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沉阴翳雪满天,终是离别伤心时。
一个月后,到了扶苏该出发的日子。
这天落了很大的雪,不断纷飞的雪花快要遮盖远处的视线。
嬴政抬手为扶苏拂去肩膀的落雪,长年严寒的眉目里露出一丝温柔与不舍,“你此去长治,路途险阻,要照顾好自己。”他停顿一下,却是微微笑了起来,缓缓说道:“父王在咸阳等你平安回来。”
扶苏被嬴政的笑容晃的一愣,不知该作何反应,明明他早就认清父王不爱他的事实,也掐灭了自己所有的幻想。他甚至想过,要是以后父王要杀他为胡亥铺路,他虽不至于重蹈覆辙,但天地之大,他远远逃掉也就是了。
可现在,为什么又要露出这种表情呢?
扶苏呆愣愣地想,他不想再在半夜哭喊着惊醒,梦里是无尽的争吵、失望的眼神和他自刎的鲜血。
楚荍见扶苏表情不对,在身侧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
扶苏被楚荍提醒,才如梦初醒般从自己的沉思里醒来。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有一声嘶哑,他咳了两声,才重新说道:
“父王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一定会平安归来。”
“是啊,大王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公子的。”楚荍接过话,裹紧身上的斗篷,笑着说。
一旁,孟冬抬头看了看愈发昏沉的天色,上前提醒,“大王,公子该出发了,再晚一些路该不好走了。”
雪愈来愈大,楚荍和扶苏明白分别的时候到了。
上明和李析共乘在一匹马上,伤感的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
李析被上明护在身前,她转过身为上明重新戴上不知何时滑落的兜帽,从怀里拿出手帕为早已经泣不成声的上明轻轻擦去眼泪,“我们也回去吧,公子他们会平安回来的,别担心。”
自从一个多月前那次李斯将她带去格物府,她和上明相见恨晚,两人很快就成了极好的朋友。这次送别,李斯本不许她来,但是她实在担心上明的状态,就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李斯站在嬴政身后,他看着不远处和上明在一起的李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他那日带李析去格物府自然还有别的目的。如今他是大王身边的近臣,可以后,他总要李家的未来考虑。大王这么多儿女当中,扶苏毫不疑问是最为出色和最得大王宠爱的那个,析儿与扶苏年级相仿,只小上一岁,若是析儿能嫁与扶苏,那便最好不过。
可现在看着,甘罗那小女儿对扶苏怕已是芳心暗许。析儿又和她那么要好......唉,李斯不禁有些头痛。
马车里,除了扶苏和楚荍,还坐着张良和那个长治县的小女孩,王思君。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已经发现王思君不仅性格十分坚韧,而且非常聪明。不然也不能成功从长治走到咸阳。
这一个月内,虽然嬴政早早就派人去捉拿胡里,但等卫兵到了长治之后才发现胡里卷走所有钱财跑了,他们去晚了一步。目前追查到胡里逃回了齐国,齐国正在配合秦国全国范围内缉拿他。
入冬之后路难走,从咸阳到长治,扶苏他们便是急行军也走了一个半月。
路上扶苏等人都是越来越急,他们心里明白,晚去一天,冬夜里便要多死许多人。
他们到达长治那天,老天终于放晴。可入眼的,依旧是满目疮痍。
他们一路去县衙的路上,队伍后面陆陆续续跟了许多人。扶苏和楚荍等人骑在马上,走在队伍前面,看着衣衫褴褛、身形虚弱的百姓,眼眶和鼻尖皆是忍不住的酸涩。这甚至还在县城,村里又该是何等的惨状,他们不敢细想。
到了县衙之后,百姓们都迅速围到门口,将队伍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他人他们不认识,可他们认识王思君和这一车接一车的粮食。
眼见人群里已经开始推搡,王思君赶紧站了出来。
“乡亲们、乡亲们,听我说,先不要挤、不要挤!”王思君站到门前的台阶上大喊。
她这一喊,大家迅速被他吸引了目光,都停下了刚刚动作。但随后人群就爆发了各种喊声、哭声和疑问将扶苏他们淹没。
王离有些紧张地走上前护住扶苏,生怕从越来越近的人群里冲出个刺客。
眼见着形势有些控制不住,扶苏皱着眉推开王离,向前走了两步,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精准掷响县衙门口十米开外的鸣冤鼓。
“咚——”的一声巨大鼓响,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扶苏高声厉喝:“乡亲们,这三年你们都受苦了!但是你们放心,从今天开始,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人群当中有人喊道。
王思君及时站出来解释:“他是大王的长公子扶苏!我们走到了咸阳,见到了大王,大王特意派长公子来帮助我们!等熬过这个冬天,等到了春天,都会好起来的!”
“我以长公子的身份向各位保证,扶苏绝不会食言!”扶苏接过话,神色坚毅,让人不由自主就相信他的话。
“但现在,还请乡亲们让出条路来,让我们把这些东西搬进县衙仓库安置,才好更快地帮助大家!”
众人听完王思君的解释,又见扶苏虽不像他们以前见过的官老爷一样衣裳华贵,可就算身着朴素也无法掩盖他姣好的面容和出尘的气质。现下众人已信了他的身份,便安静下来听他的指挥让出条路来,甚至自发开始帮忙搬运这些物资。
这时,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娃娃从远处跑来,因太过急切鞋都跑掉了半只。
“思君!”她一声大喊,怀里的娃娃被吓得哭了起来,但她像听不见一样,朝王思君身后看去,却没找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思君,二牛呢?二牛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三婶,二牛他、他......”王思君不忍说出那个字,抱着那妇人痛哭起来,“都我的错,我不该让二牛和丫丫跟我一起去的,都是我的错!”
明白发生了什么,人群里淅淅沥沥也跟着哭了起来。
听见丫丫的名字,人群里又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瘦骨嶙峋的老人。他握住王思君的肩膀,声音里都在颤抖:“思君,你说什么?丫丫、丫丫她不是去寻她娘了吗?那丫头跟我说她去隔壁县寻她娘了,中间还给我寄回来过一次粮嘞,你肯定是搞错了!”
“孙爷爷,对不起,对不起!”王思君哭着道歉,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丫丫临走前让我交给您的信。”
孙老头从颤颤悠悠接过信,下一秒,人就因为巨大的悲痛昏了过去,幸好及时被王离接住。随行人员里有大夫,见状连忙出来为他诊治。
晚上,第一波施粥已经开始。县衙内,扶苏在烛光下查着那里胡里剩下没来得及处理的账本,发现实际情况比他来之前想象的还要遭。胡里几乎掏空了整个长治县。
长治县下辖在上党郡内,为中县,有两千五百户人口。其中有八个两百户以上的大村落和十一个不到两百户的小村落。但这些户籍信息甚至是赵国时期留下来的老古董。这些年有多少男丁被征兵,有多少死去的婴孩和老人,县内劳动人口还剩多少都完全不清楚。
如今当务之急就查清长治县内的人口和各家各户贫困的具体情况。他们带来的物资是有限的,必须用在最紧急的地方。
深夜,扶苏和楚荍、张良以及王思君商量之后,就决定第二天一早便将他们带来的人加上县衙原有的人员化整为零,打散编成不同的小队,以最快的速度走遍长治县十九个村落,摸清县内的人口和具体情况。
翌日清早,虽然连月跋涉的随行人员,包括扶苏等人昨晚只休息了三个时辰左右,但一路走来众人都目睹的长治县的惨状,没有时间让他们再耽误了。很快扶苏就将所有人分成了十个小队,划分好每个小队要探查的区域。
“王离,一定保护好公子的安全。”上马前楚荍向王离交代。
“放心。”王离点点头。上次扶苏被刺杀,他心里至今仍在愧疚。要不是楚荍让他回咸阳取的药,公子说不定就救不回来了。他现在偶尔梦里还会出现公子浑身是血没有生气躺在地上的模样。他被这样的噩梦半夜吓醒过太多次,所以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姑姑、张兄,思君姑娘,你们也小心。”扶苏翻身上马,对着其他人说。
没有过多的言语,众人很快就出发了。他们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七天,他们只花了七天,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跑遍长治县十九个村落,将所有的信息登记入册。
等所有人回到县衙,将信息汇总到扶苏这里之后,全部都倒头呼呼大睡了才一整天才重新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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