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没想到张良说的惊喜会是这个。
从咸阳随信一起来的还有一柄“天子剑”。剑体由青铜铸造,锋利的剑刃上冷冽着寒光。仅仅放在那里,就能让人感到从剑身不断逸出的威压。
扶苏认识这柄剑,这柄剑从孝公时期传下来。当初孝公任用商鞅厉行改革,便赐给他这柄剑——
见此剑如见大王,一切奸佞贼子,皆可斩而后奏!
如今父王让人把这此剑送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扶苏稳住心神,深吸口气,因为太过惊讶略有些颤抖的指尖坚定地拆开“吾儿亲启”这封信。
可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信里没有往常责骂的话语,一向严厉的嬴政只留下一句话——
吾儿扶苏,山高路远,前路曲艰,望自珍重。
短短十六个字,却让扶苏彻底乱了心神。他没想到嬴政会让人送来天子剑,更没想到他会写下一封近乎温柔的信。
“扶苏,大王信里写了什么?你怎么这幅表情?”楚荍上前一步,关切地问。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很难看,扶苏勉强勾勾嘴角,他摇摇头,“没事。”
“楚荍,昨天你给我的账本有个地方有问题,你过来看一下。”张良喊住楚荍。
“有问题,不可能呀,我亲自检查过!”楚荍皱起眉头,拉起张良就往外走。
两人离开时,张良回头朝扶苏眨了眨眼。扶苏知道他是故意支开楚荍,他抿着嘴朝他点点头,无奈的苦笑漫上他的嘴角。
他现在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
说实话,如果嬴政送来的是一封将他骂的狗血淋头的信,那扶苏连眼睛眨都不会眨的就把这封信读完,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心神大乱,思绪杂成一团乱麻。
他长到现在,父王对他展现出来的温柔屈指可数,他还没做好准备在今天接受这份“父爱”。
看来姑姑说的没错,距离产生美,自己离开咸阳太久,路又太远。或许父王真的有几分想念千里之外的自己。
扶苏收起信,将它和其他嬴政送来的信一起放进信匣。随后又喊来赵新把这柄天子剑收好,他现在分不出更多的心思来揣摩嬴政送他这柄剑的真正用意。
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扶苏出门骑上马,出城之后便在无人之处狂奔。他现在急切需要这样一份自由,一份就算此刻天塌下来他也要继续驰骋的自由。
心中那些莫名被堵住的郁闷和烦躁,现在都在急风之下逐渐消散,他心里那块千斤石终于松开条缝,让他能借机喘息几口。
王离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这些年王离尽职尽责保护自己的安全,他一直很感激。可现在扶苏却莫名生出许多烦躁,仿佛他这一辈子再也不能摆脱......只能被压在“长公子”这座五指山下。
就算是他,偶尔也会有这样窒息的时刻。
扶苏扬起马鞭,又狠狠落下,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让他能逃离一切。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他享尽百姓供养的荣华富贵,却不知廉耻地认为自己被这份荣华富贵所累。就像父王对他偶尔的这份温柔,只会让他更加矛盾和痛苦——他宁愿不要!
王离被扶苏远远抛在身后,但很快一条在阳光下静静流淌的河流拦住他的去路。
“吁!”
扶苏勒紧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扬起以缓冲惯性。不消一会儿,王离就出现在他身后,他什么也没说。扶苏同样什么也没说,他一言不发地翻身下马,脱去衣裳和鞋袜,跳入秋季冰凉的河水当中。
寒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五感被短暂剥去,扶苏却感觉终于能够喘息。
王离下马后看着扶苏跳进去的水面咕噜咕噜的冒泡,在心里数着时间,就在他担心扶苏怎么还没上来的下一秒,扶苏就在水面露出自己圆圆的脑袋。
看着王离面无表情朝他伸手的样子,扶苏没忍住大笑出来,“哈哈哈,我再游一会儿。你不下来就在岸上等我吧。”
说完,不等王离的反应,他就自顾自在河里游了起来。
说起来,他学游泳还是因为楚荍给他讲的故事。小时候,楚荍给他讲了很多大江大河大海的故事,让他十分向往那些水上不顾生死的冒险。也是那时候他想着自己以后肯定要去亲眼看看楚荍嘴里一望无际的大海和烟雾缭绕的云梦泽,如果到了地方却不能下水岂不太过可惜,所以便把游泳也一并学了。
虽然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游泳,但得益于他从小被夸到大的“天赋”,他学过的技能只会刻在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很难去忘记。
半个时辰之后,扶苏那些积攒的情绪终于被冰冷的河水带走。他游回岸上,穿好衣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县衙。
短暂的将自己沉浸在情绪之后,扶苏放松不少。他坐在书桌前,进行后续的计划。
随着最后一筐长治大枣被送走,县衙和矿场的交接问题处理完,离别的时候也就到了。
十月某天清晨,扶苏他们准备离开。
“思君姑娘,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写信到咸阳,我会回信的。”扶苏取出手帕递给哭得像个泪人的王思君。
县长的位置扶苏已经交接好给王思君,县衙的班底经过他的调教和一整年的磨合,就算他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矿场的所有权益也都已经交接给蒙恬,他只留下赵新在矿场当个副手。
赵新这一年跟着他们历练,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矿场的事情他全程都跟在楚荍身边忙前忙后,也都十分了解。所以最后扶苏还是选择让他留下,好在他自己也愿意,还能和王思君有个照应。
和众人一一告别之后,不间断的、隐隐约约的哭声让扶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大家同舟共济一年,说舍得那是假话。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舍不得也只能挥泪告别,祈祷着山水有相逢。
出发时天还没完全亮,灰蓝色的天空挂着几颗孤零零的星子,他们来时带着一车接一车的物资,给长治百姓带来生的希望。可离开时,除了人,他们什么也没带走。
扶苏他们本想悄悄离开,不愿再承受更多的眼泪。可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刚出县衙他们的车马便被百姓团团围住。拉行李的车很快就被百姓们的心意堆满,虽只是一篮鸡蛋、几张煎饼,对扶苏来说他不缺这点东西,但对百姓们来说却可能是攒了很久的口粮,他不愿他们如此破费。
可这些心意扶苏如何也推却不掉,只好收下。
“公子,我们送送你!”
“此去一别,你一定要保重。”
“扶苏哥哥,等以后我长大了就去咸阳找你。”
“哈哈哈,等你长大了就去咸阳嫁给你扶苏哥哥!”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着玩笑,从县衙到城门口这段路突然就变得好短,就算再怎么拖沓,半个时辰也就走到了头。
就像再怎么不舍,注定离别的时刻还是会到来。
突然,原本雾蒙蒙的天没有任何预兆地飘起了细雨。逐渐远去的马蹄声中,扶苏掀开车帘,丝线般的凉雨落到他的眼角,留下一道道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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