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重、好重，身体一会轻飘飘的，一会又好沉，似乎要沉入水底似的……
赵芳华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朦胧间看到水晶珠帘折射的光，透过纱帐洒进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颠簸的马车、丫鬟仆从的尖叫、苦涩入喉的液体……最后定格在赵晴澜亲自递给她的那杯毒酒。
啊……她这是死了，还是又活过来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只发出沙哑的一声。
很快，一个小丫头闻声撩开了纱帘，见到她睁眼，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七小姐醒了！七小姐醒了！”
她一边雀跃地重复着，一边转身冲出门去报信了。
七小姐？是在叫她吗？
赵芳华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感觉四肢酸软无力，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样。另一个一直守在床边的丫头连忙上前，小心地搀扶着她靠坐在软枕上。
她抬眼打量四周，房间陈设典雅，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绣花精致的屏风，虽不及长公主府的极致奢华，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过的闺阁气息，温馨舒适。
赵芳华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满心疑惑地问那个扶她起来的丫头：“七小姐？什么七小姐？”
那丫头约莫十二三岁，圆圆的脸蛋上带着稚气，见她发问，便一板一眼地认真回答：“小姐您行七，自然是七小姐呀！”
“不是这个意思！”赵芳华摆了摆手，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我是谁？我爹又是谁？”
小丫头眨了眨眼，流利地答道：“小姐闺名冬灵，是三老爷张亦汝的嫡次女，在家里排行第七。”
张冬灵？张亦汝？赵芳华彻底愣住了。
难道……自己没死成，反而又穿越了一次，成了另一个人？
她难以置信地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天真懵懂的小丫头，犹豫了片刻，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试探道：“你……去把镜子拿给我瞧瞧。”
小丫头应了声“是”，快步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匣里取出一面小巧精致的菱花镜，双手捧到她面前。
赵芳华接过镜子，深吸一口气，缓缓举到面前——
镜中映出的，分明还是她赵芳华的脸！眉眼依旧，甚至连额角那道淡了些许的疤痕都还在！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
赵晴澜！这狗东西！居然把她当猴耍！
搞这么大一出，结果就是为了给她换个身份？！
“狗东西！”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小丫头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怯生生地问：“七、七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赵芳华简直要气笑了，都这时候了还一口一个七小姐。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一直叫我七小姐，怎么，你跟我很熟吗？以前伺候过我？”
小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一下子被吓住了，眼圈一红，抽抽搭搭地带着哭腔回道：“奴婢……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七小姐您自幼在江南老宅养病，前些日子才因要……要准备婚事被接回京的。奴婢是您回府后刚被拨来伺候的，以前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
婚事？！赵芳华瞬间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婚事？她要嫁给谁？
正当她准备追问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来人竟是张怀远张阁老！一年前她去给赵晴澜献殷勤时见过几次。
张怀远挥了挥手，那个小丫头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后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赵芳华沉默了片刻，懒得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赵晴澜呢？”
张怀远听到她直呼皇帝名讳，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未斥责，只是平静地陈述道：“姑娘如今是老臣的孙女，是三子亦汝的闺女，张冬灵。”
赵芳华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张怀远，你当真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
这次，换张怀远陷入了沉默。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良久，这位老臣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与凝重：“皇上……自有他的深意和安排。”
赵芳华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几乎得到了证实，她几乎是肯定地问：“所以，我这场婚事的对象是？”
张怀远微微垂首，双手拢在袖中，神情复杂：“张家蒙受天恩，入朝百年，终得一位皇后。家族嫡女张冬灵，已钦定于九月初一，与陛下完婚。”
赵芳华闭上了眼睛，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赵晴澜……他费尽心机，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甚至不惜让她“死”一次，原来最终的目的，竟是这个？
“叫他来见我。”她扔下这句话，重新躺了回去。
张怀远看着她这副模样，终究只是又叹息一声，低声道：“殿、姑娘好生歇息。”
随后，便是脚步声远去和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赵芳华独自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望着帐顶精致的绣花，心中五味杂陈。
躲来躲去，折腾了这一大圈，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赵芳华终究没能等来赵晴澜。张怀远那边派人传话，说是婚期将近，依着礼制，新人婚前不宜相见。
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认命的人。
如果认命，她此刻就应该在长公主府给沈修瑾当贤妻良母而不是在这深更半夜，提着裙摆，鬼鬼祟祟地摸到张府后院的墙根底下，对着那高高的院墙跃跃欲试。
眼看着十月初一越来越近，张府上下连红绸缎子都挂起来了，一派喜气洋洋。
赵芳华心里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不跑，可就真来不及了！
是夜，她估摸着两个小丫头睡熟了，便偷偷溜出了闺房。幸好张府自诩清流世家，不喜奢华，小姐们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并一个奶嬷嬷伺候。她这位“七小姐”刚回府，没有奶嬷嬷，倒是方便了她行动。
她将梳妆台上那些看得上眼的首饰全部都扫进了袖袋里，装得鼓鼓囊囊。
赵芳华七拐八绕，总算摸到了预先看好的僻静墙根。
她正仰头打量着怎么攀上去，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丝极轻的响动。
抬眼一看，竟见一个身影利落地翻上墙头，月光下，那人一袭月白长袍，墨发被一枚缀着翡翠的白玉冠束起，脸上戴着张银色面具，泛着清冷的光。
赵芳华先是一惊，待看清那身形和面具，眼睛瞬间亮了！
“小哑巴！”
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她正愁爬不上去呢，这不就来了个现成的“梯子”。
赵芳华扬起笑脸，毫不客气地伸出双手，像个要抱抱的孩子，一边踮着脚一边雀跃地压低声音：“快！拉我上去呀！”
墙头上的赵晴澜垂眸看着底下那个两眼放光、袖袋鼓鼓囊囊的少女，瞬间猜测到她想要跑路，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让他抿紧了唇。
见他一动不动，赵芳华急了，跺着脚催促：“发什么呆呀！快点！等会儿巡逻的家丁过来，咱俩都跑不了！”
赵晴澜依旧沉默，只是面具后的目光复杂地锁在她身上。
赵芳华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似的，连忙向他展示自己那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袖子，语气带着几分炫耀和大方：“你看！都是好东西！等我出去了，分你一半！”
赵晴澜默然片刻，他此刻真想一个手刀把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劈晕，带回去锁在房里，等到大婚之日再放出来。可看着她那焦急又充满期盼的眼神，还是不由地心软。
他轻巧地跃下墙头，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足尖一点，两人便稳稳落在了墙头之上。
坐在高高的墙头上，夜风拂面，赵芳华心情大好，扭头对着夜色中的张府挥了挥手，笑嘻嘻地做了个口型：“拜拜了你！”
赵晴澜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这小动作，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他忽然改了主意，不如直接把人带回宫里去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省得节外生枝。
对此一无所知的赵芳华，还喜滋滋地晃荡着双腿。
她想起之前的承诺，开始低头在袖袋里掏摸，嘴里念念有词：“说好分你一半的，现在就给吧，带着这么多东西跑来跑去也麻烦……嗯，这个太素了，不值钱，我留着……这个好看，给你！”
她挑挑拣拣，把那些精致的绒花、珠花塞给了赵晴澜，反倒是把更贵重的金饰留给了自己。
“好啦！”分赃完毕，她拍拍手，一脸轻松，“答应你的事办妥了！快放我下去吧！”
她仰起头看向身旁的人，两人挨得极近，他一只手还牢牢扶在她腰侧，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
赵芳华忽然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不由得凑近了些，仔细打量那银色面具下露出的下颌和薄唇，喃喃道：“奇怪……我总觉得你似曾相识，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她说着，手指蠢蠢欲动，几乎要碰到面具时，又猛地缩了回来，自顾自地摇摇头：“算了算了，谁还没点秘密呢？你都帮我这么多次了，我怎么能强人所难……” 忽然，她眼睛一亮，抓住他的胳膊：“对了！你带我走吧！我记得说过要对你以身相许来着！既然咱们这么有缘……”
话音未落，扶在她腰侧的手猛地收紧，让她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赵晴澜的手指在她摊开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慢慢写道：“为、何、要、走。”
赵芳华撇撇嘴：“他们要把我嫁到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所以我得赶紧溜了。”
赵晴澜的手指顿了顿，继续写：“你、不、愿、嫁、他？”
赵芳华托着腮，虽然不解他的问题，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语气有些纠结：“倒也不是不愿意啦……他那个人，对我其实挺好的，我也……”她偷偷瞄了一眼小哑巴，把到了嘴边的“有点喜欢”咽了回去，“但是如果跟他结婚的话麻烦很多啦，他现在是很喜欢我也很宠着我啦，可以后呢？以后他肯定要娶好多好多小老婆，无论是为了争宠还是争权夺利，难免斗得你死我活。我这么笨，哪里是她们的对手？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开头几年他或许还回念着旧情护着我，可以后谁知道会怎样？我才不要把自己困在那里，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呢！”
“这就是你不愿意回京的真正理由吗？”赵晴澜一字一句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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