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王夫人待陆栖棠简直判若两人。
晨起时总要差人送来新制的点心,裁制新衣也不忘给她多添几匹时兴的料子,就连用膳时都会特意将陆栖棠爱吃的菜肴摆在她跟前。这般反常的慈爱,让府中下人们都暗自咋舌。
陆栖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她曾试探着向母亲询问缘由,却只换来一句"母女之间本就该如此"的敷衍回答。
更令她不解的是,每当她想要深究此事,母亲眼中总会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惧色,随即就会岔开话题。
她自然无从知晓,清虚道长那日在寮房中曾严厉告诫过王夫人:"此劫若想化解,需得诚心待之。若将天机泄露半分,非但前功尽弃,更会招致反噬。"
这番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王夫人即便满腹疑虑,也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半分真相。
没了王夫人的刻意磋磨,陆栖棠的日子陡然清闲下来。晨起支窗,能慢悠悠听半晌鸟鸣;午后小憩,也不必再提防突如其来的刁难。
这份难得的平静,倒让她指间那卷书册都显得格外惬意。
巷子深处却是另一番光景,柳灵竹那间小酒馆,日日被酒客挤得水泄不通。
纵是位置偏僻难寻,也挡不住那开坛即四溢的桃花酿香,清冽中裹着蜜桃的甜与花瓣的幽,丝丝缕缕飘出深巷,勾得行人驻足。
生意红火,自然招来豺狼。
斜对门酒肆的伙计曾装醉闹事,打翻了好几坛新酒;隔街的大掌柜也派人四处嚼舌根,说这酒里掺了不干净的东西。更有甚者,竟在夜深人静时往店门泼了腥臊的狗血。
可这些腌臜手段,到了柳灵竹面前都成了笑话。
闹事的醉汉被她一瓢冷水浇醒,连滚带爬被丢出巷口;散播谣言的,次日便被她当街揪住,当众拍开一坛新酒请路人品鉴。
至于那泼狗血的,人们只瞧见柳娘子拎着水桶立在晨光里,青石板被冲刷得锃亮,而她鬓边一朵新簪的桃花,比往日更艳三分。
随着柳灵竹的桃花酿在城中声名鹊起,刁难与追捧如影随形。除了那些使下作手段的,倒也有真正识货的酒楼掌柜寻上门来。
德兴楼的胡老板是头一个找上门的精明人,他捏着青瓷酒盏在柳记酒馆坐了整日,亲眼见着闹事的混混被柳灵竹不软不硬地挡回去,末了还让那些泼皮心服口服地掏钱买了两坛酒赔罪。
待暮色四合时,胡老板拍案起身,袖中早备好的契书往柜台一推:"柳老板,往后德兴楼的席面,非你家桃花酿不供!"
这般慧眼识珠的,半月间又来了四五位。不出两月,城里大半像样的酒楼都飘起了桃花酿的香气。
席间常有客人咂着酒问伙计:"这酒清冽中透着花果香,倒比你们往日的陈酿更妙,打哪来的?"
跑堂的便笑着朝深巷方向一指:"柳老板的独门手艺,掌柜的亲自求来的呢!"
凡人酒馆的窄门前,从此添了许多乘着锦缎小轿来的体面仆从。
桑府的老爷嗜酒如命,桑瑞安这个做儿子的便成了柳记酒馆的常客。虽不亲自露面,但府里采买酒水的管事三天两头便往那深巷里跑。
酒香醇厚,闲话自然也传得快,柳灵竹遭遇的种种刁难,桑瑞安早从管事口中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原想着,一个弱女子在鱼龙混杂的市井里讨生活,难免受欺,正打算寻个由头暗中帮衬一把。
没成想,派去打听的人回来禀报时,绘声绘色描述的却是柳娘子如何三下五除二收拾了闹事的泼皮,又如何伶牙俐舌当街破了谣言。
那干净利落的手腕,听得桑瑞安扬起的剑眉停在半途,半晌才化作一声轻笑:“倒是我多虑了。”
这日听闻柳灵竹要双喜临门,除了在城南新开一家酒馆分号,竟还在繁华的西市盘下铺面,开起了胭脂水粉行。
桑瑞安心中那点未及施展的援手,心思转了转,索性叫上自家那个最爱热闹的妹妹桑蓉:“走,带你去瞧瞧这位柳老板的新气象。”
新开的胭脂铺前,已是人头攒动。桑蓉一下马车,便被那精巧雅致的门面和里头飘出的阵阵馨香吸引了全部心神,拉着兄长就往里钻。
桑瑞安跟在后面,目光却越过琳琅满目的妆匣脂粉,落在那正含笑为客人试色的女子身上
柳灵竹今日着一身藕荷色锦缎衫裙,发髻间斜插一支点翠步摇。
正耐心地执起一支螺子黛,向一位闺秀讲解画眉之法,眉梢眼角流转的,是与酒肆里那份泼辣爽利截然不同的温婉细致。
铺子里弥漫着各色脂粉混合的、与酒香截然不同的甜香。
为着这间胭脂铺,柳灵竹耗的心血比酿酒更甚。前三个月,她日日混在西市的人潮里,从老字号脂粉铺的客流,到深闺小姐们私下议论的时新妆样,皆被她细细记在随身的小簿子上。
最费周章的,是那些站在柜台后的姑娘——她专往人牙子扎堆的暗巷里钻,从即将被卖入欢场的女孩中挑出眉眼灵秀的,又去贫苦人家赎回被父兄典当的女儿。
赎身的银钱流水般花出去,竟比盘下铺面的租金还多上三成。
至于那些引得闺秀们惊叹的胭脂水粉,较为特殊的稀罕货从陆栖棠的商城中购买,只需将空匣置于阵中,次日便有新货悄然而至,连运送的痕迹都无需伪造。
明面上的功夫自然也做得十足,开张前半月,凝香阁的库房里便堆满了贴着苏杭徽记的香粉、描着波斯纹样的螺黛,甚至还有几匣子南海珍珠磨的妆粉。
柳灵竹特意请了走南闯北的老镖师押货,浩浩荡荡的队伍招摇过市,任谁看了都道这柳老板为了胭脂铺,当真下了血本。
桑瑞安迈进铺子时,看见柳灵竹执起一盒新到的"蔷薇膏",笑吟吟地向桑蓉讲解花露蒸膏的古法。那膏体嫣红剔透,衬得她指尖如玉。
桑蓉听得眼眸晶亮,柳灵竹每拈起一盒胭脂,她便要凑近细嗅,末了扯着桑瑞安的衣袖迭声催促:"这盒桃花粉定要的!还有那螺子黛,青雀头黛色包三支!"
桑瑞安被妹妹拽得身形微晃,只得向柜台后颔首:"有劳柳老板。"
柳灵竹执壶斟茶时,袖口离桑瑞安的衣料足有三寸远。一盏茉莉香片稳稳推至他面前,釉色茶盏边缘映着她的笑:"桑公子破费了。”
桑瑞安接茶时指尖悬空半寸,那截皓腕却已转向桑蓉:"桑小姐发顶沾了飞絮。"
她自然拂去桑蓉鬓边碎絮的动作,比方才斟茶时多了三分真切。
待最后一乘锦缎车轿驶离西市,柳灵竹指尖拨下凝香阁的门闩。
"城南酒铺进项三百两,凝香阁首日流水翻倍。" 识海中响起陆栖棠清凌凌的声线,似玉簪拨过算盘珠。
"清虚道长要的药材钱已划出,余下六成,照旧分作三份。"
柳灵竹眉梢微动。一份汇入虚空中那道湛蓝光幕,化作商城里跳动的数字;一份化作沉甸甸的银票,悄无声息出现在陆栖棠妆匣暗格;最后一份在她袖中凝成实感,带着油墨味的崭新银票,将用于明日赎回城东那对孪生姐妹。
念头转过白晓那头,小乞丐们如今不必再扒灶膛,西街尾的旧染坊里支起了十张木桌。她请的老账房正用竹枝教他们在沙盘上习字,沙沙声混着窗外柳灵竹派人送去的米香。
半大的孩子下学便去花圃中摘花赚钱钱,铜板攒进陶罐时叮当作响,那是他们人生头一遭听见"自食其力"的声音。
清虚的神念如烟霭拂过:"善财如活水,流则生慧。"
柳灵竹唇角终于泄出一丝疲态的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里还沾着午后桑蓉试胭脂时蹭上的嫣红。
雕花窗棂筛进的月光,在陆栖棠指间的白瓷盏里晃荡。她倚着软枕,有些好奇的说道:“清虚近来支取的银钱,够开三间药铺了。”
界面上,清虚正书写着一串闪烁的药材名目:苍术、贯众、生石膏,密密麻麻如星斗排布。
“西北角奎宿分野有晦气淤积,不出两月,当有鼠啮之疫发于河朔。”
陆栖棠指节一紧,盏中清茶漾起微澜,柳灵竹的表情也变得不是很好看。
“药材已备齐七成,烦请柳居士联络常走的镖局,打着‘济世堂’的名号押送,过城关的文书自有贫道打点。”
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继续说道:“此番既救黎民于水火,亦能积三千善缘。待疫起时,我们的下一个同伴便能召唤了。”
瓷盏"咔"地磕在檀木小几上,漾出的茶水浸暗了缠枝莲纹。陆栖棠盯着那圈水渍,话里里淬了火星子:"倒是我最清闲,整日在这深宅帮灵竹算账。"
清虚的话语如古井无波:"春雨化雪,各有其道。"
柳灵竹却是温声安慰道:"栖棠可知?那些被赎身的姑娘,案头都供着你的小像。"
陆栖棠指尖一顿,她自然记得商城兑换的"伪户籍",那些写着"陆氏义婢"的契书,原是她随手所为。
"半月后的春日宴,帖子应该已经递进尚书府了,这次王婉如一定会带上你一起去。到时候,满城勋贵皆在,这般场合随便干点什么都是话题。”
窗外更漏声滴答。陆栖棠忽然勾起唇角,眸中映着烛火,像淬了冰的刀锋映出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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