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悄然停在了巷子里。
车帘掀开，先行跳下来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色锦袍，眉眼精致，左右顾盼。
他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可算到了！这地方看着倒是清静。”
紧接着，一位身着素雅青衣，胡须发白的老者沉着脸下了车，他面容清瘦，腰间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药囊。
老者冷哼一声，拂袖道：“清静？翡小子，老夫的宝贝药圃若有个闪失，看我不把你那些瓶瓶罐罐全喂了虫！”
翡衣浑不在意的翻了一个白眼道：“得了吧您嘞，就您那几根宝贝草药，扔大街上狗都不啃。快走快走，看看里头那位祖宗死了没。”
二人来到了一家客栈。
客栈上房内，琰衲早已等候多时。
门被推开，红色身影如一团火般率先飞了进来。
“祖宗！”翡衣人未到声先来，几步就窜到琰衲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嘴里还噼里啪啦不停，“啧，看着比上次还像个痨病鬼。毒发了？我就说你这破身子骨撑不了多久，赶紧交代遗言，还有你那块暖玉玉佩记得留给我……”
“翡衣，闭嘴！”琰衲被吵得忍无可忍。
翡衣见此啧啧两下，嘴上依旧调侃道：“柳老头你瞅瞅，这中气不足的样儿，怕是等不到你施针就先咽气了。”
琰衲懒得理会，转头看向后面吹胡子瞪眼的柳太白。
“柳神医，别来无恙。”琰衲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柳太白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冷茶，也不喝，只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着圈：“别来无恙？托您的福，差点有恙。老夫那药圃若是少了一株珍品，你小子这辈子都别想找我看诊。”
“呵，如你所——”
翡衣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及时打断：“柳老头，先看诊，先看诊！药圃的事包在我身上，回头我帮您找更好的种子！”
柳太白闻言这才撩起眼皮，正眼瞧了琰衲片刻，淡淡道：“手伸过来。”
琰衲依言将手腕放在桌上。
柳太白手指搭上他的脉搏。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翡衣更是紧张的盯着柳太白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
良久，柳太白才收回手，眉头紧紧蹙起，脸上的不悦被沉重取代：“毒素蔓延速度比预想的快。你最近是否动用过内力？或者情绪有巨大波动？”
琰衲脑海里瞬间闪现听闻琰禾遇刺时的场景，面上却不动声色：“未曾动用内力。情绪尚可。”
“尚可？呵呵。”柳太白显然不信，嗤笑道，“你这脉象心绪混乱，气血翻腾，还敢说尚可？若非如此，毒素也不至于侵蚀至此。手臂伸出来我看看。”
琰衲卷起袖口，露出手臂。
刚掀开就看见手腕上系着条手绳，与他现在冷脸的气质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在手臂上方不远处，皮肤下的青黑之色已隐约可见。
柳太白和翡衣都脸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翡衣难得嬉笑的面上变的正经，失声道，“子行他的毒……”
柳太白沉着脸，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是长短不一的银针。
“躺到榻上去，翡小子，去把我药箱里那瓶压制的药水拿来，再准备热水。我得先用金针渡穴，暂时封住你心脉附近的毒素，再用药力引导，看能否将蔓延之势压回去。”
翡衣没有磨蹭，急忙找了过来。
“小子，我警告你，这次再不听医嘱，胡乱折腾，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这无可解的霸道，你比我清楚。”柳太白严肃道。
琰衲沉默的走到榻边躺下，闭上眼低声道：“有劳。”
“别给我劳不劳，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中奇毒，难道是……”柳太白严声问。
“是云景，没想到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也能让他惦记这么久。”琰衲自嘲道。
柳太白没有接话。
翡衣沉了沉脸色，也没有再开口。
屋内一瞬间安静无声。
柳太白凝神静气，将数根银针刺入琰衲胸前和手臂的几处大穴。
琰衲顿时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
但他咬紧牙关，硬是一声未吭，只有手心里用力攥着刚刚取下的手绳。
翡衣在一旁看得大气都不敢喘。
柳太白手法沉稳，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缓缓收起针。
随着银针离体，琰衲瞬间咳出一口淤血，但手臂上方残留的黑青色似乎淡了一些。
“暂时压住了从指尖渗透的毒素，死不了。”柳太白语气依旧不好听，“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无可解的毒性已深入肺腑，这次强行压制，下次毒发只会更凶险。你必须随我回京，用我药圃中的几味主药，配合温泉药浴，方有一线生机长期控制，否则……”
“我想想。”琰衲声音因虚弱而低哑。
“你！”柳太白气得胡子都在抖，“你小子真的不要命？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待的？”
“你这毒再拖下去，侵入心脉，便是神仙也难救！到时候，你是想让我给你收尸，还是让翡衣给你哭丧？”
“我心中自有数，现在回去不是时候。”琰衲低声道。
“我知道你现在回京是冒着风险，三皇子的人还在找你，但你不回去…不回去就没命了。”
琰衲面色苍白的没有出声，只是闭眼休息。
柳太白见此也只能叹了声气。
“翡小子看好他，有事寻老夫。”柳太白无能为力的捋了捋胡子道。
“柳老头，知道了，不会这么快给这祖宗收尸的。”
“哼。”柳太白闻声背着手毫不留恋的转头就离去。
就在此时，榻上的人重新睁开了眼。
“还真说对了，影卫里出了两个奸细，已经处理掉了，你的踪迹也清理干净了。”翡衣开口道。
琰衲没有什么反应，淡声道：“京中什么形势？”
翡衣收敛了玩笑，压低声音：“京中形势还是老样子。云景借着遇到刺杀的由头，拔掉了云初安插的几个钉子。陛下近来龙体欠安，已连续半月未曾临朝，奏折均由云初代为批，二人正在斗得你死我活。”
“而且…而且我怀疑云景知道你没真死，想把你直接按死在外面。”
琰衲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知道了。”
琰衲接着淡淡开口，“让他们继续蛰伏，非必要，不得妄动。京中的消息，每隔三日传一次。”
“得，你倒是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别到时候真给你收尸了。”
琰衲瞥了一眼翡衣道：“你倒是闲着没事做，南疆王四处在寻你，需不需要我帮他做个顺水人情？”
“别啊！父王寻我准没什么好事。”翡衣摆了摆手连忙拒绝，“你赶紧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某座府邸。
一身暗纹锦袍的男子坐在书案边，手里拿着份密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周身气质散发着矜贵与威严。
下方跪着的黑衣人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所以，你们追查了这么久，就只查到云衲可能没死，但人在何处，是生是死，依旧一无所知？”男子的声音带着寒意。
黑衣人头垂得更低：“是属下无能！我们顺着可能的线索追查至江南一带后便彻底断了。”
“江南啊……”男子眯起眼，“他倒会挑地方。富庶之地，鱼龙混杂，确实容易藏身。”
他站起身，悠悠踱到窗边：“我这弟弟，命还真是硬。当年便是如此，明明最不得父皇喜爱，可偏偏总能逢凶化险，与大哥可天壤之别。”
似自言自语般，无人应当，可他不甚在意。
男子转过身，看向跪着的人：“加派人手，重点排查江南各州县，特别是那些近期有生面孔出现，或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之事的地方。他身中奇毒，若无那姓柳的老家伙在身边，绝撑不了多久。留意医术高明的郎中，或是药材铺子大量采购特定药材的动向。”
“是！”黑衣人应道，迟疑片刻又问，“主子，若真找到目标，是否……”
男子嘴角勾起：“找到他？找到他，自然是请他如以前般安心养病，以防他打搅我的计划。记住，要做得干净。”
“属下明白。”
黑衣服退下后，男子独自站着，面上看不出神情。
他这个弟弟，明明母族不显，自身也不受重视，且与跟他分庭抗礼的大哥相差甚远，让他从不放在心上。
尽管如此，生性多疑的他怎可能安心？
经历上次刺杀后，他本已不再关心，可近来却总觉得不对劲。
“五弟，既然你阴魂不散，就别怪为兄心狠手辣了。”
那边，琰禾结束体能训练后，正由春雨伺候着研磨，秋雨便带来了新的消息
“小姐，楼公子派人传信，约您今日申时三刻，在茶楼老地方见面。”
……
茶楼里，琰禾准时出现。
楼子成起身相迎，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关切。
“唐兄。”楼子成拱手，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润。
但细心如琰禾，她仍能察觉楼子成面上的沉重，与往日有些不同。
且她发现今日门外楼子成带的护卫还多了几个。
“子成兄。” 琰禾回礼，在他对面坐下。
秋雨即刻无声的退至门外守候。
屋内只剩二人。
楼子成起身亲自为她斟茶，热气模糊了他的神情。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寒暄或是直接聊入事务，而是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琰禾不由得心里嘀咕。
不会是钱行出大事了吧？
“唐兄。”楼子成最终抬起眼看向琰禾，“市集之事，连累唐兄受惊，子成心中实在难安。有些事或许不该再将唐兄蒙在鼓里。”
琰禾心中一动，但神色平静：“子成兄但说无妨，你我既是合作伙伴，有些风险，唐某早有预料。”
琰禾正在思考面前人想讲些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欲盖弥彰上次刺杀之事。
楼子成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唐兄坦荡，子成惭愧。其实，楼子成此人，并非全然如你所见。”
他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声音带着追忆与怅惘：“我本名确为楼子成，祖籍江南，家中世代经商，虽非钟鸣鼎食之家，但也算积攒下一份基业。父母送我读书，盼我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让楼家不再只是商贾之门。”
琰禾听着他回忆往事，没有开口。
经过不久前的刺杀后，她就派人去查了楼子成的身份，结果不得而知，由此可见此人应该是隐瞒着什么，可她没有在意，双方都是遮掩，没必要坦诚相见。
今日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虽说不知真假，但琰禾还是洗耳恭听。
对面楼子成的语气低沉下去：“然而，几年前我正预备参加考试，却祸从天降。家族因卷入一桩说不清的旧案，遭人构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父母亲拼死护着我和小妹从密道逃出，可二人却……未能逃出。”
话音刚落，茶室內静得只能听到茶水沸腾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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