县,可以。随行的人员,需要的物资你自己定,但我只给你一年时间,你要是做不到,我会换个人过去。以后,你也不会再有这种机会,明白吗?”
扶苏知道自己父王从不说假话,若他做得不够好,父王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但他能做到的,他相信自己。扶苏呼出口气,他抬起头,再一次向嬴政行礼,目光依旧坚定执拗,“是。儿臣谨记在心。”
将此事定下来之后,嬴政便让扶苏回去出具体方案。楚荍和李斯则被留下来商量朝中**之事。
现在知道此事的人只有他们四个,嬴政准备在扶苏出发之前先杀几个立立威。至于那个胡里,他已经派人去将他缉拿归案。
第二日中午,扶苏就拿着他昨夜不眠不休做出来的方案去找嬴政讨论,楚荍回格物府顺着周立这条线顺藤摸瓜。李斯也是如此,他为廷尉,掌司法之权,在此之前嬴政就吩咐让他注意某些人,现下他的手中已经掌握一些证据。
从嬴政捡回长治县这个小女孩之后,一切都在高效运转。
只是楚荍依旧在担心扶苏的安危,现在她可没有第二颗能够起死回生的金丹,万一扶苏遭遇什么不测......
“姑姑、姑姑!”扶苏拿着笔在楚荍眼前晃了晃,“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姑姑在听,在听。”楚荍回过神有些勉强地笑了两声,皱起的眉头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那我刚刚说了什么?”扶苏问。见楚荍答不上来,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家姑姑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问题,“姑姑就是不信我,也该信王离吧。出了咸阳,他就会寸步不离地贴身保护我,甚至睡觉都要和我睡在一个房间。除了他,还有卫兵的保护,我不会出事的。”
见状,楚荍不愿让扶苏还分出一份心来担心他,勉强勾起笑容,“想要我不担心也行,你这次去长治要带上姑姑。”
“可是父王不是要姑姑留在府里处理贪污一事?”
“只要公子答应,我会去与大王说的。几个月前才发生这样的事,我不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的。府里有甘罗在也能处理这些问题。”
“好吧。”扶苏最后还是松了口,笑着答应了。他知道自己无法让楚荍不担心,更阻止不了她要和自己一起去长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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