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刚刚厂里来消息,第一批达标的蜂窝煤造出来了!”
赵新从门外进来,激动地朝扶苏禀报。
闻言,扶苏从纸本中抬头,立即放下手中的所有事情朝煤矿厂赶去。
此时正值盛夏,不知是不是有一场暴雨即将来袭,空气中十分闷热黏湿。扶苏骑着马在小道上驰骋,马蹄惊起片片扬尘。
不多时,扶苏就出现在煤矿厂大门,和楚荍张良等人汇合。
“姑姑,消息可是真的?”扶苏翻身下马,急切地朝楚荍大喊。
“自然是真的,你快过来自己看看!”
楚荍从地上容器内正在燃烧的蜂窝煤移开视线,朝着还有点距离的扶苏招手。
扶苏走近后,便和楚荍一样蹲了下来,死死盯着地上圆形容器内那块蜂窝煤的燃烧。
这块燃烧得正旺的蜂窝煤,通体橙黄,燃烧的火焰有近一尺高。
“现在这批达标的蜂窝煤,燃烧时间能达到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成本也降了下来,可以投入批量生产。”楚荍向扶苏详细解释。
即便是扶苏和楚荍他们离这块煤还有点距离,也能感受到它扑面而来的热浪。就算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遭受这样的炙烤,他们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有了这煤,今年长治县的百姓终于能过个温暖的寒冬了!
从这煤的发现到开采再到加工,没一步是容易的。对楚荍来说,她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相关的知识她也一无所知。所以很多东西她的话只能算个参照,更多的还是得靠工匠们自己的琢磨。
也正是因为如此,楚荍首先选择把重心放在“保暖”这个方向。不是他们不想用这种新的燃料来冶炼钢铁,只是这远比想着中的困难。好歹蜂窝煤楚荍还见过用过,但是用煤冶炼钢铁,她完全没有任何相关知识,连方向都给不出来。他们也不是没试过,但效果很差,其中还有很多技术难题要攻克,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就是在楚荍原来那个时间线,差不多也花了一个世纪才解决其中的技术难题。所以这一时半刻也急不来,不如先从简单的做起。
从春到夏,好几月的时间,这蜂窝煤的配方、比例的反复调试以及不断降低的成本,现在终于是达到他们设定的标准,能够批量生产了。
当然,现在煤矿产量不算大,这些生产的蜂窝煤也得先紧着要紧的地方用。
“公子!”
张良大喊一声,眼疾手快地接住起身却双眼一黑突然晕倒的扶苏。
矿场配有专门的大夫,楚荍在扶苏床前急着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
“好了,你别急。”张良被楚荍转来转去转的头疼,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停下来,“听听人家大夫怎么说。”
矿场大夫替扶苏把完脉,向二人禀报道:“公子没事,只是由于日夜操劳,气血亏虚,这才突然晕倒。二位以后一定要督促公子好好休息,多吃一些好好养着。”
听到大夫说扶苏没事,楚荍这才松了口气,她朝大夫点点头,“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盯着公子让他休息的。”
只见大夫从药箱中取出一小片参片让扶苏含着,又对他们说:“最多半个时辰,公子应该就会醒来。”
果然不过一刻钟,扶苏就慢慢醒了过来。
待他醒来的时候,门外瞬间就冲进来一大堆人。刚刚扶苏晕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厂。大家担心不过就都围了过来。
“公子,您可算醒了,可给我们吓死了!”他们七嘴八舌地喊道,脸上神情都十分担忧。
扶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眼前这么多人给吓了一跳,他声音嘶哑地问楚荍,“怎么了?”
“你刚刚突然晕倒,可把我们吓死了。”楚荍握紧扶苏的手,仍心有余悸地说。
“乡亲们,公子没事,已经醒了。你们别挤在这,让公子好好休息。”刚刚的大夫站出去把房间里的这多人给哄出去。都挤在这,又这么多吵,再多呆一会儿公子该缺氧了!
等到其他人走后,扶苏又慢慢睡了过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的时候,扶苏久违的感觉到神清气爽。他从床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张兄,现在几时了?”扶苏笑着问。他昨天晕倒后睡在张良在矿场的房间。
“中午,刚好该吃午饭,饭菜应该待会儿就送过来了。”张良从书桌上的事务抬头,他起身给扶苏倒了杯水,“先喝口水吧。”
扶苏接过杯子,踱步到房门口随意地靠到门框上,看着正忙得热火朝天的矿场,忍不住弯了眉眼,心情更加畅快。他这将近一年的努力也算有了成果。
可像是想到什么,扶苏的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
唉,扶苏刚叹了口气,就听到不知何时靠在另一边门框的张良笑着说:“你这叹气让楚荍听见她又该心疼你了。”
“我在姑姑眼里就是还没长大的小孩,她太担心我的身体了。”
“也怪不得她,她之前跟我提过一次,你那次受伤的情景,把她吓得够呛。”
闻言,扶苏骤然握紧手中的杯子,楚荍从来没和他提过这事。是了,那场噩梦到现在都有时候会把他吓醒,更何况是找到他的姑姑。“是我疏忽了。”扶苏松了手上的劲,话里充满了歉意。
“你别,”张良又笑了笑,“让楚荍知道她要怪我多嘴了。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你担心,你这段时间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扶苏也笑了起来。
从小到大,楚荍都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帮助他。就像她许过两遍的诺言,她没有一时一刻背离过。
张良听出扶苏的欲言又止,直接问道:“公子有事想与我商量?”
“什么都瞒不过你......回咸阳的归期定了,但我有些放心不下,特别是矿场。”
扶苏说这话的时候望着远方,眼里是化不开的愁云。
“公子想让我留下?”
“......嗯,姑姑肯定要跟我回去,后续矿场的运营和扩大生产,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公子心里清楚,留下的人不能是我。煤矿厂这么重要的资源,你不能留在手里。”
张良没有把话挑的太明,他知道扶苏都懂,只是有些放心不下。
煤矿这样的国家利器,嬴政必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是扶苏,他也不会松手,反而只会加剧他的疑心。
“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就让赵新留下来当副手,有他和王思君盯着,不会出事。”
“我何尝不知道,”扶苏朝张良苦笑一声,“只是有时候难免因为这些弯弯绕绕伤春悲秋一下。”
张良没有接扶苏这话,便是他不说,从他回来之后他也感觉到了,扶苏和嬴政他们父子俩之间出了问题。
所有人都不敢提这事,都在这条裂缝上颤颤巍巍地行走,甚至包括楚荍。
若说他时隔五年回来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扶苏变得和嬴政越来越像。与他印象中的那个扶苏相比,现在的扶苏变得更加冷静和......冷漠。
亲近的人应该还感觉不出来什么,反而是那些距离稍远的人,更能感受到他温和笑容下的冷意和不可亲近。
这并不是说扶苏的内在改变了什么,他依旧是那个善良温柔、博学多才、胸怀天下,有着仙人出尘之姿的扶苏。但他的行事方式,不仅变了很多,更是变得像嬴政。
现在的扶苏,锋芒初显,已有帝王之相。就算他有着十几个弟弟,也无人能与他相争。
“我准备等到秋收之后,先绕路去上党看看。”过了一会儿,扶苏接着说。
“公子准备去查上党?”张良皱着问,他没想到扶苏还想去上党,不由得提醒道:“去年大王已经派人去了上党。”
“我知道。但是当初胡里在长治能如此肆无忌惮,上党那些人也脱不了干系。虽然已经查处了一批,但我还是不放心。我们花了一年时间才让长治县的百姓死里求生活了过来,我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更何况姑姑说这块区域在地底下可能藏着大量的煤矿,以后说不定会成为经济中心。越是这样,这块地区就必须越干净,要把这些资源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
扶苏何尝不知道去年大王已经派人去上党,但他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亲自去看看他不放心。
“所以公子想是先斩后奏,假意回咸阳,然后绕路去上党查他们个措手不及?”张良挑挑眉,惊讶地问。
“不,我这两日便会写信将此事告知给父王。”扶苏摇摇头,他还没那个胆子敢瞒着自家父王,“我会说服父王同意此事。”
半个月后,咸阳已经入秋,嬴政看着这封“父王亲启”的信,虽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有些疑惑,不知道扶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咸阳到长治,书信往来虽然一直没断过,但扶苏写给他的信里从来都是只谈公事,他没见过什么信是需要他“亲启”的。
难道是长治出了什么事?嬴政想,抱着一丝担忧和疑虑,他拆开这封信。
可等看清这第一页信里的内容,嬴政就忍不住挑挑眉,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转性了,竟然知道关心他老子?
扶苏整整花了一张大纸“抒发”他对亲爱的父王的关心和想念,其用词之肉麻看得嬴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果不是因为这确实是扶苏的字迹,他会认为这封信是假的。
不过等他把整封信看完,他就丝毫不会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
“狡猾的小狐狸崽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嬴政低声骂道,可嘴角确是止不住的笑意。
这信完全就是一颗裹着糖衣的炮弹,先用甜言蜜语迷惑你,再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以期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王,前段时间您交代准备的东西,刚刚少府遣人送了过来。”
宫人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木盒里是一长串红珊瑚珠串成的手链。色泽鲜艳,颗颗珠圆玉润,显然并非凡品。
看见宫人送来的东西,嬴政愣了一下,想起来这是自己前段时间吩咐少府给扶苏准备的生辰礼。
扶苏的生日在春天,但今年扶苏不在他身边,那段时间他又很忙,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准备,只得让人送了一批物资过去全当成今年的生辰礼。从扶苏给他的回信来看,比起奇珍异宝,这小子更喜欢这些实实在在、当下能派上用场的物资。
前段时间他想起此事,算算时间扶苏也快从长治回咸阳,便吩咐少府去准备一份生辰礼,等扶苏回来之后算是补给他今年的礼物。
当时少府拟给他的礼品单里,他选中了红珊瑚手串。扶苏虽和他有五六分相似,但还是更像他的母亲,相貌更加俊美。像扶苏这样漂亮的人,更适合佩戴华丽高贵的饰品。
“收到仓库去吧。”嬴政吩咐道,反正一时半会也送不到扶苏手上。
这臭小子在信里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担心他派去上党的官吏能力不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若是换成其他人,胆敢有人如此挑战他的权威,他一定会让那些人死的很难看。
扶苏在他这里有太多例外,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如此心软的时候。或许这就是奇妙的血缘关系,他这么多孩子当中,他亲自一手养大的也就扶苏一个。可最让他头疼偏偏也是他。
这孩子跟他太像,特别那副倔脾气,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那颗心,那颗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心,干净、善良、慈悲的那颗心,却是扶苏最珍贵的地方。
唉,嬴政对自己叹口气,什么时候他也这样伤春悲秋了,难道真是年纪大了?
他抬手将信收好,又提笔给扶苏写回信。就算他不答应,这小兔崽子也绝对会瞒着他先斩后奏。罢了罢了,既然他心中不安,就他去查好了,左右也耽误不了什么。
就是若是在上党时间耽误久了,今年怕是赶不回来过新年了。
另一边,入秋之后,整个长治县衙都忙了起来。这些枣树经过一年的精心照料,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扶苏看着竹筐里又大又饱满的枣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之前他手下留情的那些商人,如今也有了用处。
他这一年自然不只整治那两家米商,这个夏天他捎带手的事把整个长治县的商业盘了一圈。为了迎接这个秋天的丰收,他早早就和这些商人一起安排好了“长治大枣”的销路。
幸好胡里之前修的那些路现在还能用,不然要腾出手来修路又是让人头疼的难题。
扶苏看着一筐接一筐被拉走的大枣,紧绷了一年的神经终于放松了稍许。
突然,从背后拍过来的手吓了他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张良站到他旁边问。
“没什么,”扶苏摇摇头,秋日的阳光为他附上一层刚刚好浅金色,脸上的笑容温暖又满足,“就是高兴。”
闻言,张良也笑了起来,“是啊,我们真的做到了。”
当初从咸阳出发的时候,他还焦虑过很久。他离开的这五年,云游四海见过太多壮阔的风景的同时也见过太多的苦难。那些上一秒还在和他交谈的人下一秒就因为战争和饥饿死在他面前。秦国之民和六国之民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那五年他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但现在,他真的做到了。他有时候也想过,如果不是扶苏,他或许也会举起抗秦的大旗。
张良拍上扶苏的肩膀,“公子,咸阳那边来信了。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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