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经理，你还是赶紧去避难吧……”
“你看到外面了吗？交通堵塞，异兽横行，兵荒马乱。反正我是逃不出去了，还不如拿着钱赌一把？只要在地下室里躲到世界和平，我就是亿万富翁了！”
“可是……”
“怎么样，分你一半？”西装革履的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打开封口，将一麻袋的金条展示给柜员，“这里的，全给你，当做封口费。”
“我不要……”
“你应该听过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
“这里就剩我和你，是做敌人还是朋友，你选一个。”
“不……”
“到底怎样？”
“异兽……”
柜员一脸平静，抬手指向大堂的自动拉门。
经理回身看去，只见一学生带着一只奇奇怪怪的四不像白狮走了进来，弹簧刀在指间翩然若蝶，如有生命，仿佛只要稍有抵抗，弹簧刀就会马上飞过来致他们于死地。
最先开口的是学生：“2046号保险箱，我来取东西。”
柜员先是一愣，随后礼貌点头：“ID卡带来了吗？”
学生熟练地收起弹簧刀，拿出破烂手机，完成认证。
柜员点头：“好的，苏女士，已经完成登记，钥匙有带吗？”
“嗯，带了。”
柜员将“暂时离开”的标识摆在台前，说：“这边电梯请。”
白狮摇摇尾巴，把巨大的翅膀收起，跟在学生身后，一起挤进了电梯。
稀松平常的对话，就像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无人在意柜台上那一麻袋金条。
经理心中涌起一股异样。他朝柜员追了几步：“这个世界的秩序已经毁了，你们还在做什么？”
学生：“拿东西。”
柜员：“上班。”
电梯门合上，苏念玖随口一问：“你为什么不带着钱跑路？对于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除了上班，我什么都不会。”
叮！电梯门打开。
四十三楼已经断电，柜员打开电闸，拉开钢制拉门，顺着灯管亮起的方向，将她们带到对应编号集合的房间前。
“2046就在里面，请。”
苏念玖礼貌点头，把苏念瑶留在门口。
房间灯光很亮，却有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大概是久不晒太阳，又常年无人光顾的原因。
她取出银钥匙，走到2046的铭牌前，打开锁眼，拉出抽屉。抽屉很重，里面却只有一支圆形手表和一张卡片。
苏念玖的眼神暗下。院长不要命也要把她们送到这里，就为了这玩意儿？
手表闪着金光。金丝掐在表盘上，分出十二区。里面没有指针，只有一颗半透明的宝石嵌在表盘正中央。有白色絮状物体，如雪花，在宝石里扬起又落下。
苏念玖抬手取出，就在她的指腹碰上手表的一瞬间，金丝织成的表带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攀爬缠绕，在她的手腕上收缩，固定。随后，金色退却，冰冻成银。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什么东西？
她用力晃了晃，除了白色雪花在里面轻微晃郎，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想要把手表摘掉，可任由她怎么使劲，除了惹得皮肤一片发红，手表就像是她身上的一部分，岿然不动。她朝抽屉里又看了几眼，里头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她只好拿起那张卡片，一边翻看，一边走出房门。
卡片上的字只有一行，七扭八歪，像极了蛇虫鼠蚁随便翻滚出来的墨渍。
“此乃‘魍魉罗盘’，AKA 行走的标本柜，牛（哔——）轰轰增幅器，组合技万花筒……”
对着这半土不洋，莫名其妙的介绍，苏念玖深感无语。她一个字都读不懂，最后只得出结论：坑娃……
苏念玖满腹惆怅，脑海里全是和院长的最后一面。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线索，可终究一无所获。她知道自己大概是闯祸了，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苏念玖叹了口气，又抹了把脸：“阿瑶，我们回家吧，马上。”
苏念瑶没有回应，只留下一个背影——她正趴在保险柜办公区的窗前，和柜员一起，遥遥看向天边。
柜员扭头：“你们家在哪？是在那边吗？”
苏念玖走到他们身后，顺着指尖的方向，她看到一阵大雾。那大雾弥漫在整条地平线上，模糊了视线。
等大雾渐渐散去，她们看到一面光滑的铜墙铁壁，拔地而起，一路描着托帕城的地界，死死焊在天际线下，高耸入云，比巴别塔还要高。未来得及离开的人马被悉数拦在铁壁之内。
其中，有一台黄色大巴，因为高速拥堵，只得灰溜溜地往大瑞福利院的方向折返，在逆向的车流里，尤为显眼。
苏念玖看不清大巴上的人，却看到了车顶上那道鲜艳的红花标记：“他们怎么还没出城！”
柜员：“正常。托帕城三面环水，路就那么几条，所有人都想跑，结果所有人都跑不了。”
“联合军不清楚事态吗？这么短的时间，不能先把小孩送出去吗？”
“搞不清楚事态的是你。”
柜员面无表情，只静静看着铁幕。
苏念玖一愣，猛地反应过来。
柜员：“百年来，巴别塔悄无声息，不仅没有带来传说中的末世，还丰富了物种多样性，是难得的宝库。它就像一颗肥美的苹果，诱惑着人类。联合军无法割舍这样的资源，这是他们一直没有摧毁巴别塔的原因。
“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敢丢掉‘末世猜想’。托帕城位置独特，像月牙一样紧紧抱着亚欧荒漠。看似日益繁荣的背后，城市中心其实早已秘密转移。
“一旦巴别塔发生异样，天幕和沙漠防线被突破，铁幕将升起，托帕城将不再是人类的心脏，而是变成一座……”
苏念玖：“……瓮城。”
一枚炮弹从天而降，落在远处的操场上，照亮了两人的侧脸，炸飞了一堆异兽，其中混合着人类的断肢。
“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用一城，换亿人，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最优解。”
柜员的声音轻飘飘，落在苏念玖心上，荡起涟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厌倦了这个世界。
霸凌，侵犯，跟踪，盗摄，欺诈，伪证，偷窃，网暴，纵火，犯毒，走私，战争，饥饿，贫困……
高度发展的人类文明，今天也是罪恶缠身。
看着铁幕下的黄色大巴，苏念玖想起的是院长刚才说过的话。
——小九，接纳一切，包括你的身体。
苏念玖试过无数次逃避，诡异的身体却总是无法死去。
而现在，她有了比寻死更重要的事。
她倏然骑上白狮后背：“去他的最优解。”
柜员：“你要做什么？”
“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她俯身问白狮，“阿瑶，一起不？”
“姐姐，阿瑶知道你想做什么，坐稳了。”
白狮展开巨翼，破窗而去。
炮弹漫天飞舞，柜员看着一地碎玻璃，怔愣半晌。
不知何时，经理跑了上来，死死按住电梯门，喊道：“唐笑天，外面炮弹不知怎的，越来越多了，快跟我去地下室避一避吧！”
“经理，我说了，不要金条。”
“……你不要我要，反正……等你有命举报再说吧，赶紧过来！”
“那这个班……”
“……给你批年假！”
“……我觉得带薪假好一点。”
“……”
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马路上，异兽被炮弹追得四散逃跑，其中一只堪堪藏身在“国民银行”的招牌背后，便遭到一记炮击。
大火燃烧，国民银行从中间开始截断，斜斜倒向面前瘫痪了的十字路口，一连串的高楼发生连锁反应。流浪汉依旧躺在车顶上。午后的阳光撒下，他没有逃，而是从车顶站起，张开双手，迎面感受阳光的暖意……
苏念玖和苏念瑶穿过枪林弹雨，回到了大瑞福利院。
福利院的一座副楼坍塌了，异兽尸横遍野，散发着酸腐味。她们没有找到院长，也没有找到那个异兽首领，看到的只有满是血迹的轮椅和被孤零零留在地上的钢制长鞭。
在苏念玖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可具体是什么，她说不清楚，只觉得心口热得慌。她们还是回来晚了。
她拾起长鞭，握于手中。皮质鞭把上刻着一串符号，歪歪扭扭，不似地球上的文字，她却认得：饮魂。
“姐姐……”
苏念玖学着院长的样子，挥鞭点地，咬牙道：“等孩子们一回来，就把他们赶进地下室。我观察过，那些炮弹只会追着异兽跑，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异兽无法靠近福利院。只要撑到异兽全灭，瓮城应该就能解除。孩子们也就安全了。”
苏念瑶：“可炮弹会追阿瑶。”
“所以你得藏在乔木林里，不能被天眼看见。至于那么无法隐蔽的地方，就交给我。”
“好。”
汽车引擎声逼近，两人躲在树林里，看着黄色大巴车从东边的林地公路驶来。
“回来了。”
苏念玖走向前去，准备迎接福利院的孩子。可大巴离得越近，情况就越不对劲。
炮弹的白烟在天上划过，大巴蹿出树林，上面趴着一头异兽，后面还跟着一群。它们在嘶吼，对天叫嚣：“我们这里有人质，你们不要乱来！”
“这群家伙……”
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这群东西又来触犯逆鳞，苏念玖抛开刚说好的方案，立即翻身上背，和苏念瑶一起，冲向那群异兽。
身下，苏念瑶用鹿角挑下车顶上的家伙，随后一个突击，落地，将异兽群拦在身前。黄色大巴趁机摆脱纠缠，顷刻驶出数米远。
苏念玖虽未使过长鞭，但饮魂硬挺，除了稍微重了点，和加长版的小刀也没多大区别。
有了先前首杀的经验，她化鞭为枪，对准异兽的双眼，数下突刺，将它们狠狠逼退。可对方仗着兽多势众，企图对两人形成包围，一下忘了头顶上还有数枚炮弹虎视眈眈。
它们不记得，苏念玖却记得。
“撤！”
在异兽飞扑向她们的同时，苏念瑶猛一用力，仰身后跃，藏身进茂密的乔木林里。
异兽还停在半空中，来不及调整姿势，炮弹已经落下，顿时粉身碎骨。
可它们并没有罢休。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几只异兽，仗着漫天浓烟的掩护，竟跑到了刚停稳的大巴面前。
孩子们吓坏了，尖叫着跑进福利院。
阿翔挡在异兽面前，大喊：“快进去！全部都到屋里！锁好门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异兽的一只利爪拎了起来。同时被拎起的，还有他怀里抱着的正在发烧的小女孩橘子。
苏念玖：“不要动他们！”
异兽：“你让炮弹停下！”
要是她能控制，还会被逼至此绝境？
突然，苏念玖心生一计：“你们不是在找东西吗？我知道东西在哪。你把人给我，我带你去拿。”
异兽：“当真？”
“你都把我拿捏住了，我怎么敢骗你？”
另外一只异兽在它耳边说：“老大说了，人类诡计多端，不可轻信。”
“……不行，你先把东西给我。”
苏念玖心中着急，却不敢露出破绽，说：“这不巧了吗？我和你们老大认识。”
“真的？”
言语较量间，数道白轨自天上逼近。
来不及了！
苏念玖趁异兽犹豫之际，挥鞭划破异兽双腿。与此同时，苏念瑶一个飞跃，一人一狮趁机救下人质。
落地瞬间，炮弹在他们身后炸开，巨大的冲击把他们抛出了数十米远。
刚才还在挟持人质的异兽死无全尸。
苏念玖抱着橘子，反复确认：“橘子，你还好吗？”
橘子昏昏沉沉的，躺在苏念玖怀里，张开因为发烧而干裂的小嘴：“小九……你回来了……我们终于汇……”
话说到一半，橘子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
粘稠的触感淌在苏念玖掌心。她摸了摸橘子的脑袋，一颗因炮弹炸起的石子不知何时击中了她的后脑勺。
苏念玖有些茫然，抬头看向苏念瑶。
苏念瑶的耳朵也被击穿了。阿翔的腿没了，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姐姐，你的肚子。”
苏念玖低头一看，异兽的断甲不知为何留在了她的身体里。
她把断甲拔出，破了洞的肉身再次疯长，体内的鲜血前所未有地沸腾。
这份热量不只是她的，还有苏念瑶的。
心中那个坍塌了的废墟被这份热量灼烧着，迅速烧成灰烬。
世界在变红，被鲜血冲刷。聒噪的声音在远去，炮弹的啸声却越发清晰。
苏念玖走到苏念瑶身旁，紧紧抱着她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苏念瑶没有说话，她的身体也在燃烧，高温把她雪白的鬃毛烧成了红色，和同样滚烫的苏念玖几乎融为一体。
头上的炮弹将白狮当成了敌人，毫不客气地落下。
砰砰砰！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响起，白狮不知何时张开了双翼，将炮弹挡在半空。
翅膀在抖，猛地用力，炮弹被弹回空中，径直飞向源源不断朝她们落下的攻击。两弹相接，炸成了花。
苏念玖和苏念瑶的意识飘在识海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烫，烫得浑浑噩噩。
她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忘了自己在哪里。
可在外人看来，她们浑身散发着烈焰，一个手握饮魂，如地狱邪神，一个双翼刮起热风，足以掀翻近身的装甲车，恍若鬼差。
“不要靠近这里……”苏念玖站在白狮背上，对着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装甲车低吼。
可对方不停，依旧朝着她们的方向推进。
又一颗炮弹，差点落在福利院的后院，被苏念瑶用羽翼拦下。
霎时间，两人眼中的凶狠更甚了。
苏念玖一字一顿：“还要我说多少遍。”
苏念瑶后脚一蹬，弹指间便已蹿到那开火的装甲车前，飞身骑到车顶上。
苏念玖举起饮魂，对准驾驶舱便要刺去……
“怎么失控了呢，小朋友。”
一道白光骤然出现在苏念玖和苏念瑶面前。
两人只觉得一阵寒意灌入，意识被稍稍拉回了正轨。
面前是一位银发女子，模糊而温柔的笑容犹如一汪清泉。
苏念玖：“……院……院长？”
“你们以后该叫我队长。在这之前，请先好好睡一觉。”女子浅笑，轻声道，“S型镇静剂，双份，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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