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漫过海平面时，林研已踩着渔村的青石板路往前走。这里屋舍错落，皆依山傍水，田埂上偶有垂髫稚子追着黄犬跑，远处渔人摇着木橹归来，橹声欸乃，混着檐下晒着的渔网腥气——倒真应了“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景致，一派与世无争的静。
她走到最东头那户农家，篱笆门虚掩着，院里的南瓜藤攀着竹架，开得正盛。喉咙里像堵着团棉絮，想喊“有人吗”，舌尖却发僵，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
“姑娘？”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林研回头，见位老妪挎着竹篮站在篱笆外，鬓发已白，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她打量着林研——裙摆撕裂了半截，脚踝沾着泥，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那双往日里含着星的眼，此刻只剩惊惶与疲惫。
老妪眉峰蹙了蹙，把竹篮往臂弯里紧了紧：“看你这模样，是赶路累着了？快进来歇歇。”说着便推开篱笆门，不由分说拉她往里走。掌心的温度糙而暖，像晒透了的棉絮。
堂屋的木桌上摆着粗瓷碗，老妪倒了碗井水，递过来时还呵了呵气：“凉，慢点喝。”
林研捧着碗，指尖触到微凉的瓷面，咕咚咕咚灌下去。井水滑过喉咙时带着点甜，堵着的那团棉絮似是化了些。她清了清嗓子，试了几次，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哑得像破锣：“季…辞…颜？”
老妪端着水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目光里的忧愁忽然掺了些别的东西，像平静的水面被投了颗石子，漾开圈细碎的涟漪。
“你找辞颜姑娘啊，她住的离这儿不远，你若找她，我带你过去”老妪道。
“不用…”林研吃力说道。
“那我便指给你。”
林研按着老妪指出的路线很快就来到了巷子尽头，那里的竹篱笆爬满了紫莹莹的牵牛花，风一吹便簌簌晃，像片流动的紫雾。院门虚掩着，青石板铺的院心空落落的，晒着的渔网没人收，石桌上的粗瓷碗还扣着半块杂粮饼，倒像是主人刚走不久。
林研扶着篱笆门往里挪，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昨夜在暗道里磨破的脚踝渗着血，混着泥结成硬痂，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疼。她靠在门框上喘气，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得黏在皮肤上，视线里的牵牛花影都在晃，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连抬手推门的劲都快没了。
她就这么靠着门框，不知等了多久，日头爬到头顶时，院外终于传来“吱呀”的扁担声。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姑娘挑着水桶进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湿泥，还挂着片海草。看见倚在门边的林研，她猛地顿住脚，水桶晃了晃，溅出的水打湿了青石板。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眉眼间带着股野气的利落，尤其那双眼睛，亮得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黑曜石，映着日头，闪着毫不驯顺的光。
林研望着那张脸，忽然想起游戏里的立绘——明明是同样的眉眼，此刻褪去了剧情描写里“风情万种”的柔光，只剩渔家儿女的鲜活与锐劲，却比画里更让人挪不开眼。
“你是何人？”季辞颜放下水桶，声音无比清脆，“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林研张了张嘴，想说明自己的来历，可喉咙里像塞着沙，还没发出声，眼前的牵牛花突然旋转起来，紫雾般的影子越转越快。她晃了晃，伸手想抓什么，却只捞到一把空气，随即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彻底栽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她似乎看见季辞颜冲了过来，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写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
林研是被海风吹醒的。
眼睫颤了颤，最先撞进眼里的是粗布床帐，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咸腥味，混着草药的微苦，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铺着的稻草，软乎乎的，带着点糙意。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尤其是脚踝，隐隐作痛——低头看时，那里缠着干净的布条，草药的清凉透过布层渗进来，该是季辞颜帮她处理过了。
“醒了？”
床边传来声音，季辞颜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编着渔网，竹篾在她指间翻飞，动作麻利。她没抬头，语气听不出情绪，“命倒是硬，饿脱了相还能撑到我家门口。”
林研张了张嘴，嗓子还有点哑：“谢…谢你。”
季辞颜这才抬眼，把编了一半的渔网往膝头一放。晨光从窗棂漏进来，正好落在她耳后那颗朱砂痣上，像滴凝住的血。“别忙着谢，”她挑眉，“先说清楚，你是谁？为什么找我？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林研却忽然想起萧景珩。想起他在琳琅阁递木簪时的眼神，想起灭门那晚他攥着她手腕说“去渔村”时的急促，虽然林研是根据自己对剧情的掌握来到的渔村，但别人问起来只好拿萧景珩当挡枪。
她蜷了蜷手指，被褥上的稻草硌着掌心，带来真实的触感。“我叫陈…林研，”她顿了顿，还是用了自己的名字，“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
“太子？”季辞颜嗤笑一声，抓起竹篾猛地一拽，“他倒会使唤人。”她低头继续编网，竹篾碰撞的脆响里，藏着说不清的火气，“他让你来做什么？难不成东宫的荣华富贵享够了，想换个渔村的窝？”
林研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这姑娘和萧景珩之间，或许有段不寻常的过往。
她没再追问，只是轻声道：“我饿了。”
季辞颜编网的手停了停，半晌，从灶房端来碗米粥，还卧了个荷包蛋，油花浮在上面，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吃吧，”她把碗塞进林研手里，“吃饱了才有力气说废话。”
米粥温温的，滑进胃里时，熨帖得让人心头发酸。林研小口喝着，看着季辞颜重新拿起渔网，竹篾在晨光里划出细碎的光。
“既然是萧景珩让你来找我的，就让你在这里养伤，来日你的伤养好了，是留是走随你便”季辞颜爽朗一笑，阳光倾洒在她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劲儿，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此刻盛着满当当的光，比头顶的日头还要亮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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