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吹彻,齐暖挽着某人的胳膊,倚在雀楼露台的栏杆旁,十分不文雅地叼了根狗尾巴草,看着不远处的度疆刚刚结束了晨起的旋飞,随着另一只白鹤落到了露台之上。
其他乌泱泱的鸟雀自是四散而去。而不同于两天前根本不明白这么多鸟都是从哪来的,如今的齐暖已然非常明白——某人这两天带着她逛了许多地方,如果不是他最后提醒她他们还在城主府中,她都差点以为这是他此前所处的仙界了。
“映城城主府实际上是一个,嗯,被人另外开辟出来的场域,并不在仙魔人三界之中,府内设置了障眼法。”他解释道,“外人踏进城主府的大门后,会以为城主府就只有四座高塔加一座圆殿而已。然而对于从小在城主府长大的五位仙君而言,城主府的地域要广袤得多。”
按照一般的对话逻辑,此时齐暖就该追问那创界之人到底是谁了。然而她想了想,却暂时略过了这个问题,“那她们从来没有出过城主府吗?”她最后问道。
“没有。”他望着她,忽地缓缓叹了口气,“映城位置特殊,正位于魔界与仙界交界之处,一旦战争爆发,它必然首当其冲。”
“城主府的这五位女仙君,以自己之身构筑护城大阵,只要不出城主府、只要不死,这阵法就会拱卫着整个映城防线,即使是魔君亲至,也足以抵挡至天宫驰援。”
“所以度疆难道是想……从内部攻破大阵?”齐暖马上就联想到了现下还是白鹤模样的度疆。
“他一个魔族器修,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设了禁制的城主府已很不容易了,攻破大阵实在是强人所难。”他笑了笑,“不过他的转机很快就来了,且等着看吧。”
所以他们现在就在露台上等着看,然而软榻上的贺芷刚刚收了功法,板正地坐在榻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
齐暖又扭头看向身旁人,他逆着晨光站着,白衣随风微晃,每一根发丝都好像在发着光亮,此时正低着头用狗尾巴草编着什么。唇角勾起,是一个浅笑的模样,并不在意这边的情况。
她有点难耐,用另一只手取下那根狗尾巴草,折断了她叼过的茎,将毛茸茸的上半部分递给了他,顺便问:“那最后一位仙君什么时候来?”
他接过她那根狗尾巴草,很熟捻地将它编了进去,以齐暖的角度看,只能看出他编了朵绿色的花。“快了。”他又将一根狗尾巴草绕了一圈,“雀楼挺高的,走上来也要颇费一番功夫。”
“你们神君不都是能缩地成寸的吗。”她瞧着,那狗尾巴草又不太像是花了,倒像是个什么动物的躯干,而头上的两根狗尾巴草又是那么长……不会吧?
“是这样没错,但引绛一向喜欢自己爬楼。”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最后一根狗尾巴草编了进去,飞速地往她手里一塞,“送你的。”
齐暖看着有些微扎手的兔子,脑中再一次划过当初司与和她在潞川告别时送她的那个兔子糖人,但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从那草兔子移开,看向他:“哪有兔子尾巴这么长的?!”
都快和耳朵一样长了!
“这不是多了一根草吗?”他默默移开了视线。
齐暖把自己的胳膊从他那抽了出来,挑眉:“难道怪我多送了你一根?”
“咳,哪能呢,怪我学艺不精。”他赶紧道歉。
大抵是因为这是他编的草兔子,虽然她现下和他并没什么肢体接触,但那草兔子并没有消失。齐暖哼了声,佯怒着低下头去将草兔子好好收了起来,唇角却漾起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自己被他的胳膊碰了碰。“干嘛?”齐暖并未抬头。
“她来了。”他道。
于是齐暖终于抬头,抬头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引绛穿了身朱红衣衫,步伐飒杳若流星,一头墨发用红琉璃烧成的花瓣簪子束起,直直地披散下来,随着琉璃簪上挂着的珠串随风摇动着,就像一把行走的炬火。
不同于齐暖见过的其他几位仙君,引绛的这身衣衫颇干练,完全不似飘逸出尘的仙君,而像什么久经人世的武者。窄袖被银色护腕束起,腰间挂着银质香囊,裙底下蹬了双黑靴,她一双红眸如血,内中却盛了狡黠的笑意,看向了在露台之中正襟危坐的贺芷。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师妹刚好修炼完。”她语声清脆如铃,又高调昂扬,“我还带了新收的徒弟,师妹不会介意多一张嘴吧。”
也就是她提到还有一个人来,齐暖向她的身后望去,才见到那道沉默无言、稍显怯懦,还在微微喘着气的人影——那人同她一般着了身红衣,却并不似她的昂扬,他只垂着眸子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向贺芷遥遥一拱手算是行了礼,只是以齐暖看来,这礼像是刚学的,并不标准。
“你又出府了。”贺芷并未接这句话,锐利的银瞳直视着引绛,她微微皱了眉头,“虽说师尊并未明言约束,但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身上肩负着的重责?”
引绛显然经常被她这般问话。她神情不变,仍是笑着走到贺芷身旁坐下,“今天师妹这里做点什么,上旬的月心髓我记了很久,上个月的白灼月心也甚是美味。”她一面自己不拘小节地坐下,一面招呼着还在原地站着的、不敢上前的徒弟,“陈舒,别拘着,就把这雀楼当我们炼楼一样。”
“师妹你也是,你这里也没个人帮你,陈舒你就尽管用着,做菜什么的让他打个下手。”
贺芷垂下眸,也不再说那些劝诫的话。她站起来,淡淡地瞥了一眼陈舒,“随我来。”她如此说着,转而向楼梯口的方向走去了,而陈舒有些不知所措,抬眸看了引绛,后者随意地向他摆了摆手。
贺芷和陈舒二人离去后,引绛左看右看,也没闲着,径直向露台上一直立着的一双白鹤走去,那步伐却并不比之前的轻快,而是显出几分沉重。
也就是她如此行动,齐暖这才意识到,度疆也在一直盯着引绛——其实以他现在的形态做这个动作颇有些难度,但是他还在一直看着引绛,直到引绛瞥过度疆一眼,却转而走到另一只白鹤身旁,抚了抚它的头顶。
“每天这么飞,一定挺累吧。”她叹了口气,往银质香囊中一抓,就掏出一把虾干。
那白鹤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但到底是伸下头去,用喙一点点地啄着吃了。一旁的度疆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遵循着鹤的本能,凑上前来,和白鹤一同吃着那些虾干。
“城主府从来不是个好地方。”引绛道,她的神色愈发深沉,不复方才见贺芷时的张扬,“你们明明生了翅膀,月心灵狐明明可日行千里,为何却飞不出去、逃不掉呢?”
度疆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我会再试一次。”引绛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一定要出映城。”
贺芷和陈舒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引绛在两只白鹤这里站了一会儿就又坐了回去,贺芷这里实在过于冷清,她估计也知道没什么可娱乐的物什,干脆躺在了软榻上,闭上眼睛等待他们的归来。
而露台边的度疆虽然并未将身子对着她,然而他又总是会找角度来观察她的行动。
“引绛是发现了度疆吗?”齐暖看着面前的一切,忽然开了口问。
身边人将手臂放在露台的栏杆上,背对着她,并不看露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好像对楼下星星点点的月心灵狐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嗯……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他想了想道,“度疆在魔界有诡手铸师之称,城主府一应灵器、甚至是神器也是引绛所铸造,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只是他们现在并不知道而已。”
嗯……?
这两人都是器修?
如果说度疆现在是只白鹤、齐暖什么都看不出来,那引绛看上去还真不像是个器修,怎么看她都是战斗力不弱的那一种,和她对器修的刻板印象相差甚远。
但不止是这些,齐暖又想起了她第一次问起引绛时,眼前之人有些追思的神情。
而且,他是炼器世家游家之主啊。
“你之前和她很相熟吗?”她忽然开口问。
他怔了怔,随即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先前……游紫和我游历映城,曾入城主府见过她。她和游紫性情相投,后来她们偷偷制造出可以跨越空间的传信神器,有段时间一直在来往。”
“游紫?”齐暖微微有些惊讶。
“对,不是岳歌与,是游紫。”他轻轻一叹,“以游紫的性子,一般是不会出门的,然而岳歌与需要她走出门,认识志趣相投之人,共探世界的真相,顺便埋下神魔大战的伏笔。只是后来岳歌与目的达到,也就和她断了往来。”
原来如此,可是。“先前提到引绛,我看见你眼底的追思与感怀了。”她清凌凌地望向他,“我想,对你来说,她不只是妹妹的朋友如此简单,她更像你的长辈?或许她曾指引过你什么吗?”
闻言,他半侧过身来,真正地和她对视上了。
又是那先前爬雀楼时,那极静极寂,极其专一凝定的眼神。
“你又是如此明白,我却不知你的明白从何而来。”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齐暖一怔,面上随即绽开可称之为极灿漫极明艳的一笑。
“神君啊神君,你到底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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