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晏随照例用布条遮着眼睛，打着伞出门了。
昨天没下雨，城市里积蓄的余温还没散去，今天被大雨一浇，整个城市都蒸腾着一股子带着微酸的热雾，让人只觉得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
兜里终于有钱的晏随穿过雨幕，匆忙地登上了去酒吧的空轨列车。
踩着滴滴的关门声，刚一踏进车厢，她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你眼瞎了，不认识字么，这是你该待的地方吗？”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很不客气地骂道。
晏随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男人手指的标牌——【纯净人类车厢】。
她知道自己不小心走错车厢了。
即使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但无处不在的宣传也足以让她了解，在所谓幸存者权利法案的定义里，自己这种义体人属于次生人类。而极少数拥有纯净基因的人类，受最高法则保护，享受一切最优待遇。
“说你呢，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聋了还是哑巴了！”男人见她不答话，骂得越发大声，又想伸手来推她。
晏随挥手挡开，眼神冰冷地看向男人，“吃屎了么？嘴这么臭，会不会好好说话？”
男人愣了一下，立马脸涨得通红。他没料到晏随是这个反应，本想跳脚，但一对上晏随那带着杀气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怂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不忿地坐了回去。
晏随环顾四周，车厢里的乘客都穿得光鲜体面，他们打量自己的眼神或讥讽或冷漠，虽然不像那个男人一样没素质，但小声地议论却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
“脏兮兮的家伙，怎么跑这儿来了，该不是想偷东西吧。”
“切，一年里总有几个头脑不清晰的蠢货上错车厢，杂种就是杂种。”
“列车员在哪，还不把她弄走……”
晏随知道自己穿的很一般，但也不至于脏兮兮的，这些一脸优越感的纯净人类也太傲慢了。
车厢尽头的列车员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满脸不悦地冲着晏随一指，“喂，你，过来，你的车厢在后面。”
公共区域，她不想惹事，只能沉着脸往列车员指引的方向走去。
经过长长的过道，一道车厢门出现在眼前，【次生人类车厢】。
这边的环境显然拥挤简陋很多，车厢里人多还嘈杂。
不过这边的列车员倒是态度很好，她微笑着冲晏随说：“听说有人走错了车厢，就是你吧，下次看准点儿再上，宁愿错过也别上错。”
晏随点点头，找了个空座坐下来，列车在空轨上风驰电掣，雨打在车窗上劈啪作响。
车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除了飞速后退的高楼一闪而过，什么都看不清，她的视线落在车内电子屏上。
各种联邦政府的宣传片，滚动播放着，幸存者权利法案的宣传总是无处不在。
——【纯净基因至上法则神圣不可动摇】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一切为了人类的延续】。
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等级制度可以明目张胆的存在，拥有纯净基因的人种天然高于所有人，凌驾于一切群体之上。
晏随心头涌起一阵反感，视线转向空轨站点图。这一站之后是“白星药剂”，“卡曼材料”，“罗塞塔”，然后就是“夜灯”。
看见这张图，晏随稍微惊讶了一下，这家酒吧势力还真不小，能和那些大公司一样，拥有一个单独的站点。
——
然而站在一栋低矮的建筑前，晏随有点傻眼——夜灯酒吧，平平无奇，跟豪华两个字完全不沾边。很难想象这就是蓝湖城里的一大势力。
以晏随对酒吧的认知，这种地方通常都是营业到深夜或者通宵，所以早上基本上很晚才开门，她看了一眼手环，现在是早上七点……
这个时间段来酒吧，不管在谁眼里都有点奇葩。
不过她也没办法，她很急。昨晚她睡得很不踏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她找了一夜充电宝，差点没累死。要不是因为她是义体人，估计大清早黑眼圈能掉到肚脐上来。
但让她意外的是，酒吧居然看起来是在营业中——早上七点营业的酒吧，看来奇葩的不止她一个。
推门进入，门上铃铛“叮当”一声脆响。
“欢迎光临。”一把醇厚低沉的嗓音从吧台传来，叼着雪茄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吧台里，悠闲地擦着酒杯。
酒吧里此时居然不止她一个客人，角落里零零星星坐着三两个人。
晏随径直走向吧台，抬头细看时，差点没笑出声来。
酒吧的老板很有性格，吧台后面琳琅满目的酒柜里，左边高挂一个赛博上帝，右边供着一个电子关公，主打一个两不得罪。
端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辛辣的酒味直冲鼻腔。晏随不怎么爱喝酒，上辈子也就和战友去过两三次异国小镇的酒吧，点酒这事儿她完全不在行。
“想喝点儿什么，需要推荐么？”吧台里的男人微微一笑，把一张酒水单摆在晏随面前。
晏随扫了一眼，最便宜的矿泉水售价五个里特，倒也不算贵。
但晏随并没有喝东西的心情，更没有时间兜圈子，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找洛南。”
男人闻言，放下手里擦得锃亮的酒杯，深深地看了晏随一眼，说了句，“我就是。”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客人并不是来喝酒的。
晏随面容沉静地继续说道：“听说这里可以找到黑市工匠？”
洛南沉默了几秒，眼神中的猜疑一闪即逝，随即唇角勾起，笑道：“我这里可是做正经生意的。”
担心她钓鱼执法？面对她这样的生面孔，这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晏随只能说出了鲁薇嘱咐那句话，“罗塞塔的鲁薇介绍我来的。”
洛南眉头一挑，有所恍然，“哦，那点单吧。”他拿出另一张酒水单放在晏随面前。
晏随疑惑地注视着洛南问：“什么意思？”
这居然还是张阴阳酒水单，一样的商品比刚刚那张单上的售价，翻了一倍不止。
“哈，”洛南深吸了一口雪茄，倚在吧台上，鼻中喷出雪白的烟雾，“夜灯酒吧没有免费的信息，这是规矩。”
晏随明白，这就是所谓的过一手——地下交易中介费。
这种中介费都是都没价可讲，否则就算是用枪顶着男人的头，她也见不到工匠。
“那就一杯矿泉水。”她扫了一眼单子，既然让她选，那自然是越便宜越好。晏随也没资本充什么冤大头，很干脆地点了酒水单上最便宜的饮料。
“嘀”的一声，手环轻碰，账户扣除20里特。
嘶，真贵……晏随心里一阵肉疼。
“红桥街23号，找周老板。”水杯压着一张黑色的卡片，被推到晏随面前，洛南笑眯眯地说：“这位可是咱们蓝湖城最顶尖的工匠，比珍稀动物还珍贵，准保手到病除。”
晏随拿起卡片，上面印着一朵银色的小花，还有大写的Z·M。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说鲁薇介绍的你才信我？”
洛南不答，只是一笑，屈指敲了敲酒水单，“尝尝我这的玉米脆片，不是我吹，整个蓝湖城我这儿独一份，这可是联邦第一农科院的最新产品。”
晏随懂了，一单归一单，一个问题一份价钱。不过关于鲁薇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就算是多花一份钱，她也必须得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又是“嘀”的一声，账户瞬间又少了10个里特。
“所以呢？现在能说了？”付完了玉米脆片的钱，晏随拿起一片尝了尝，口感确实嘎嘣脆，但一如既往的吃不出味道。
洛南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爽快地说道：“鲁主管嘛，罗塞塔义体维修部的售后主管，算是纯净人类里为数不多的好心人了。偶尔有实在交不起官方维修费的义体用户，她也会介绍到我这里来，毕竟，咱们黑市的义体工匠才是真正的良心价。”
官方主管介绍黑市服务！虽然意料之外，但是想想也确实是鲁薇能干出来的事。
满足了好奇心的晏随把黑色卡片揣进兜里，一口灌下杯里的剩水，指指玉米脆片，“这个，麻烦给我打包。”
吃不出味道归吃不出味道，浪费是绝不能够的，一杯水加一盘玉米片花了她30里特，要不是有奖金，她根本就消费不起。
拎着一纸袋玉米脆片，晏随也不耽误，出了酒吧直奔红桥街。
——
这地方很好找，因为红桥本身就很显眼，顺着那条横跨十七区的红色高架桥，走到尽头，就是十七区的地下交易场所——红桥街。
接近城市边缘的地方，没什么高楼，乍一看有些荒凉，可一转进街道里却是店铺林立，鳞次栉比。灰色生意都在这扎堆，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霓虹招牌，大白天也亮得极其扎眼，晏随顺着门牌号，一路往里走。
这条街上的人多数染着炫丽的发色，大胆改装的机械身躯毫不在意的显露在外，在靓丽霓虹的映衬下，相当前卫个性。
对比之下，晏随卫衣配牛仔裤的打扮实在过于低调朴素。
刚走到20号店铺的门口，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孩被店主从门口推开。
“滚滚滚，别在我这门口蹲着，看了就晦气。”看店的男人满脸嫌弃地啐了一口。
男孩不知道是脚下重心不稳，还是饿得发晕，退了两步，刚好摔在晏随脚下。
晏随脚步一顿，下意识就顺手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看年纪比鲁妮大不了多少。
“喂，你可别烂好心，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得很，小心他偷你东西。”男人伸出头来提醒了一句便又缩了回去。
男孩听见这话，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便另找了个墙角蹲了下来。
这种贫民窟小孩晏随从前见得多了，打小就在街上流浪，有一顿没一顿的。为了生存多少沾点小偷小摸的坏习气，只能说是又可怜又讨嫌。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全身上下干净得除了一只撸不走的手环，就剩下一袋没吃完的玉米脆片，实在没什么可偷的。
看看面黄肌瘦的男孩，再看看手里打包的玉米片，晏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玉米片脆归脆，要她这个没有味觉的人干嚼完一袋子也挺难受的，算了，烂好心就烂好心吧。
她走到男孩跟前蹲下，把纸袋朝他一递，“这个给你吃吧，干净的，我就吃了一口。”
男孩不接，只是戒备地望着她。
晏随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子八成是把她当人贩子了，他还怪警觉的。
晏随没有闲工夫跟他墨迹，随手拿了一块脆片塞嘴里，然后把袋子往他怀里一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至于吃不吃那就随他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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