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五年(1045年)正月,范仲淹以生病为借口,上表请求辞去参知政事(副相)之职,外放邠州。
皇帝没准奏,而是将范仲淹接进宫中养病。
几日之后,范仲淹再次以生病为借口,辞官归家休养。
皇帝准奏。
随后范仲淹悄悄离京,没有告知任何友人。
如此凄凉,时人闻之,皆泪洒衣袖。
遥想庆历三年,皇帝拜杜衍为相,令三朝老臣杜衍坐镇,范仲淹、富弼、韩琦三人共同主持新政改革。
如今不到二载,杜衍罢相,富弼外放,范仲淹也已病退,仅剩韩琦独木难支。
韩琦为范仲淹、富弼等人辩解无果,心灰意冷,也自请罢免枢密副使一职,准备出任扬州知州。
庆历新政的领导者皆被逐出中央,轰轰烈烈的新政改革不过持续一年有余便宣告失败。沿着汴河北上入京的曹佑、曹暾叔侄二人,在客船上也能听见文人们的哽咽长叹。
烟花三月,天气回暖。失意至极的老韩准备沿着汴河和淮扬运河南下扬州,曹佑抱着年仅四岁的小侄子曹暾,正好由淮扬运河至汴河北上入京。
曹佑乃当今曹皇后年仅十三岁的幼弟,父母在其还未学会说话时便已经离世;曹暾是曹皇后已故兄长曹傅的遗腹子,如今不足五周岁。叔侄二人自幼在曹佑的叔父曹琮家长大。
曹暾出生在宋夏战争期间。曹琮长年驻扎在宋夏战场,只在宋夏战事缓和时偶尔回京述职。
曹琮之父曹彬在讨平江南时曾在江南受赐宅邸。或许是担忧曹暾体弱受不得寒冷,或许是担忧家中青壮皆已离京护不得老弱,曹琮在曹暾刚过周岁不久,就让家眷带着曹佑和曹暾离京南下江南宅邸生活。
如今宋夏战事已毕,曹琮终于能回京,改任禁军三衙之一的马军副都指挥使。
曹佑年满十四,该着手相看人家了。曹暾也该寻名师启蒙。既然曹琮已经回京,小小的叔侄二人也跟着回了京。
回京的一路上,叔侄二人一直听见同船文人对庆历君子们的惋惜。曹佑跟着一同叹气,看着很是感同身受。
曹暾趴在小叔叔怀里,面露困惑。他记得范仲淹在庆历五年该是外放才对,怎么直接辞官了?
罢了,懒得想,反正和自己没关系。曹暾打了个哈欠,在小叔叔怀里拱了个更舒适的窝,继续睡觉。
刚从汴河上岸,曹琮派来的人已经等候多时。
曹家素来节俭,此次来迎接叔侄二人的只有三辆乌篷马车,一辆叔侄二人乘坐,一辆运行李,最后一辆给护卫的家丁。其排场还不如同船富裕举子。
前来迎接者中,有一位头戴乌色巾帽,身着青色直裰,须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书生。
老书生自言姓朱名说,是曹暾父亲任容州刺史时的幕僚,得曹暾父亲看顾颇多。他一见到曹暾就激动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惊得曹暾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狸奴,忙把脸往小叔叔的怀里一埋,快把脑袋钻进小叔叔的衣襟里。
曹佑拍拍曹暾的屁股:“暾儿,不得无礼。这是你夫子,赶紧下来行礼。”
朱夫子抬起袖口擦拭眼泪,勉强恢复了镇定:“是老拙孟浪,吓到郎君了。我乃郎君尊人的下属,郎君本就不必行礼。快进马车吧,别着凉了。”
扒拉着小叔叔衣襟的曹暾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曹佑抱着他的手臂,瓮声瓮气道:“小叔叔,放我下来。”
曹佑将怀中孩童轻放到地面,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那不太敦实的小孩是易碎的琉璃做的,经不起半点磕碰。
曹暾拱手,神情冷静自若,看不出刚才还吓得贴在长辈怀里不敢露面的样子:“小子曹暾拜见夫子。”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朱夫子十分激动,在曹暾还未弯腰时便半蹲着身体将曹暾扶起。
谁知曹暾实在瘦弱,朱夫子扶着曹暾的手臂一提,曹暾就双脚离地。
他抓着朱夫子看似瘦弱的手臂,小短腿扑腾了两下,双眼茫然地瞪大,十分无措。
朱夫子感觉到手臂间曹暾的重量,哽咽不止:“郎君竟如此瘦弱!”
曹暾见朱夫子又哭了,本就表情不多的脸,板得更木然了。
虽然他明白“朱说”这个名字太常见,且朱夫子的自我介绍又不是写字,也可能是“朱硕/朔/铄”之类的同音,自己所想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来给自己当夫子,但曹暾刚刚联想到那个人,就见朱夫子数次激动哽咽,实在是有点尴尬。
范仲淹范文正公几十年前曾经叫“朱说”。这名字世上大部分人都忘记了,连自家博闻强识的小叔叔都没对朱夫子的名字有什么反应。估计会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一惊一乍的,只有身为穿越者的自己。
范文正公才不会抱着我呜呜哭呢。
曹佑见小侄子又被吓到,忙向朱夫子道歉,把曹暾抱回怀里安抚。
他对担忧的朱夫子道:“暾儿虽然瘦了些,近一年身体已经很好了,都没生病喝药。夫子不用担忧。起风了,我们赶紧上车吧。”
“好,好,那就好。”朱夫子抹着眼泪道,“是,是,赶紧上车!”
见朱夫子仍旧语无伦次,曹暾忙把脸又埋在小叔叔胸口上装怕生。曹佑倒是对朱夫子很有好感。
大哥已经去世三年多,朱夫子身为大哥的幕僚,竟对暾儿如对待自家少主人一般恭敬喜爱,见暾儿瘦弱竟落下泪来,可见朱夫子乃是一等一的忠诚之人。
曹佑两世为人,上一世虽因忠诚而亡,却仍旧喜爱忠诚高洁之士。
朱夫子见幼主怕生,虽有很多话想与幼主说,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只与曹佑说话。
曹佑已从叔父书信中得知朱夫子乃隐世大才,将早已准备好的诗文数卷,恭恭敬敬地呈给朱夫子。
一卷文没看完,朱夫子便在心底对曹佑赞不绝口。
曹佑的文采在朱夫子看来只是普通,只略比朝堂中平庸者好些,能顺利考个进士而已。但曹佑在策论中所谈军策之事,让常年经略西北的朱夫子竟也有眼前一亮之感。
朱夫子想起曹琮对曹佑的评价。曹家第三代能有谥号,不堕其祖父曹彬“大宋第一良将”名号者,唯曹佑。
“我亦不能比。”身为第二代曹家将的曹琮,半是喟叹半是骄傲道,“他是如我四兄那般的俊杰啊。”
朱夫子想起在太/祖、太宗、真宗三朝为枢密使的曹彬,和即使曹家被打压也仍旧被今上信任的曹琮。
曹家三代,代代有名将,真是了不得啊。
他看着举止沉稳有度的曹佑,又看向腻在曹佑怀里,被曹佑护得如眼珠子般的郎君,神情慈祥又欣慰。
好,真是太好了!
朱夫子对皇帝荒唐举动的不安,终于在肯定曹佑的才华,见到曹佑和曹暾叔侄二人的亲密无间后消散了些许。
曹暾以为自己脑洞大开,但那朱夫子自我介绍的“朱说”,还真是范仲淹的那个“朱说”。
当日范仲淹被皇帝请进宫养病,君臣二人促膝长谈。
皇帝幼子赵曦于庆历三年病故,至此,皇帝所得三子皆早夭。已经三十四岁的皇帝仍旧无嗣,比新旧党争更令群臣忧虑。
赵曦病逝时,众臣都请求皇帝从宗室中择嗣,比如曾经在皇后宫中抚养,后在皇帝亲生儿子出生后就送出宫的赵宗实便很不错。
但皇帝以自己青壮,将来未必不会有亲子为由,再次将群臣的请求压下。
现在皇帝告诉范仲淹,其实他还有个儿子,且是和曹皇后所生嫡子,如今正养在曹琮家。
范仲淹的新政惹了群臣众怒,欧阳修那则《朋党论》直言庆历君子就是在朝中结党,更是把范仲淹架在了火上烤。皇帝希望范仲淹暂退一步躲避风浪,辞官给他家太子当老师。
范仲淹:“啊?”
范仲淹:“啊!!!”
那一刻,范仲淹因政治失意的苦涩都快被皇帝的荒唐给震没了。
陛下你担忧儿子在宫里夭折,将太子养在大臣家,这臣没意见。前朝有这样的旧例。
但你怎么连你有太子的事都向群臣隐瞒啊?!曹皇后究竟是怎么生子还不被人发现的啊?!
身为皇帝心腹的范仲淹,第一次知道皇帝和感情冷淡的曹皇后之间居然还有个儿子。
荒唐,简直太荒唐了!!!
范仲淹因新政失败抑郁成疾身体本就不好,他惊得眼前一黑,差点被皇帝送走。
还好对皇帝、对大宋的忠诚,让范仲淹撑住了。
经过御医几日调养,范仲淹身体刚有些起色,立刻拖着病躯辞官,先偷偷摸摸出京,又偷偷摸摸跟着曹琮进京,用几十年前的旧名当假名,改换身份成了曹家的朱夫子。
听闻友人为他辞官和不告而别恸哭,范仲淹愧疚但坚定。
他盯着小太子的后脑勺看了又看,心潮澎湃。
对不住了挚友们,太子更重要。
有存稿,浪一点,开坑先三更。本文有且只有三个穿越者,曹暾和他的金大腿曹佑(岳飞),狄諍(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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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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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庆历五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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