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点的钟敲响,魏寻裹着寒意进了门。
路熹茗正捏着一块木柴坐在壁炉前,盘算着要不要去马厩等他,听到动静,则立刻从椅背上弹起,光着脚跑到门边。她见到身上落满雪的魏寻,满腔的诸如“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之类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魏寻脱下外衣,在门口把雪抖落,随后一把抱住路熹茗,喃喃道:“路路,久等了。”
“你们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路熹茗回抱住他,闻出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闷声说,“今天有好多成员来找你,我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了。”
“是有点麻烦,”他说,“我们的成员在护送新人回来的路上,被穿着长老会制服的人截杀了。我今天去收了尸,他们躺在大堂里,还没下葬。”
路熹茗长叹一口气,她明白他身上的血腥味是哪来的了。
她轻轻从他怀里钻出来,对他真诚地说了句“我很抱歉”,随后问:“这事以前发生过吗?”
魏寻眸子深处是压抑许久的悲愤,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温和,道:“从未发生过,即使有伤亡,他们也从未穿着制服直接动手。”
“我想起了你说的蒲州之战。”
“我也想到了那场争端的起因,所以我今天也去了洛京,在长老会总部门前等了一个晚上,”魏寻苦笑着说,“他们果然不承认,每个人都在安抚我,每个人都保证不会做这种事。”
路熹茗牵住他的手,带他坐到壁炉前烤火。
“兴许是有人挑拨离间,”她倒了杯热水,在他身边坐下,说,“如果这些人的目的是让你和长老会反目呢?风原谷离云清山和照黎这么近,只要让你们彻底归顺,那么照黎几乎可以肯定是被直接拿下了。”
魏寻仰躺在椅子上,用手背遮住眼,疲惫地应道:“我知道。只是这件事不免让成员心生顾虑。他们许多人尚且保留着风原谷的身份,还没取得环亚的身份纸,没被长老会认可,如今只要不杀人,再怎么做恶都不会被羁押。若是大家真的被逼急了,被逼得害怕了,到时候我或许管不住他们,怕是真的有六爷来都不一定管得住。”
路熹茗摩挲着杯沿,望着将熄的火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们现在几乎是在开卷考试,谁在搞鬼一目了然,只是他们都不知该如何选择——是该站边以求自保,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持中立,却要忍受心怀不轨的势力夜以继日的骚扰?
选边站就一定能自保吗?这个答案路熹茗心知肚明。
但倘若魏寻真的不堪重负选择了归顺风原谷的代王,她一定不会去斥责他,因为他有那么多人需要去保护。即使是暂时的保命,也好过玉石俱焚。
但她应该也不会再站在他的身边了。
路熹茗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心都漏了一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魏寻,他好像又瘦了一圈,下颌骨的轮廓更加明晰,而他也好久没有把头发披散下来了。
她手上这杯水本来是给魏寻倒的,但他好像累得连水都不想喝。路熹茗把杯子放回桌上,问魏寻:“你们缺护卫吗?”
她想,老娘好不容易在刚刚等他的时候,有了想要追求“天长地久”的打算,那就不能在现在还没到结局的时候轻易放弃。
“我或许可以护送你们,送大家去接人,再送大家回来。”路熹茗补充道。
魏寻把手从眼睛上拿开,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个勾人的笑来,向路熹茗伸出手。路熹茗刚握住他的手,就被一把拉到了他的腿上。二人面对面紧贴,姿势暧昧极了。
“脸上还痛吗?今天的你和画册上一样。”他的瞳孔被炉火点得忽明忽暗,视线落在她的眼窝和嘴唇上,路熹茗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被美色迷惑,却还是被他的眼神迷得身子都软了下去。
“不痛了。像个公主吗?”她魂不守舍地问。
魏寻摇摇头,笑着说“像什么,先不告诉你”,随后缓缓靠近了她,避开她的伤,把脸埋在她的肩上,柔声道:“你说,我们会一起等到有巧克力吃的那天吗?我想吃巧克力了。”
他的声音像股电流穿透着路熹茗的肩胛骨,酥到她的心脏里。她颤声问:“其他世界没有巧克力吗?”
魏寻依旧摇摇头,散下的几缕碎发隔着她的衬衣挠得她发痒。
“找不到。就像你一样,怎么都找不到。”他说。
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贴近了好一会儿,魏寻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路熹茗却已经快要被自己无边的想象淹没了。
她趁自己还留有一丝清明的意识,立刻跳回地面上,问他:“你饿不饿?虽然没有巧克力,但我可以去给你做点别的吃。”
“我可以有这样的荣幸吗?”魏寻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笑着问。
“那当然,咱俩谁跟谁。”路熹茗说着就要往厨房里冲。
魏寻却站起身来,牵住她的手腕,轻笑着问她:“哦?那是谁跟谁?”
路熹茗思考了半天,才找出个差不多的词组来形容他们:“是......很亲密的爱人。”
谁知魏寻竟把头低了下去,沉默良久,才用极慢的语速对她说:“对我来说,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紧密的联系。我很怕,怕我只要走错任何一步,你就会再次离开,那我极有可能会花上我后半生的时间去寻找我在这世上的意义。”
路熹茗听着他的陈述,鼻子一酸。
“魏寻......”她伸出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
魏寻抬起头来,注视着她,问道:“路路,白堡现在岌岌可危,我真的无法放下他们所有人不管。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或者不该怎么做,你才不会觉得我是个不配站在你身边的混蛋吗?”
“如果随意左右他的行为,随意对他的想法进行批判”,路熹茗望着他脆弱无助的模样,心想,“那我和金嬉那个狗东西到底有什么区别?”
“别扯上我,”金嬉忽然冒出一句来,“我可没批判你,你才狗东西。”
路熹茗当作没听到它的话,用手抚上魏寻的脸,对他郑重地说:“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行。你或许没注意到,不光是我,白堡的所有人已经成为你和这世界最紧密的联系了。是他们陪你走过这十二年的,不是我。”
接着,她又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竟然无形当中给你了这么大的压力......没有什么谁配不配站在谁身边的,爱人之间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遇到困难一起面对,然后一起走下去吗?其他的伴侣们,也会只支持完美无缺从来不做错事的另一半、然后等着对方有了过失之后就离开吗?我猜,应该不会吧?”
魏寻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又一次仰起头盖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喉结一直在耸动,不知是不是把什么苦涩的话吞下去了。
等到他重新对上路熹茗的视线时,他终于能笑得发自内心了些。
“好,我知道了,”他说,“路路,我想吃蛋糕。你以前在我生日的时候做过。”
路熹茗先是“嗯”了一声,一脚刚踏进厨房的时候却反应过来:“那玩意太麻烦了,你可别折腾我,已经一点半了。就煮面吧,跟我今晚吃的一样,给你加两个蛋。蛋糕的话,之后再给你弄。”
“那再好不过了,”魏寻乖乖点点头,“明天你想要什么武器?”
“武器?”路熹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想做护卫吗?总得配些顺手的武器。”
“就剑吧,暗器我不会用,对了,如果你有灰灯芯的话,帮我备一些,顺便还要带壶水,或许有用。”
“好,”魏寻又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厨房,“下午出发,中午我把东西给你备好。”
随后,他就贴在她二十厘米不到的地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路熹茗向左,他也跟着向左走,路熹茗向右,他便往右挪,最后路熹茗被烦得连胳膊都伸不开,只好在洁癖的他脸上抹上一些鸡蛋壳上残留的蛋清,他才肯离得远些。
魏寻吃面的时候,路熹茗就趴在他对面盯着他,总算把他也盯得有些吃不消,干脆换到她旁边坐着。路熹茗见此,也换了一边继续盯。
她其实很想让他带自己去看看那几个成员的尸体,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些什么线索。但让人再次面对同伴死去的惨状这件事,无异于在别人的伤口上撒完盐再加一把辣椒孜然,路熹茗做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食阁帮忙。三五个成员原本正聚在一起谈话,见她来了,便直接散开,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路熹茗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拿起丝瓜刷就开始刷起碗来。
她身边坐着一个大概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叫玳瑁,也在刷碗。小伙子原先是个八卦圣手,什么天南海北的小道消息,他都能谈得头头是道,今天却像憋了一股劲儿,垮着脸什么都没说。
他刷了一会儿,就把手上的刷子沉到了泡沫里去,无声地哭了起来,泪一大滴一大滴落在盆中。
“玳瑁,怎么了?”路熹茗凑近了些,小声问,“你还好吗?”
他抬起手来想要抹脸,手上却都是水和泡沫,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竟愣住,不知是该往身上擦还是去冲掉,如此一来,他却好似觉得被欺负一般,哭得更凶了。
路熹茗赶忙去冲掉手上的泡沫,拿出手帕来递给他,玳瑁接过手帕,把头埋在布里,呜咽道:“我是不是该回去?是不是就不该出来?这里根本不欢迎我们......这里根本不像他们说得那么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这一哭,食阁里其余几个年纪轻一点的,也都开始啜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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