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榆永远无法忘记眼前一幕的场景。
她原先住的房间的门敞开着,里面的陈设没有丝毫改变,桌子上的木偶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梨糖糕安静地待在角落中。
唯一不同的是床上躺着的人。
鲜红的血液从胸膛喷涌而出,从胸口绽放出一朵血花,白色衣裳被染成了红色,惊人的艳丽。
而他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玄铁剑鞘,被鲜血染红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像是在做一场美梦。
斩欲剑安静地躺在桌子上,剑身对着周净远的方向,冰冷锐利,像是在对这个主人冷眼相看,丝毫不为所动。
云榆在走过来的时候险些被绊倒,这才注意到地上歪歪扭扭地横着一把铁剑。
她眼前一片模糊,勉强辨认出那是无名剑——她赠予失忆后的周净远的一把剑。
剑刃处的血迹醒目刺眼。
云榆被刺得闭上了眼睛,但是她很快睁开了眼睛,然后颤抖着手去探床上人的呼吸,却只感受到了一片冷意,又不死心般、赶忙去探他的脉搏。
云榆身子发软,无力地垂下手。
她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云榆被铺天盖地的情绪裹挟,大脑一片空白,大脑里重复着相似的话语。
不能这样。
不能就这样。
……周净远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恍然之间,云榆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直起身子。
她急急忙忙从储物袋翻出了剑尊给她的药瓶,将那颗白的几乎透明的丹药取出,喂给了周净远。
过了一会儿,云榆感受到那微弱的灵气终于停止了继续消散,周净远胸口处的鲜血不再继续往外涌动。
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颗丹药名为还生丹,极其稀有。
传闻此丹药是以其炼丹者为引,加上数千种稀有的药草精华部分制成。
整个修仙界上拥有的人寥寥无几。
云榆从一本不知名的书中看到过这种丹药的相关内容,书中记载,只要修仙者灵力未散,此丹药便能救回其命。
从前,云榆对于这个说法一直持有怀疑态度,但是现在,她无比希望书上记载的内容是真实的。
……
周净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一直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他前面,离他很近又很远。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可是每当靠近那个人一点,他就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那个人身上的悲伤淹没。
但是他心甘情愿。
就在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的时候,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能看清那人的脸的时候,梦醒了。
周净远睁开眼睛,大脑一片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模糊。
他还活着?
这是周净远清醒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片刻,模糊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当看到熟悉的环境后,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胸口传来一阵闷闷的疼痛,周净远低头望去,身上的衣服被人换成了寝衣。而他胸口处的伤口也缠着纱布。
谁救了他?
周净远皱着眉头,心里没有一丝喜悦。
“别乱动。”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周净远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去。当看到云榆时,他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委屈。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一哽,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该说些什么?他能说些什么?
周净远垂着眸子不敢看她,紧紧地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巴。
“醒了。”云榆从上而下看着他,神情自然,仿佛周净远只是睡了一觉然后醒来一样。
“云榆师姐……”周净远还是开口了,吐出的声音异常嘶哑。
“先喝点水吧。”
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他从余光中看到了云榆伸出的手以及手中的茶杯。
周净远止住了话语,艰难地撑起身子,接过茶杯,茶壁触感温热。他忍不住摩挲了几下,想要留住茶壁的温度,然后一饮而尽。
云榆接过茶杯,问他:“还要喝水吗?”
他喏声回道:“不用了。”
周净远的嗓子还是有些哑,不过比起刚才已经好很多了。
云榆仿佛就等着他这话,抱肩,靠在一旁的桌子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好,说说吧。”
周净远沉默以对。
“不是说想保护我吗?”云榆却并不想将此事轻易揭过,冷淡发问。
周净远闷声道歉道:“对不起。”
云榆:“我不想听这个。”
看到周净远手足无措的模样,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周净远,我想知道真相。”
周净远依旧保持着沉默。
云榆等待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一字一句发问道:“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手臂上有伤?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上?”
“还有,斩欲剑和魔器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发问可谓是咄咄逼人,将他原先的侥幸心理击得粉碎。
云榆知道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周净远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他无法再隐瞒下去了。
半晌,他开口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姐,你最讨厌魔修了。”
他眼眶发酸,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也默默地咽下了那后半句话。
我不想成为你讨厌的那类人。
周净远半靠在床头,脸上带着大病未愈的病色,漂亮而生动的眼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起来如此脆弱和死寂。
这幅模样深深地刺痛了云榆的眼睛,她收回了放在周净远身上的视线,望向桌子上的木偶。
陡然间,她想起了书中周净远的结局——走火入魔,成为了大魔头,最后被主角杀死。
她曾经以为,周净远入魔是自作自受,所以最后死去也是无可厚非。
如今**裸的真相摆在眼前,像是对自以为是的她的一种嘲讽。
云榆的心传来了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她语气生硬地说道:“周净远,无论如何,以后我永远不会讨厌你的。”
她从未向任何人许下过这样郑重的承诺,以至于吐字格外艰难。但是最终,她还是完整地说出了这句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地落在了周净远心里,掀起了巨浪。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云榆,云榆也恰巧看向了他,她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云榆再次开口,轻描淡写地说道:“周净远,你告诉我真相吧。”
周净远紧捏着被子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他的目光投向桌子上的斩欲剑,神情异常复杂。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世人都以为,斩欲剑的前一任主人早已飞升成仙。其实不然,他早就死了。”
“那位修士大限将至,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于是将自己的毕生灵力存储在斩欲剑中,用了邪术剥夺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也放入了其中。”
听到这里,云榆不自觉地捏紧了桌角,她艰难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他想夺舍。”
“是。”周净远简单应了一声,接着平铺直叙地诉说着这个故事:“斩欲剑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宝剑,尽管能获得它认可的人屈指可数,但是想要得到它的人仍然数不胜数。他就是料到了这点,才选择出此下策。”
“当然,他打的算盘落空了。”
“他死去的地方在封印魔器的地方附近,斩欲剑中的灵力滋养了为时尚还虚弱的魔器。”
“在我获得斩欲剑的时候,魔器的魔力已然在我身上留下了种子。在魔器即将觉醒的时候,种子开始发芽长大,以惊人的速度暗自增长。”
云榆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铺天盖地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恩然秘境。斩欲剑。
她的声音干涩,像蒙了一层沙:“周净远,你当时去恩然秘境,是为了什么?”
周净远脱口而出:“是我自尊心作祟,与你无关。”
他叹息一声,说:“我太渴望得到大家的认可了。”
从前说起新一辈的剑修,大多数人只知道云榆,而周净远在恩然秘境一战成名之后,他的名字便常常和云榆一起被提起。
周净远所说的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云榆不了解周净远的话,可能真的会相信。
罕为人知的是,周净远的天赋从来不低于云榆,甚至是高于。只是云榆远比周净远刻苦,周净远对修炼之事一向散漫,因此与云榆相比,他的修为也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两人曾经朝夕相处,云榆对周净远的脾性一清二楚。周净远对于名声从不在乎,甚至每每听到他人夸赞云榆时,还会乐呵呵地炫耀,说出“这是我的师姐”“没错,她就是这样的厉害”诸如此类的话语。
这样的周净远,怎么可能为了得到一份虚无缥缈的认可而铤而走险呢?
空气变得闷闷的,云榆感到难以呼吸,她的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着,心脏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让她踹不过气。
直到手背的冰凉唤回了她的意识,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云榆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逐渐平静了下来。
周净远明明没有看向她,却似乎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摸了摸鼻子,郑重其事道:“云榆师姐,不要愧疚,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所以任何结果,也都应该由他一个人承担。
所有的事情全部串联了起来,云榆却只觉得异常的平静,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我送你的那本剑谱,加深了你被魔气侵染的程度,对吗?”
她在魔域为了让周净远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而交给他的剑谱,竟成为了推动他死亡的一环。
她怎么也算不上无辜。
周净远立刻想要否认这句话。
云榆看出了他的意图,为了防止他继续说话,于是自顾自地开始提问:“伤口是怎么回事?”
周净远垂着眼睫,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一些伤害你的事情。”
书中周净远捅她的那一剑,也是被魔气控制的吗?
云榆哽了一下,麻木地继续提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周净远:“之前只是有所猜测,真正知道真相是在余雪山。”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尽管还有诸多疑问,她却怎么也问不下去了,云榆转身欲走,“有事随时叫我。”
没走几步,她的脚步顿住了,冷声说道:“不要再想着寻死。”
身后没有传来回答。
于是云榆转过身,看向周净远,眼底一片猩红,冷冰冰地说道:“周净远,我告诉你,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定会找师尊把你的魂盏要来,日日夜夜守着。”
说完这话,她的声音陡然弱了下来,像祈求一般开口:“好好活着吧,周净远。不是喜欢我吗?活着才有可能和我在一起。”
周净远眼眶泛红,他快速地眨动着眼睛,极力不让眼泪落下来。面对这样的云榆,他再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他终于给出了回答:“……好。”
在得到周净远的回答后,云榆才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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