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内正在黑夜之中展开着一轮激烈的厮杀,而素有“樊城第一红楼”之称的“晚香楼”此时犹如另一个世界般歌舞升平。
晚香楼的头牌——柳姑娘抱病半月于今日重新挂牌接客。
消息一出,来豪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的人就踏破了晚香楼的门槛。
街对面包子铺的伙计卖出最后一屉包子后掂了掂手里的铜板,看着热闹非凡的晚香楼也只能笑笑不语。
晚香楼的容妈妈为了不得罪来找乐子的各位爷只能公开竞价,让他们凭本事争去。竞到最后乃是一个初次来樊城的年轻人成为最后赢家。
可就在等候柳姑娘梳洗打扮的空余有人插了个缝,极其蛮横不容商量地告诉容妈妈:“柳姑娘今夜得陪我。”
容妈妈认得这人,他是贺坤手底下的人,叫徐成。这人平日里仗着贺坤撑腰跋扈惯了,无人敢惹,惹急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容妈妈还是小心解释:“已经有人凭高价竞得,那年轻人也有些来头,据说是沧澜阁掌门齐山的儿子齐明远……”
容妈妈话未说完,徐成已将刀刃抵到了一旁柳姑娘的脸上,猖狂道:“我管他是谁!”
柳姑娘毕竟是晚香楼的摇钱树,此时已吓得花容失色,现在徐成喝得醉醺醺地,万一真划花了她的脸损失就大了,容妈妈只得妥协转而去找齐明远,表示柳姑娘突然不舒服,愿意把他的钱全部退回,改日再让柳姑娘陪她。
齐明远觉得不对,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再三逼问之下容妈妈终于说了实话,齐明远心里不服,明明自己靠真金白银的实力竞争,怎么云鹤山庄的人就能横抢了吗?
于是不顾阻拦去找了徐成,两人为争抢柳姑娘争执起来,齐明远将那些真金白银扔在桌子上给柳姑娘看。
徐成却对此不屑一顾,“你这些钱算什么?连一盒碎玉香都买不了。柳姑娘最不缺的就是为他砸钱的男人,但能给她碎玉香的人只有我。”说罢,当即掏出两盒碎玉香放在了桌上。
碎玉香风靡天都城,多少权贵重金求之不得,柳姑娘自然也心动。但齐明远还不想放弃,搬出父亲沧澜阁掌门的身份,怎料徐成不仅讽刺沧澜阁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更是对其父齐山出言不逊,两人为此大打出手,徐成一气之下失手一刀扎死了齐明远。
这下徐成酒也醒了,沧澜阁势力再小也是受了林鹤的邀请来樊城参加风云大会的,他杀了人家掌门的儿子,这事估计要有些麻烦了。
他也没心思再跟姑娘寻欢作乐,赶紧带人回了云鹤山庄把这事告诉了贺坤。
贺坤前脚刚从外面回来,这会儿正在里面跟林鹤复命。
林鹤问他:“人可抓到了?”说话时眼神注意到了他腿上的伤,“腿怎么了?”
贺坤:“小伤而已,还望尊主恕罪,我们扑了个空,没能抓到陈静姝,还中了埋伏。”
林鹤听后沉默了好一阵,眼神一直在打量着贺坤和他旁边的飞羽,直到贺坤的腿快撑不住了才开口:“行了,先回去吧。”
“是。”
出了正殿后,飞羽一脸担忧地低声问道:“老大,你说尊主信了我们的话了吗?”
说实话贺坤心里也拿不准,“谁知道。但如果我真就这么把她带回来,她恐怕就活不了了。”
贺坤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对陈静姝安危的担忧,飞羽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对谁如此关心在意过,一时竟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贺坤看他不说话,吼道:“愣什么神呢?扶我一下!”
看着贺坤一瘸一拐的样子,低声嘟囔道:“还不是你自己下手太重……”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这两天叫下面的人都给我安分点听见没有?”
“知道了。”
回到屋里的贺坤长叹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只银镯,眼神中透露出少有的温柔,思绪也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贺坤一家被朝中受贿案所牵连,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当时他和妹妹小婉被家里下人带走后又在乱世之中走散。后来他的妹妹在流浪途中摔下山崖,贺坤紧紧拉着她的胳膊,可最后只撸下来她手腕上的银镯子。
贺坤难过不已,不久后他遇见了一个跟他同样处境无家可归的小姑娘,贺坤见她可怜处处帮他,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姑娘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贺坤见她跟自己妹妹年纪差不多,便说:“那你以后就叫小婉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贺坤也对她也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怜爱,就好像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把妹妹之前留下的银镯子给了她,和贺坤的是一对。
两人在一起相依为命了一年多,在一次官府驱赶城中乞丐的时候两人走散,之后再没见过。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面,却没想到林鹤一直在找的江家养女陈静姝竟就是当年的小婉。
她当年和贺坤走散后被一姓陈的夫妇收养,取名陈静姝,好景不长几年后夫妇生了自己的儿子便将她抛弃,后又被卖到江家为奴。
江夫人也就是江炎的母亲很是喜欢她,后来收为养女,不过她叫惯了陈静姝这个名字也就一直没改。
江家对她也一直很好,江炎也把她看做自己的亲妹妹。六年前,江家遭难,她这个未入族谱的养女躲过一劫,所以她和百世安是最可能知道开启密仓钥匙的下落之人。
半年前,林鹤的人发现她曾出现在樊城附近,之前贺坤想要劫走百世安也是想以此逼迫陈静姝现身,毕竟百世安是江家唯一的血脉了。
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查到了陈静姝的下落,贺坤带人前去却没想到两人打斗中看到了她手腕上戴着的银镯才认出了她竟就是小婉。
贺坤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打伤了她,于是便将她带去了斜峰山上的一处茅屋疗伤。
他心里既意外又惊喜,可陈静姝对他却没有了从前兄妹般的亲近,处处提防警觉。贺坤也不怪她,小心接近,并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说自己不会伤害她,会保护好她的。
可陈静姝只觉得他说这些都只是为了要拿到密仓的钥匙罢了,甚至她还打伤了贺坤试图逃跑,被贺坤捉回来好一通训斥。
“林鹤的人正盯着你的行踪,你跑出去就是死!”
陈静姝被他生气的样子吓到了,贺坤忽地又心疼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在一旁看着的飞羽都不禁怀疑眼前的人和平时他所认识的那个贺坤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飞羽今年才十六岁,他跟在贺坤身边六年,有五年的时间都在挨打。他从没见过贺坤对任何女人动过心,更没什么耐心,但现在他却每天亲自照顾陈静姝,给她换药疗伤,晚上在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夜地守着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拖了几日还是到了不得不回云鹤山庄的时候,贺坤专门留下两个脸生的人照看陈静姝。还自己弄伤了自己的腿,回来后跟林鹤谎称没有抓到人。
贺坤一时心里也没想好这事后面该怎么办,心里正烦的时候徐成那边就出了事,贺坤听后当场给了他一拳。
骂道:“成天就给我惹是生非!”
徐成挨了打,屁都不敢放一个,完全没了平日里对旁人耀武扬威的嚣张气焰。
“杀人也就罢了,你还敢当众把碎玉香拿出来。我看你是活够了!”
徐成急忙解释:“那碎玉香我已经拿回来了,没留下证据。只是死的那个人好像是什么沧澜阁掌门的儿子,我怕他会告到尊主那……老大你可得救我啊!”
“小小沧澜阁,我让他连云鹤山庄的门都进不了。”贺坤似乎完全没把它放在眼里。
沧澜阁掌门齐山正与多年不见的友人小酌,便听见来人说其子齐明远在晚香楼被杀的消息,急忙提着剑带着人就去了晚香楼,到了之后却只看到儿子躺在地上冷冰冰的尸体,差点当场晕过去。
虽说齐明远吃喝嫖赌样样沾不成气候,但齐山就他这么一个独子,若不是友人在一旁拦着,他一怒之下就要在晚香楼大开杀戒了。
齐山询问杀死他儿子的是什么人,容妈妈一开始不敢说,不过看齐山那架势若是不说怕是今夜要拆了这晚香楼,只能如实告知是贺坤手下的人。
齐山先将儿子齐明远的尸首收敛了随后转头就去了云鹤山庄,却被一早安排好的贺坤的手下阻拦在外。
任凭齐山在外大喊大叫,他们只说:“尊主已经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来。”
齐山不肯走,连同沧澜阁的人一起在云鹤山庄外等了一晚上,第二天贺坤总算露了面。
齐山说要到林鹤面前让他给个交代,贺坤却劝他最好息事宁人,不要闹大。
“你什么意思?我儿子被你的人杀了,你叫我息事宁人?贺坤,你还是不是人?”
齐山身后沧澜阁的人听闻此言也都跟着骂了起来,在云鹤山庄门前大闹着非要让徐成血债血偿,此事终究还是惊动了林鹤,林鹤让沧澜阁的人进了山庄。
齐山老泪纵横:“前几日我一到樊城便想来拜访尊主,却被告知尊主事务繁忙而被阻拦在外,不想今日却是以如此面目见到尊主。昨夜犬子被贺右使手下的人无故杀害,还请尊主还我这个失独老父和沧澜阁一个说法!”
林鹤看向贺坤,贺坤一反常态没有辩驳,承认道:“昨夜我手下的徐成在晚香楼确实与齐明远发生了争执,酒劲上头失了分寸才误杀了他。当时两人为了争抢一个妓女,听说齐明远还当众拿出了禁物碎玉香……”
“碎玉香?”林鹤闻言惊诧。
齐山怒斥:“满口胡言!那碎玉香是朝廷禁物,我儿子怎会有那种东西?”
“我是否胡言,咱们找晚香楼的人来一问便知,她们昨夜可都看见了。”
说着林鹤便派人去请了晚香楼的容妈妈和柳姑娘以及几个小厮来,他们回答的话与贺坤先前所说一致,都说是见到齐明远拿出碎玉香与徐成争抢柳姑娘还对徐成出言不逊,醉酒的徐成才一怒之下失手杀了人。
“你胡说!你怎敢如此颠倒黑白?”齐山冲上去恨不得掐死容妈妈。
然而这些人都早已经被贺坤买通,此时任凭齐山再怎么争辩也都无用。
林鹤被他们吵得有些烦了,让晚香楼的人先走了,转头对齐山说:“碎玉香是朝廷明令禁止之物,你儿子齐明远堂而皇之在人前炫耀,惹出事端来不仅你们沧澜阁恐怕到时候连我云鹤山庄也要受到牵连。”
“尊主,我儿子他不……”
齐山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鹤打断,“他人既已经死了想必也不会有人再深究此事,还是息事宁人的好。不过徐成毕竟是我云鹤山庄的人,你既找到我门前,这事我也该给你个交代。”
说罢便让贺坤把徐成叫来,林鹤只问了一句:“哪只手杀得人?”
徐成刚把右手伸出去,林鹤当众手起刀落,当着齐山的面砍断了徐成的右手,他哀嚎了两声便晕了过去。
此事就算了了。一桩人命官司就这么轻易地处置了,一只手就换了他儿子一条命。
一向不喜欢拉帮结派站队抱团的齐山此时无比后悔自己从前的清高与无能,如今连个为自己出头说话的人都没有。
丧子之痛外加急火攻心,以至于他还未走出云鹤山庄就因悲伤过度而吐血,差点晕倒,还是沈昂上前搀扶了一把,事后又把他一路扶着送到了门口。
沈昂记得他前些日子来过山庄想来拜见林鹤,却被门口的看守嫌弃所带礼物寒酸,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他拒之门外,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沈昂看着心里也实属不是滋味。
送走了齐山,沈昂转头便被贺坤的人堵在了半路,质问他:“齐山和你说了什么?”
沈昂摇了摇头,“贺右使这么紧张干什么?他什么都没说。”
贺坤掐着他的脖子警告他:“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别以为尊主给了你个左使的身份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齐山从云鹤山庄回去后养了好几天才缓了过来。可他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让人盯着徐成,最后在他常出没的赌坊后门把人乱刀砍死,又把惨不忍睹的尸首扔在了云鹤山庄门口。贺坤虽被气得够呛却也没敢再惊动林鹤,暗地里给齐山和沧澜阁的人找了不少麻烦。
这天夜里,一个黑衣蒙面人来到了齐山在樊城的落脚之处。
齐山起初以为又是贺坤的人来报复的,可对方却只问了他一句话:“你想不想让贺坤死?”
齐山心中警惕,问他是什么人,对方不回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当然想,我巴不得他死!”
听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蒙面人给他指了条路,“林鹤一直在找一个叫陈静姝的女人。据我所知贺坤已经找到了她但并没有告诉林鹤,而是将她藏在了斜峰山的一间茅屋。”还特意告诉他:“那女人和贺坤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
齐山不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帮我?”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人太甚而已。”
“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若齐掌门不信就当我今夜没来过。”说完,那黑衣蒙面人便如深夜幽灵般离开了。
他的话让齐山在后半夜坐立难安,辗转反侧。起初他确实有些犹豫,可心中之恨实在难平,后来还是选择相信那人的话,带人去了斜峰山。
贺坤得到消息后已为时晚矣,他没想到这事发生得这么突然,倒是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着急忙慌地回到云鹤山庄,冲进正殿就看见齐山已经把伤势尚未恢复的陈静姝带到了林鹤面前。
齐山:“前几日因为私事搅了尊主的安宁,听闻尊主一直在找这个叫陈静姝的女人,偶然间探听到她的下落便特意把人带来,以感激尊主之前为小儿的事费心费神。只是不知道这女子是何身份?”
林鹤告诉他:“此人就是江家养女,罪臣江炎的妹妹。江家当年因谋逆大罪被株连,她一人逃出生天,前阵子又频频出现在樊城附近,谁知道她在盘算些什么,到时若是风云大会上出了什么事,我们谁都逃脱不了干系。如今捉住了她,待我将她移交官府后,定会给你沧澜阁也好好记上一功。”
正说着话,林鹤一抬头就看见贺坤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贺坤的眼神故作不经意地从陈静姝身上扫过,面上强装镇定道:“齐掌门突然到访,我怕他打搅了尊主休息,才急忙赶过来。”
林鹤笑道:“齐掌门不仅没有打扰我还给我带来了一个大礼。你看看,之前你一直没抓到的陈静姝倒是让齐掌门给抓住了。”
贺坤强颜欢笑,“看来还是齐掌门手眼通天更有手段啊。”
“贺右使说笑了,因前几日小儿骤逝,我心中郁闷便到附近的斜峰山上去散心,谁知道就碰到了她,其实她一直就躲在斜峰山的一间茅屋里养伤。”
若非是那两个看护陈静姝的人都自尽了,齐山非得当场戳穿贺坤并跟他当面对质不可。
贺坤眉头一皱,“齐掌门此话何意?是说我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她明明一直躲在斜峰山上却一直没能抓住她?”
齐山笑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贺右使怎么会这么想?”林鹤看着两人之间因之前的积怨再次剑拔弩张起来,及时出言劝阻,“贺坤,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先回去歇着吧。”
离开前贺坤的眼神下意识看向陈静姝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这陈静姝,尊主打算怎么办?”
林鹤想了想说:“得好好审问一番了。”
贺坤主动请缨:“那不如就交给属下去办吧。”
林鹤却拒绝了他:“你有伤在身先好好休养。”说着就让人把无名叫了进来。
沈昂一进入大殿,就看见一边站着沧澜阁掌门,另一边站着贺昆,中间是被捆绑着手脚堵着嘴巴的陈静姝。
林鹤当着贺坤的面让无名负责审问陈静姝。沈昂领命,余光撇到贺坤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要把自己撕碎一般。
有了林鹤的命令沈昂得以正当进入后院,贺坤的人再不服也没办法。
竹林中不止有密室还有间暗牢,里面各式刑具齐全,墙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沈昂进来的时候陈静姝已经在这里等她了。她的脚上带着沉重的铁链,两只手被牢牢固定在身后的架子上,身上还有未痊愈的旧伤,沈昂心中实在不忍,尤其是不敢去看她左手虎口处那块形状特殊的胎记,就像是一直振翅欲飞的鸟儿。
陈深早就跟他说过,他有个妹妹,叫沈萱,虎口处有块胎记,年幼时便被仇家抢走下落不明,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早以为她已不在人世,没想到如今再见到她竟会是在这样的地方。
可他不敢流露出任何情绪。
“陈姑娘,你知道尊主想要什么,你若痛痛快快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彼此都能省去许多麻烦。”
“你做梦。”陈静姝冷眼看着他,“既已落在你们手里,大不了就是一死。”
沈昂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人其实最怕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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