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琼无父无母,他是由某个不知名作者创作出来的“完美”人物。
创造希琼的创作者并没有什么名气,只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在贫民窟中讨日子的时候偶尔拼凑词汇,把另一个虚构出来的世界讲给其他无聊而痛苦的孩子。
他们住在一个改造过的废弃地铁车厢里,这是他们的基地。
“那个一家三口没有钱租房子,就去买了一张火车的月票,反正月票也不贵,房租一个月要几万,但月票一个月每人才一百,多划算。他们就这样住进了火车里,每天晚上他们像躲大逃杀一样躲避来火车里检查的工作人员,然后躲在温暖的火车车厢里睡觉休息。白天,这家人就坐在火车上,跟着火车从城市的这边到那边。”老人说。
“就像我们一样吗?”孩子看着围绕着自己的地铁车厢铁皮问。
“是的,就像我们一样。那家人躲在火车车厢的座椅下,这天来检查车厢的是一个很高贵的人,他拥有很灵敏的嗅觉,能分辨任何人的特质,他找到了这家人……”老人讲述道。
“是谁?公爵吗?总统吗?”孩子问。
老人:“不是。那些人都只是身份上看起来高贵而已,那个高贵的人真的很高贵,他从头到脚都很高贵,他说话绅士礼貌,对所有人都很温和,但是从不会滥好人,所以看起来有点冷淡,就算和敌人打架的时候也很尊重对手,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孩子:“那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只是老人临时编造的一个故事,老人当然回答不出来,只能不断地堆砌元素:“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喜欢穿着黑色的高领衣服,从头到脚都包得很严实,就连睡觉也喜欢钻在睡袋里。”
老人给了故事中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名字,叫做“希琼”,意思差不多是稀有的宝物。
孩子在捡垃圾的时候捡到了菱形的漂亮玻璃:“这个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吗?”
老人立刻把这个元素加入故事中:“是的!他戴着银色的菱形耳坠。你们忘了吗?他有一头银色头发。”
晚上,从那节被他们当作基地的废弃地铁车厢里,他们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音乐声音。
是乐团的演出。
孩子扒着废弃地铁车厢没有玻璃的窗户,往外探身:“这和以前我们听到的那些梆梆梆敲得很重的歌曲不太一样,听起来很不错。”
老人因为孩子的想象有了新的灵感:“对了,他的异能是交响曲,因为他能把能力赋予给任何一个人,他对每个人都仁慈而悲悯。”
……
“然后呢?继续讲。”一个孩子推了推老人。
废弃的地铁车厢地上铺着捡来的布料,老人就躺在那片凌乱的布料上,一动不动。
住在车厢里的孩子们叽叽喳喳:
“好像死了。”
“那怎么办?”
“什么是死了?”
“你忘了吗?前几天我们捡到的那只猫就叫死了。”
……
正在争闹和互相科普,一个大一点的孩子从外面冲进来:“这节车厢要被推到海里去了!快点,我们逃出去!”
所有垃圾都要被扔到水下城。
这是新规定。
孩子们顾不得在车厢里躺着的躯体冰冷的老人,仓皇逃窜,从这个车厢里奔逃出去,寻找新的基地。
他们必须找到新基地,不然他们会跟着垃圾一起被推到海底下!
孩子们离开后,废弃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瓶瓶罐罐摇晃了一下。
有孩子辛辛苦苦收集的乌鸦漆黑的羽毛散落一地。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出现在车厢里。
他就像故事里所讲的那样,拥有银色的头发和菱形的耳坠,容貌圣洁带着神性,穿着高领黑色衣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蹲下来,用手试了试老人的呼吸。
然后他站起来,踩过布料和废纸,向废弃车厢的某一排座椅走去。
躲在座椅下的一个孩子在瑟瑟发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看外面的情形。
怎么可以抛弃那个一直照顾他们的人!可是一个小孩又该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只有跟着垃圾飞船一起被扔到水下城去了。
孩子上下两排没长齐的牙齿咬在一起,害怕得直发颤。
“出来吧,我带你们离开。”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在座椅边蹲下来,对那个躲在座椅下的孩子说。
……
故事成真了。
他果然就像故事中所描述的一样。
希琼听完了孩子的讲述,他明白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是由某个不知名作者创作出来的“完美”人物。
他站在虚无的画面里,被词语描述,被苍白的文字修饰成如此模样。
他是“纸片人”。
但不同于其他有名的虚拟角色,他甚至不会被其他任何人知晓,除了这个老人和那群孩子。
希琼撩起自己的袖子,手臂上刻着字迹:【距离死亡日期:XXXX日】
或许,纸片人的寿命是由这个世界人们的忘性构成的。
只要在那群孩子中,有人还没死,有人还记得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他就会继续活下去。
这是希琼的寿命。
希琼的异能“交响曲”帮助他找到了工作,他在云端交响团做指挥家,也是防卫队的队长,是顶级战术师。
希琼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的身份。
他安顿好那个从车厢里救出来的孩子之后,就不再见那个孩子,让自己隐藏在“好心的资助人”身份下。
偶尔他会看看自己小臂上的刻印字迹,看到自己的寿命越来越短,日子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代表那群听过故事的孩子正在逐渐忘记那个故事。
老人、孩子、废弃车厢和神秘人的故事。一文不值的故事。
——直到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希琼开始发现这个世界的危机。
他认识了那个像影子一样的家伙,冬客叫她“影子”。
浮空岛上,他见到“影子”的时候,敏锐的嗅觉就告诉他:她是和他同类的人,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但某种意义上又是不一样的。
后来他才了解到她的名字是丛黎。
不过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心里什么都装得下,但却什么也装不下。他悲悯一切,同情一切,却又和一切事物疏离。这是无法克服的,因为这是他的设定。
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就连用故事创造他的那个老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处,也不知道自己的去处,他不知道像他这样不为人知的纸片人被遗忘之后会去哪里。
希琼没有根系。
那个不够完美的故事创造出的完美人物,像无果之花一样。
在后来的发展中,他渐渐感知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在察觉她的死讯时,他冷淡的悲悯被打破了,突然倾泻而出。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或许是因为她是他认知中第一个递给他信心的人。她说:[在三分钟内,事情会解决的。]素来只有他向别人保证他们的安全,从没有人向他保证他会安全的。又或者是其他原因。他不知道。
就像老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样,他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控。
他和故事的设定脱了节,情绪波动超出了预料。
希琼离开浮空岛。
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资金过更好的生活,但他倾向于走向废墟,坐在雾蒙蒙的天空下。
因为他是从垃圾堆中诞生的,生来被形容成“高贵”的希琼,是从废弃的车厢内活过来的。
然后他再次遇到了她。
他朝她发怒,又或者是把自己失控的无措宣泄在了她的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开始生出“恨”的。他理应不该拥有“恨”。
他讨厌她说“我不够相信你”。
他讨厌她说“排除威胁”。
他在她心里居然什么都不是吗?是威胁、是无法形容、从未注意过的存在吗?
他的失控几乎到了顶点。
希琼知道自己从诞生那刻起就注定没有“活人感”,他是个设定僵硬蹩脚的存在。
高贵、悲悯、敏锐,都是强加给他的随口一提。
可是他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他感到不甘,委屈又愤恨。
但她接下来的表现让他无法相信。
她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又说“作为一个普通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我能花时间了解你”。
他有什么好了解的。
他从垃圾堆中站起来,没有来处,没有归处。他只是一个没什么深度的、设定扁平而悬浮的人物而已。
所有知道那个故事的人遗忘他以后,他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跟上来,握住了他的手。
希琼想甩开她的手,因为她说“只有百分之八十”的信任而已。
但她触碰他的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数月来笼罩在他身边的阴霾烟消云散。
他未曾知晓的危险被她化解。
而她为此也付出代价,被仇怨的锁链束缚。
——这是他隐约感觉到的真相。
希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突然发现她最擅长欺骗人。她会把十分的真心说成三分,把毫无虚伪的情感戏谑地带过去。
他撩开袖子看的时候,发现上面的刻印发生了变化。
【距离死亡日期:无穷日】
他不再是即将被完全遗忘消失的纸片人。
是真实存在的拥有缺陷的人。
因为某人而感受到喜怒哀惧的人。
她变成了重新创造他的人,新的作者。
因此,他的寿命变成了新的创作者会记住他的年限。
无穷日。
她永远不会遗忘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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