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浸湿额头，碎发紧紧贴在额前，裴泽抬手将刘海向后撩狠吁一口气。真是个糟糕的早晨，以为自己已然忘记，没曾想三年前的记忆在梦中依旧如此清晰。
克里斯......裴泽在心中默念那人的名字。
十五岁的他们最终闹得不欢而散，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和他那样的疯子无缘，没想到三年后不仅再遇故人，更是和一群脑子有病的人成为了同学。
这未来四年我可怎么办啊。
想起克里斯此前的种种行为，唉，裴泽叹口气。那人真是混蛋不如，一如既往讨人厌。
裴泽再次把手伸向自己腰后，那里有一小块疤正是三年前被刀捅伤而留下的伤痕。三年过去，伤口早已愈合，但每每想起依旧幻痛。但疼痛不在伤口而是在少年心中。
又梦到那个孩子了......裴泽起身下床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发现屋外竟下起了小雨。
既然来了，就去那看看吧。
“我今天要去一趟墓园。”裴泽吃着早餐对餐桌对面那人道。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昨晚的那件事，今天的相处一如往昔。
裴东川没问裴泽去做什么，他舀着粥顺嘴问了句：“需要我送你去吗？”
“不，不了。我打算坐公交去。”裴泽微微摇头，拒绝了舅舅的好意。
裴东川看眼窗外道：“外面在下雨。”随后他听见少年低笑出声，“就是因为下雨才打算坐公交啊。”
这是两人在饭桌上最后的谈话。
天空被乌云织作成灰网，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裴泽撑着黑色的旧伞，踏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一步步走进墓园深处。
墓碑林立，少年在一块青石碑前停下脚步，雨水顺着石碑蜿蜒而下。裴泽什么也没做，只是撑着伞静静地看着。
这是过去的裴泽在回到帝都后给那个只有七八岁的男孩立的墓碑。即使是现在他也说不上缘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给那个孩子立下这么一块墓。只是因为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那么做了。
这是一块任谁看都觉得奇怪的墓，如果不是在墓陵，恐怕没有谁会觉得他是为某人而立的墓碑。人们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石碑，因为它上面没有刻下任何名字。
面对外甥的请求，裴东川没有拒绝，更没有指责少年。他甚至询问对方如果需要他可以去打听这个死去的孩子的名字。
“不，不需要，只要我记住他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这是他十五岁时的原话。
傍晚裴东川回到家发现清早就已出门的人依旧没有回来。其实裴泽并没有在墓园久待，甚至可以说他跑了二三十里的路只是看了一眼墓碑后就匆匆离开。
余下的时间裴泽在市区漫无目的地坐公交玩。从这一站的起点，坐到那一站的终点，再在这个终点处等待最先开来的下一班车。
最后一站裴泽下车后走到一小巷前，在这他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泽同学！”那人激动招呼的同时语气同样夹杂着一丝意外。
“你好，陆末一同学。”裴泽笑着回应。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我也觉得很巧。裴泽环顾一眼四周，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吃晚饭，我是这里的常客。”陆末一笑着解释，他看一眼裴泽周围，见对方只有一人他热情邀请：“裴泽同学是一个人吗？要是没吃晚饭不如和我一起吧，我请客带你吃这里最好吃的炒饭！”
裴泽走进这条巷子确实是为了找个地方吃饭，没想到在这碰上了陆末一，他思索片刻应下：“好，那麻烦你带路了。”
陆末一说的地方并不远，走几步就到。这个点对于夜宵时间还有些早，所有摊贩都才陆陆续续开张，两人来到的这家炒饭铺子也是如此。
“婶婶！”还有几米的距离陆末一便开口喊道。
远处慈眉善目的大娘正准备着小料，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娘抬起头，女人笑起来时眼尾的皱纹像错杂的柳条。
“哎呀，末一！好久不见！”大娘热情道。
“你看看你，半月没见，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我看你都瘦了。”见人走进大娘带着关切唠叨着。
被说的那人并没有任何不耐，少年听后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裴泽站在一旁莫不作声看着这一切，如果原著真的和狩猎游戏有关，那么眼前的少年今后所经历的磨难只多不少。自己的结局已然避免，而原著的下一幕戏将会是陆末一的第一个重大转折点。而这件事究竟给少年带来多大的改变，裴泽不得而知。
无他，裴泽看到的两个男人接吻的画面也正巧卡在那一幕。想起这件事他就感到一震头疼。
发着呆，听着身前两人絮叨，恰此时慈祥的大娘将目光投向裴泽。
“这边这位是你的同学吧？”女人看着少年打趣道：“诶呦，你们年轻人就是要和年轻人玩，这个娃娃也长的俊啊。”
听了大娘的夸赞裴泽回以微笑：“谢谢婶婶夸奖。”
陆末一适时插话：“婶，我饿了，好久没吃你炒的蛋炒饭了。”
女人听后连连甩头：“哎呀！你看我这，光顾着聊天，来来来快找个位置坐下。等着！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她已经利落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扯过一个干净的白色口罩戴上，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弯弯的笑眼。
舀一勺猪油，鸡蛋在灶台边轻轻一碰被单手打入锅中，鸡蛋入锅后被勺子搅散瞬间膨胀成蓬松的蛋花。锅铲配合着锅身颠动，米饭与蛋花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均匀地混合、翻滚、落下。
“真漂亮。”裴泽不觉出声音。
“毕竟是吃饭的本事。”陆末一也看着女人，说着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赞美的话。他目光扫过大娘微驼的背脊和那双粗糙泛红的双手，接着道：“婶婶丈夫走得早，家里有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在这炒饭只为糊口生计，我在她这已经吃五六年了。”
裴泽没有评价大娘而是问陆末一：“这是你选择这家店的理由吗？”话音刚落，被他们谈论的女人端着两盆香喷喷的米饭朝两人走来，嘴里热情道：“来来来，快尝尝，这炒饭啊就是要趁热才好吃。”
金黄色的米饭冒着热气，裴泽闻着味儿都觉得这炒饭一定很好吃。
陆末一将勺子递给对面的人，在少年吃下一口米饭后他才开口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这家炒饭真的很好吃。”
嘴里包着米饭，裴泽没有说话，只是肯定地点点头。果然啊，这炒饭还得向小巷子看齐。
时间还早，小巷里的人零零散散。菜已经备齐，大娘干脆坐下和两人聊天。
“第一次见末一带朋友来这吃饭，以前每次来都是一个人。”大娘稀奇道。
“婶，我明明带过人来你这好不好。”陆末一有些无奈。
裴泽依旧没有插话，他吃着炒饭，听着两人聊天。
陆末一说完大娘反驳：“诶！那怎么能一样？和家人一起来跟朋友来的性质可不一样。”话题聊到这大娘似乎被打开了话匣子。
“对啊，末一。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见着你哥哥了，这暑假两三个月怎么你哥一次也没来过啊。”
“他不在首都上大学。暑假闷在家里打游戏呢。”少年满不在乎道。
“诶呦，还好上大学去了，这成天闷在家里会憋坏的！”女人语气是真切的关心。
裴泽一直在看着他们，在两人聊起陆末一亲人时，他看着少年微微握紧勺子的双手，他想问陆末一：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吗？那故作轻松的语调下是藏不尽的思念和痛苦。
军训下棋的那一次也是，根本没有虫子飞进对方眼中，在陆末一疯狂揉搓眼睛之前少年的眼眶就已经微微泛红。裴泽虽然注意到异样但这一次他依旧像之前那样装作不知道。
“老板！来碗蛋炒饭。”客人在摊贩前喊道。
“诶！就来。”大娘起身终于停止了她的唠叨，对两人说了句“慢慢吃”转身离开。
大娘走后，陆末一沉默片刻，裴泽也没有没话找话。两人就安安静静吃着炒饭。
当裴泽将最后一口饭吃下去，他一抬头发现对面的人在看着他。
“怎么了？”
陆末一已经恢复了之前状态，他看着少年微微一笑：“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少爷不会来吃这种路边摊。”
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裴泽吃饱餍足懒洋洋将身子一靠笑着回答：“民以食为天，人间至味是清欢啊。”
陆末一被裴泽的语气给逗笑，说了一句：“真好。”
看着陆末一，裴泽突然问：“最近的校园生活还适应吗？”
“嗯？”被问话那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回答，“挺好的，倒是裴同学你没事吧？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简直难以置信，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昨天的事自然指的是蓝小天持枪未遂。也难怪，枪这种东西的确和普通人差的有些远。
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裴泽看向手机来电显示——裴东川。
“稍等，我接个电话。”说完，他按下接通按钮。
“舅舅。”
“不回来吃饭也不知道说一声。”裴东川语气一时间带着怨念。
啊......这事还真给忘了。
裴泽带着歉意安抚道：“这次真忘了，下次一定报备，舅舅还没吃饭吗？我现在在夜市要给你带点吃的回来吗？”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似乎是对他这过于熟练的下次一定感到些许无奈。
“早吃过了，只是担心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没事就好，早点回来。”打电话的真实目的并不是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提前报备，而是担心那人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嗯，好。刚吃完准备回来了。”
电话挂断后，裴泽举着手机晃了晃：“看来我得回去了，家里人催得紧。”
“啊，那快点吧，别叫家人担心。”陆末一点点头。
他们和大娘道过别，夜市无比喧嚣终于迎来了他的高峰期，在快要走出小巷时刚出锅的板栗香扑面而来。
裴泽想了想对另一人道：“我去买一些板栗。”
“老板要两袋热板栗。”少年走过去对卖板栗那人比出两人份的手势。
“你喜欢吃板栗吗？”陆末一跟在后面问裴泽。
“不是，是我舅舅喜欢吃，虽然他没有生气但我还是买个贿赂礼回去得好。”少年笑着说。
陆末一看着裴泽被灯光勾勒的侧脸，那笑容里带着狡黠的温柔。看着这一他感觉自己鼻尖有些发酸，有个人也总是这样牵挂着他。
还在愣神的片刻，一带纸袋递到他跟前。陆末一回神疑惑看向裴泽。
“请你吃的，谢谢你带我吃到那么好吃的蛋炒饭。未来四年我们都在一个班，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或者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可以和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当然那种事不发生最好，但凡事总有例外嘛。”
纸袋里飘出的甜香混着秋夜的凉风，明明是令人觉得凉飕飕应该添衣服的季节，但陆末一却感觉心中发热，炽热的温度已经高过了夏天。
“......谢谢。”
“嗯，走了。回见。”
陆末一看着裴泽的背影逐渐淹没在人群中，感受到手里袋子的温度，他微笑，但是他心里很难过。
提着袋子回家，路过垃圾桶他本想将纸袋扔进去，但拿着袋子的手却迟迟松不开，最后他叹口气告诉自己：只是一袋板栗而已。
裴泽用钥匙拧开门，书房的门半掩开来暖光从屋内溢出。少年推开门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裴东川取下眼镜看向来人温和道：“回来啦。”
“舅舅，我有话想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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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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