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雪都来得比往年早一些。一场小雪过后,缓解了前阵子干燥冷冽的空气。
沈昂踩着地上积的一层薄霜去找秦峥,今日是秦峥之前跟他约好要带他去见江百通的日子。
看他房门紧锁,问了才知道有人说他去后山喂鸽子了,沈昂去往后山正巧就看见秦峥一个人正快步走向万神教后门,沈昂朝他招手,秦峥似乎没看见他,独自从后门出去了。
他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左右张望了两眼好像生怕有人发现,而沈昂所在的地方因为角度问题不易被看到。
沈昂出于好奇一路跟着秦峥下了望云山,却还是在人流密集的街上把人跟丢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在不经意间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身影与尹圣心十分相像,他疑惑尹圣心怎么会出现在霁州,于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只见她手里拎着两小坛酒,来到一处隐秘的林中小院,一推门竟看见一个男子背身站在院中。
沈昂跟着尹圣心到此,悄悄躲在树后往里一瞧,谁知正看见那男子转过身来,视线落到她手里拎着的酒上,眉头轻皱,“你又喝酒?”
尹圣心有些心虚地将酒藏在身后,“……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我不来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戒酒都是骗我的。”说着,秦峥走到她面前,伸手从她身后把酒抢了过来,“上交。”
尹圣心虽不情愿,却又敢怒不敢言。沈昂还从没见过她这幅样子。
随后两人便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坐下,沈昂想凑近些听听他俩说什么,脚下一滑弄出了动静,眨眼间两枚暗器便朝着他飞来。
沈昂躲过一枚,手指夹住一枚,见此情形已经遮掩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略带尴尬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秦峥见到来人很是诧异,“……怎么是你?”
“看来‘重色轻友’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好一个反咬一口,沈昂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反应能力。
秦峥一拍脑门,猛然想起两人的约定,“怨我怨我,我给忘了。不过……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沈昂谎称:“我在街上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这。”
此时,尹圣心把沏好的茶给沈昂倒了一杯,“沈公子,请喝茶。”话语温柔,礼数周到,沈昂差点都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端起茶品了一口,笑说:“多谢美女姐姐。”同时在心里暗暗评价道:尹圣心这沏茶的手艺的确不如制药。
自上次一别,他们也有近半年没见了,但尹圣心和沈昂都心照不宣地都装作初次见面,微笑点头。
秦峥说,他两年前在外面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幸被尹圣心相救捡回一条命,两人就此相识。
沈昂打趣道:“原来是美女救英雄,那还真是一段妙缘啊!”
秦峥说:“这件事你能不能先替我保密,不要声张。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恐给她惹来是非。”
“教主不知道吗?”
秦峥摇了摇头。
沈昂故作为难之态,“那我得可好好考虑考虑。”
被人攥住把柄的秦峥无奈起身道:“等着。”
趁着秦峥去里屋的功夫,沈昂阴阳怪气对尹圣心说了句:“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喝上你的茶。”
尹圣心一把掐住他的手腕暗暗用力,低声警告道:“那就好好喝茶,别乱说话。”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尹圣心故作轻松:“我紧张了吗?我为什么要紧张?”
“你为什么来霁州?”沈昂好奇问道。
“从前那地方被人发现了,隔三差五便有人上门问我索要各种药,实在是烦,我跑这来躲清净不行?”
但她自己也没想到刚来霁州就被秦峥发现了。
两年前秦峥在尹圣心那养伤住了近两个月,两人互生情愫,秦峥走时想带她回万神教她却不肯,说他们整日打打杀杀太没意思,她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鼓捣她那些玩意。秦峥当时觉得她好绝情便负气离开,时隔两年她来到霁州,谁料到刚落脚就被秦峥找上门了。今日已经是第二次不请自来了。
“秦峥知道你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吗?”
“当然,我的事他全都知道。”
沈昂挑衅道:“是吗?那……小凡的事他也知道?”
尹圣心脸色一变,“你……”
这件事尹圣心自然是不敢让跟秦峥知道的。谁会喜欢一个把别人的命当做玩物的女人?她自然也怕秦峥会因此觉得她是个坏女人而讨厌她。
这时秦峥端着两盘点心过来,这两人顿时又装作无事一般,礼貌客气。
秦峥说这点心是他专门去霁州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里拍了很长的队才买到的,今天用来堵沈昂的嘴了。
沈昂也不客气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品尝,同时秦峥给尹圣心也递了一块,尹圣心对着秦峥不经意露出的那一抹羞涩甜蜜的笑容让沈昂差点当场呕出来。
她那张脸实在是不适合出现这样的表情。
沈昂和尹圣心对面而坐,点心嚼在嘴里仿佛是嚼着对方的骨头,再好的味道也压不住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恐怕再待下去都得消化不良。
于是沈昂找了个理由要走,秦峥便说随他一同回去,正好趁着天色还早带他去见江百通。
路上秦峥提醒他:“江百通这人规矩颇多,一回只能问一个问题,这是他一贯的原则。还有千万不能质疑他,要不然他可能会直接把你赶出去。”
沈昂点头,“知道了。”
他跟着秦峥一路走街串巷,最后停步在一家喧闹非常的赌场旁边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前。沈昂朝里望去,里面光线昏暗,向下的阶梯根本看不到尽头。
他跟着秦峥一前一后朝下走去,脚踩在老旧的木质楼梯上一步三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不知拐了几拐后终于豁然开朗,藏在地下的灯火通明的小屋内一个鼻子上架着叆叇的人,正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面前那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他们往下走的时候江百通就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了,进来后江百通甚至都没有抬头,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今日不营业,请回吧……”
“江老板好大的谱啊!”
江百通这才猛地抬头,把架在鼻梁上的叆叇拿下来,“哎呦!原来是秦大护法啊!等你们一天了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呢。”
听他这话,沈昂有些纳闷,“你知道我们今天要来?”
“秦峥给我门上留了信,我一回来就看见了。说吧,什么事?”
秦峥看了沈昂一眼,示意他有什么事直说就行。沈昂把玉牌拿出来,“我想知道这玉牌的主人。”
江百通拿过玉牌仔细看了看,尤其是玉牌上所雕刻的图案,直接就说了句:“这东西不对。”
“什么意思?哪里不对?”沈昂不解地看着他。
江百通解释说:“你这玉牌不完整。按我的经验来说这玉牌应该还有一块跟它是一对,拼在一起才能看出这上面真正的图案。所以,你得先找到另一块玉牌。”
沈昂满怀期待地来却得到这么一句话,谁也没想到这玉牌竟还有另一块。
沈昂心想:我要是都能找到另一块了,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但想起秦峥之前跟他过此人吃软不吃硬,便忍住了没说。
秦峥看出了沈昂的失落,先跟江百通道了谢:“今天麻烦你了,改日我请你喝酒。”
“说话算话啊。反正我这阵子都会待在霁州直到年后才走,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秦峥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
路上沈昂长叹了口气,“不过今天见了你这朋友也不算白来。怪不得我之前那么长时间始终都看不出来那玉牌上的图案究竟是什么,想查也毫无头绪,你朋友只看了几眼便指出了问题所在。”
“他靠这个谋生嘛,这是他的本事。”
沈昂好奇,“可是他怎么赚钱呢?”
秦峥撸起袖子给他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串十二珠辟邪手串,“看见这个了吗?他送给我的。就这么一个手串,从我这套了条消息,转手一千钱就进了他的口袋。”
沈昂惊叹之余有所不解,“既然他这么有钱……为什么选在这么个不起眼又不好找的地方?”
“因为他这人行踪不定,收入也不定,这个地方是赌场的,也只有这不另收他租金,只要和他的收入二八分账。赌场的人三教九流,他靠他们提供的信息价值给他们换钱。然后他再将这些消息转手卖给其他渠道,这一来一去就是几十倍的差价,算起来赌场也不吃亏。”
沈昂不禁感慨:“还真是处处是商机啊……不过那手串看起来做工精巧,确实不俗。”
“他说是他自己做的,珠子也是他亲手磨得。”
“那你这朋友对你也真是不错了。”
秦峥点了点头,也认可他的话,“他总说我杀伐气太重戴着这个能辟邪消灾,也不知真的假的……”
算起来秦峥跟江百通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不过正经送他东西还是头一回。
他们回到万神教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沈昂就先回房休息了。可秦峥刚回到房间就被秦如山的人叫了过去。
秦峥进入正殿后发现平日里守在教主左右之人都已退出殿外,秦如山将他叫到跟前说有件要紧事要他去办。
“你去替我找一把刀,一把名叫金龙刃的刀。”
金龙刃?
秦峥听到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听到过,“教主为何突然要找这把刀?”
“这你无需多问。”秦如山显然并不想多说,“据说这刀现在在一个叫张江的人手里,他曾是陈文怀将军手底下的老兵,现在人就在霁州。此事不宜声张,你带上几个信得过的人尽快行动以免被人捷足先登,记住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金龙刃给我拿回来。”
“是。”
回到房间后,秦峥就一直在想金龙刃的事。
秦如山提到的陈文怀将军曾是皇子宇文珑极为信任之人,宇文珑是当朝皇帝宇文灏的哥哥,两人当年还是皇子时宇文珑争夺帝位失败最终在狱中自杀,陈文怀也遭连累,一家皆死于流放途中,他手下的兵们也都遣散了不少。
陈文怀将军最著名的一战便是和曾弃城而逃后又欲卷土重来的前朝太子之战,这场战争陈文怀杀了前朝太子黎宁,彻底灭了前朝气焰,但也因为只带回了黎宁的人头没有黎宁孩子的尸体而被怀疑对朝廷有异心……
至此,秦峥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听到过“金龙刃”这个名字了,那正是前朝太子黎宁的刀!
虽不知为何教主突然要找这把刀,但他意识到此事严重,于是左思右想后于夜黑风高之时来到桌前提笔欲在纸上写些什么,此时却听到窗前有动静。
他放下笔来到窗前,打开窗户看到一只鸽子,谨慎张望周围后迅速拆下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笺,再将鸽子放走后悄悄关上了窗。
秦峥坐在烛灯下将信笺缓缓展开,只见上面用代表紧急事件的朱墨写着:张江,金龙刃。
居然同时,都在找这把刀。
看过之后,秦峥立刻将信笺烧了。
第二天夜里便带着人摸去了张江的家里,知道张江曾是军中老兵,必定是有些身手和胆量的,他们做了准备却没想到推门而入后竟是一片死寂,空气里的血腥味还不曾完全消散,窗户上飞溅的血液告诉他们,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了。
他们在院子各处寻找是否还有活口,秦峥穿过前庭来到后院,发现尽头的一间房里似乎还有人影在动。
他小心翼翼靠近,一脚踹开房门,发现一个蒙面人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地寻找什么。而墙边地上还坐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两人交手时秦峥一直对对方留了手,似乎在猜测对方是什么人,直到秦峥看到了他身上因打斗而被甩出来的那块玉牌。
即便玉牌只漏出了一半,秦峥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应该就是沈昂一直在找的另一半。
秦峥不再留有余地,但奇怪的是他们两人之间始终难分上下,几乎所有的招式对方都能接下,两人对此都有些疑惑。明明相互不识,却怎么有种师出同门的感觉。
此时有人朝这边来,秦峥一分神,对方持剑而攻,秦峥手腕上那串辟邪手串被对方一剑斩断了。双竹听见动静跑过来的时候便见那人已经翻墙迅速逃离。
秦峥看了看那屋里快要咽气的人,便命令双竹去追,他独自留了下来。秦峥蹲下细细端详着地上那人的样貌,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竟有些泛红。
不过他很快便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问道:“刀在哪?”
那人受了重伤痛苦万分已经说不出话了,但眼里仍旧是倔强与不屈,秦峥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人神情微动,慢慢曲起手指敲了敲地面后便咽气了。
秦峥把人挪开,把他刚才坐在身下的那块地板打开,在里面找到了那把不过手掌长短的金龙刃。
他想要拔出刀刃看看这金龙刃究竟有何不同却发现那刀任凭他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拔出,只好先将刀收起来又将人挪回方才的位置。
随后他把散落在地上的辟邪手串串珠捡起来,毕竟是人家亲手所制的礼物,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丢弃在这,想着回去有机会再重新穿起来。
他把东西收好后起身出门,一转身竟发现双竹正站在门侧。
“你怎么在这?不是叫你去追人了吗?”
双竹解释说:“没追上我就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刚回来。”
秦峥打量了他一眼,双竹跟了他很多年,这种事没必要撒谎。
“行了,走吧。”
回到万神教,秦如山问他:“刀拿到了没有?”
秦峥摇了摇头,“请教主赎罪,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去的时候张江一家无一活口,我叫人里里外外搜寻都没有找到金龙刃的踪迹。”
“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已经派人去查了。”
秦峥本以为秦如山会因为此事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并没有多加责怪,就让秦峥先回去了。
事后沈昂还问起这件事,秦峥却并未跟他透露太多,沈昂临走秦峥却又叫住他说:“小酒馆过两天要上新菜了,到时我带你去尝尝。”
沈昂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迟钝地点了点头,“……好。”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沈昂从一个不太好的梦中惊醒。他中午本来只是想眯一会儿没想到竟一觉睡到了太阳快落山。猛地想起来今天晚上和秦峥约好了去小酒馆,可他去找秦峥的时候发现他并不在万神教,便一个人先去了小酒馆里等。
他来到临窗的位置坐下,那是小酒馆掌柜专门为秦峥留出来的位子。沈昂到地方的时候尚在傍晚,坐在那等了近两个时辰,周围的人一批一批地来又一批一批地走,直到天黑透了,小酒馆里的食客都走光了,秦峥才出现。
“你怎么才来?”沈昂都快等困了。
秦峥坐到他对面,还没张嘴说话,沈昂先听到了他有些沉重的呼吸。
“你怎么了?怎么看着脸色这么差?”
秦峥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解释,先将手里握了一路的东西交给他。沈昂一眼便认出了那玉牌,“你从哪拿到的?你见到那个人了?”
“几天前我确实与他交过手,他是冲着那把刀来的,可惜我没抓住他让他跑了,不过我也抢了他的玉牌,你可以拿着它去找江百通了,他一定能帮你查到那个人的身份。”
“冲着刀来的?什么刀?”
“金龙刃。”
沈昂疑惑:“你之前不是说没找到吗?”
秦峥此刻无法跟他解释那么多,直说重点:“我帮你找到了这玉牌,你能否也帮我一件事?”
话落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已经有些褶皱,细看上面还占了些许血迹,秦峥把这个交给沈昂,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这东西比我的命还重要,你务必将它收好。今夜亥时你带着它替我去霁河北岸的第三棵树后见一个人,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并告诉他刀让人抢了。记住,今夜之事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晓。”说罢还给了他一枚令牌作为见面的信物。
沈昂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他打开那张纸看了看上面所绘像是地形图,“这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我替你去做这件事?”
谁知他话音未落,对面的秦峥便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大口吐血,连桌上的玉牌也沾染上了血迹。
沈昂见状吓了一跳,“……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沈昂当即就要为他疗伤,秦峥却推开他,强行用内力压制住自己的不适,催促道:“我没事。亥时就快到了,霁河离此处并不近,你快去,莫耽误。”
沈昂不放心,“可是你……”
“快走,快走!”
沈昂见此情形也不敢再多耽搁,生怕误了秦峥的大事便立即转身下了二楼离开小酒馆往霁河方向去。
可他心里总是担心秦峥,越想越觉得他今日来小酒馆后的状态就不大对劲,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身边也没人跟着。于是一番犹豫过后还是又原路折返了回去。
他刚到附近还没走到小酒馆门口就听见二楼传出来的打斗声,此时还能看见秦峥靠窗的身影微微打晃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沈昂觉得大事不妙立即朝小酒馆跑去,谁料他前脚刚迈进小酒馆的正门,身后便“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地。
他心中一沉,一回头便看到秦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