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了一封叫做‘狩猎游戏’的游戏邀请函。”陆末一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狩猎游戏？”裴泽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好奇就像第一次听到这个游戏似的，“听起来......不太友好。”他低垂着眼看向陆末一，月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少年眸底的意味深长。
陆末一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是，信件没有署名只说了游戏规则，游戏顾名思义类似于中世纪的狩猎，但是......他们的狩猎对象是活生生的人。”
“会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少年出声带着常人面对这件事该有的疑惑，他扮演着一个试图安慰自己同伴的倾听者，“别太担心了。”
“不，事情没这么简单。”陆末一猛地摇头，抬起头时眼里尽是焦灼，“其实一开始我也是不相信的......”
裴泽知道一般这种时候转着就要来了，他低声问：“但是？”
陆末一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还记得几天前发生的那场意外吗？就是我们在实验室排练的那一次，那是他们的开胃菜，是狩猎游戏序幕的开始。”
裴泽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慵懒的笑意未曾改变。他引导着陆末一，语气平和提出另一种猜想，“万一只是一个巧合呢？背景板倒下的那一刻并没有任何人受到直接的伤害。”
但陆末一接下里的话直接推翻少年此前的猜想，“确实不排除这种情况，可如果我说我提前一天就知道背景板会倒塌呢？”
裴泽目光一沉，面色不显他问：“知道是谁告诉你的吗？”
“不，不知道。”陆末一摇头，“他只告诉我他是狩猎游戏的人。”
“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裴泽看着道路前方，沉声道。
陆末一感受到裴泽语气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话终于引起对方的重视。他趁热打铁，语气带着后怕：“我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但是，你还记得蓝小天吗？他也是作为狩猎游戏被狩猎的“兔子”，他当时手上拿到的枪也不是偶然。”
听闻此话，裴泽在夜色中微微勾唇，陆末一的话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或者真假掺半。但是他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Tragos一样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说太多了。
今晚的对话从表面上看，少年的表演堪称完美没有任何明显的差错。一个收到恐怖邀请函并得以验证真假并为此感到恐惧的学生形象跃然纸上。
但是，架不住裴泽手握剧本，加上他或多或少查到的关于陆末一的个人资料。这使得陆末一精心构建的无辜受害者形象在裴泽眼中变得漏洞百出。
夜色中，走在校园的青石板路上，裴泽在脑海中飞速过滤着信息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
对于是否有人告诉陆末一实验室发生的意外这件事暂时持保留意见。
但其中依旧有一个致命的点——陆末一怎么知道蓝小天也是狩猎游戏的一员？
裴泽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在军训期间的那一轮游戏中作为“兔子”的蓝小天本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游戏规则明确规定初期的“猎物”处于无知状态，以此增加游戏的趣味性。
如果陆末一自身的身份牌不是“兔子”而是其他身份，比如“守猎人”，比如“狩猎者”，那这件事或许还有周转解释的余地。
但在裴泽收到的第一封来自游戏主办方发送的邀请函上，信上明确列出十只猎物的初始名单。那份名单里赫然有着陆末一的名字，如果陆末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裴泽收到的猎物名单只能是假的。
只不过在剧本的加持下这个结论也被推翻。徐阳被狩猎游戏害死是事实，陆末一为了复仇这也是事实。虽然书中没有明确说明陆末一的复仇是为了徐阳，但根据裴泽收集到的资料，复仇这件事的真相关于徐阳的可能性最大。
无论哪种情况，陆末一知晓蓝小天是游戏一员这件事本身，就暴露出他绝不仅仅是案板上待宰的鱼。
那么，陆末一在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那个来自狩猎游戏给陆末一传递消息的神秘人是否又真的存在？
还有，少年为什么选择将这件事说与他听？
“裴泽！”
已然走到寝室楼下的陈翡大抵是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他朝着这边模糊的人影呼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裴泽和陆末一的谈话被迫终止，裴泽瞥一眼身旁的少年，他不太喜欢把重要的事情放到明天所以他问陆末一：“不介意的话，去我宿舍继续谈？”
利弊权衡只在瞬间。
陆末一起初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头答道：“好。”
裴泽得到肯定答复后点点头，他朝不远处还在张望的陈翡扬了扬手算是回应，随后便示意陆末一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步履不停径直走进寝室楼的大门。
陆末一跟着裴泽走进公寓大堂。
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顶灯奢华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香氛，身前的少年泰然自若。
他沉默地跟在裴泽身后一步的距离内，看着少年习以为常地刷开需要权限的玻璃门禁，看着前台穿着笔挺制服的管理员对裴泽露出微笑并轻声问候晚好。
这一刻，差距从未如此清晰而残忍地展现在他面前。
但那又怎样？这不是他应该关心在乎的，他只需要知道因为这巨大的差距，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视规则如无物，他哥哥才会死得不明不白。
陈翡、克里斯还有贺铭都站在电梯旁等着裴泽，看着身后跟着的陆末一几人神色不一。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几道目光的重量截然不同。
陈翡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疑惑，他眨眨眼视线在裴泽和陆末一之间来回扫视，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最后还是忍不住干巴巴道：“这么晚了，你两还有事啊？”
这模样显然是想说什么又碍于某些人在场不好意思说。
贺铭依旧没个正形，他双手插兜靠在光洁的墙面上。少年面色古怪，目光在陆末一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他又暗戳戳瞅陈翡一眼。
克里斯的目光倒最是平静，碧蓝的眼眸淡淡扫过裴泽最终落在陆末一身上。比起陈翡的八卦讶然他倒觉得裴泽这么做是想打探某些消息。
不过突然想起裴泽之前说过的话他又变得有些不确定。
紧接着就见裴泽晃了晃提着的口袋淡然开口解释：“嗯，就之前那个婶婶的事情。”
话音刚落，电梯门缓缓打开。
几人没再多言。
解开密码锁推开房门，裴泽拉开玄关的抽屉拿出一次性拖鞋递给陆末一。
“书房谈吧？”裴泽问。
“好。”陆末一讪讪道。
过道上，
“你想怎么做？”知道这件事的你想怎么做？裴泽问那个因为害怕而犹豫不决的少年。
“我......”陆末一喉结滚动，“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害怕，我不知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就算告诉老师，真的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吗？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听到这话的裴泽顿住脚，他扶着书房的门把手一动不动。
裴泽看着陆末一在灯下闪烁不定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深切的厌倦。
所有人都在算计。陆末一借着求助之名行利用之实，狩猎游戏的主办者躲在暗处享受操纵他人的快感，就连他自己，也一直在权衡利弊步步为营。
他厌倦了这些没完没了的试探，厌倦了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厚厚的面具。他厌倦了打太极，现在，他只想看到结果。
只想要这场无聊的游戏尽早落幕。
要想狩猎游戏尽早结束，其中少不了陆末一的协助。裴泽的直觉告诉他陆末一那里有他不知道、有他想要的信息，也许缺失的拼图就在其中。
裴泽微微勾唇，那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暖意，“知道Tragos吗？”他低声问，声音很轻但对于听者来说却有千斤重。
陆末一心中一凛，少年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但脸上却浮现出茫然。他微皱起眉像在努力回忆，神色是被问住的困惑。
“Tra......gos？”少年轻声重复，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是山羊的意思吗？我只知道希腊语中它指的是山羊。”
裴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对于陆末一知不知道Tragos这件事他没有揪着不放，他只是想试一试陆末一的态度。
空气凝滞几秒。
“徐阳呢？参加狩猎游戏的徐阳呢？你知道吗？”裴泽再次开口，平静问道。仅仅一句话，却传达出许多信息，他告诉少年他不仅知道徐阳还知道徐阳参加了狩猎游戏。
陆末一要如何回答呢？既然不知道Tragos，那徐阳呢？
“徐阳？不认识，他也是这一次的受害者吗？”陆末一强撑着脸色装傻充愣。
“徐阳他不是你哥哥吗？难道你不认识？”裴泽步步紧逼。
陆末一脸上的血色在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所有的伪装和试探在听到“是你哥哥”后都变得溃不成军。
少年整张脸只余下最真实、最猝不及防的痛楚。
陆末一猛地抿紧嘴唇，他眼神闪烁试图避开裴泽那锐利的目光，但攥紧的拳头早已出卖他心中的翻江倒海。
“你......怎么会知道徐阳？”怎么知道他和徐阳的关系？陆末一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沙哑问道。
这一次少年的反应不再是表演。徐阳，那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人，是他在这所学校最痛最深的伤疤。
裴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没有留给少年过多的时间伤感继而道：“陆末一，你是聪明人，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不再是试探，而是摊牌的前奏。
陆末一抬头看向裴泽。这一刻，少年眼中一直以来刻意维持的清澈如同潮水般褪去了无踪迹，余下只有似汪洋般深不见底的眼眸。
过了会儿，陆末一开口，声音褪去之前的颤抖变得更加冰冷。
“你想说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只是不想被卷入这场纷争中，仅此而已。”
裴泽看着眼前这个和之前判若两人的少年，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然的警惕与冷漠。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但那叹息又很快消散在屋内。
“没必要这么防我，”裴泽的语气依然平静，“我只是觉得，这个游戏......是时候该结束了。”
“......”
陆末一没有说话眼神像淬了冰的钉子死死盯着裴泽，他试图从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和谎言。
他不相信裴泽他谁都不相信，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人贵贱分明人要有自知之明，他这一生没有几个需要感恩感谢的人，徐阳不明不白死后他就更加坚信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可信。
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裴泽回视陆末一似乎看出少年心中所想，他说：“但是仅凭你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陆末一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压低声音颤抖道：“所以说，为什么你们这种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总是不愿意放过我们？”
“你说的对，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只是想独善其身，可是这也很难。”
陆末一越说越激动，他低吼着
裴泽看着自始至终都在努力将自己摘出去的陆末一，看着少年努力撇清自己的关系叫自己不再怀疑他的蹩脚演技。
“我知道徐阳的死不是意外。”
“我知道‘狩猎游戏’的存在，知道Tragos是核心之一。”
“我知道你报考德林斯维加带着一定的目的性。”
陆末一微微怔愣地看着裴泽。
“我还知道......”裴泽看着难以置信望着他的少年继续道，“军训期间蓝小天枪里的实弹是你提供的。”
“我......”
陆末一有些慌了。
“先别想着狡辩，书房的抽屉里还有剩下的子弹，你要看看吗？”
为什么裴泽要对陆末一说这么多呢？因为他想告诉陆末一这是他合作的诚意，而他愿意说这么多是因为少年是徐阳宁死也要救回来的人。
同时他还想对这个少年说，
“将问题归咎于出身优渥的群体这太过绝对。现在依旧不乏有人正用自身资源与影响力为弱势群体争取权益。”
“以偏概全的指责，对这些人而言并不公平。”
“还有，陆末一，在狩猎游戏里你不无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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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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