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江府的庭院深处,只有巡夜护卫的灯笼在游弋,如同黑暗中漂浮的几点流萤。
江斐月披着一件墨色暗纹斗篷,从大开的窗户翻出去。被二十一号带着离开江府高高的院墙。
斗篷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她站在屋顶上一手拉着二十一号袖子,回头望去,府内亭台楼阁在月色下勾勒出静谧而威严的轮廓,
这里是北昭心脏,皇亲贵胄云集的崇仁坊,连夜晚空气都弥漫着金贵的味道。
二十一的身影在连绵屋脊与深巷间闪烁,步伐轻盈如同踏在云端的。
“你能不能背着我走,拽着好累啊。”还没跳过两个墙头江斐月突然蹲下来耍赖,她真心感觉自己跟着跳两下有种在做引体向上加仰卧起坐的结合版。
二十一号回头看着她,默不作声站在原地半响。
被抱着跨越大半个昭京,江斐月有足够的闲心欣赏沿途夜景,发现除了皇城两侧的坊市仍旧有灯火亮着,其它地界几乎漆黑一片。
西街胡同不是什么贫民窟,反而因为距离昭京的花街比较近,是有名的藏娇之地。
原主拜托风刃找到小奴隶后,就将他安置在了这边一处一进大小的宅院里,另外又安排了侍卫和一个老嬷嬷和俩仨奴仆照顾。
想来提前打过招呼,门口的侍卫看见她们人从窗外跳进并无诧异,只低下头顺势行了礼就退出到廊下。
漆黑木门发出腐朽呻吟,江斐月跨过门槛,屋内炭火烧的旺盛,驱散春日未散去的寒凉。
她在早已铺好靠枕的主位上坐下,险些下意识伸手去拦老嬷嬷倒茶的行动。
“小姐。”老嬷嬷倒完茶后恭谨站在一旁。
原主救回来的那个无名少年,仍旧昏迷不醒躺在床上。
“他伤势怎么样了”江斐月起身走到床前,细细打量这个昏睡中的人。
“回小姐的,右眼严重发炎感染,左眼几乎失明,脖颈处奴隶烙印再回来之前就被他自己割下,失血过多;双膝旧跪恐怕会留下旧疾;除这些主要伤外,身上有不同程度的鞭痕和殴打痕迹。”
每一句话都对应着他身上裹着的绷带,江斐月不敢相信竟然会这样严重。
风刃从哪里找到他的?
“行,时间不早,嬷嬷你先去休息吧。”
“这——不合规矩。”老嬷嬷略微犹豫。
“我带了人来,还有些事要办。”
“是,小姐,老奴多嘴了。”老嬷嬷瞥了一眼角落的AK,目光最后落在床上的清秀少年身上,慢悠悠退去门外。
床上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江斐月举起桌上烛台凑近。湿漉漉黑色额发下面色还是发热不正常的潮红,左侧颧骨下滑一道长长的暗红色伤痕,堪堪避开眼睛,像是不久前才填上的新伤。
二十一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翻过他搭在薄被外指节分明的手,手掌边缘和指腹覆盖着一层均匀的薄茧,是长期握持某种工具留下。
“能看出是什么工具吗?”
"普通的农具,鞭子,刀都有可能。"二十一小心翼翼接过她手上的烛台,灯油在他手上炸开一朵花。
“在哪里找到他的?”江斐月并未转头,少年重新搭上薄被的手无意识攥紧身下褥单。
“土地庙。青缎大人在城西土地庙找的他。根据搜查,他应当是从乱葬岗爬出去的。”二十一随意将还未干涸的灯油擦在衣服上,想了想自觉补充道,“青缎大人怀疑他之前与某家族有关,是被解决后丢弃在此处的。”
被解决,装死逃脱吗?这样一个来历成谜的奴隶原主找他干什么?
本就未解决的问题与现在的问题绕成一个大大的谜团,江斐月多希望这是棉花糖吞进肚子里后就啥事也没有了。
好复杂!
床上的少年喉咙突然溢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楚的呓语,头颅也在枕头上不安转动,蹭乱颈间白色软布。
突然在江斐月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二十一抄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少年脸泼上去。
刚才昏睡的少年睁开眼睛,猛然掀开被子,撑起身体,满眼警惕与凶狠。
他抬着头,墨黑的眼眸灰蒙蒙一片,仍旧精准找到二十一号的位置。
“你是谁?”
这是哪里,要做什么?
少年紧紧把背脊崩成一张拉满的弓,蜷缩起双腿,哪怕手臂上的软布被染红也不在意。
“不要紧张。”
就在少年从床上起身的一刻,二十一号便迅速抽出刀将她护在身后。
江斐月勉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端住面上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我把你从黑市买回来,知道吗?”
她微扬起脸,目光从上往下看着这个奴隶,语气骄矜高高在上。
虽然不知这个奴隶到底有什么用,但第一眼就可以确定养不熟的狗崽子,直接给巴掌吧。
江斐月相信哪怕原主在这里,姿态只会比她更加高傲,毕竟这种从小熏陶出的世家子都是骨子里浸出来的天子骄子,她到目前为止也不过画皮不成骨罢了。
少年眉头紧紧皱着,听到此话也不放松,目光里装满审视,像一只流浪街头凶性无法抹削的野狗。
江斐月刚想开口,却听到一声轻微的,无法抑制的“咕咕”声。
少年的脸瞬间涨红,一直红到耳根,从醒来维持的警惕镇定土崩瓦解,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狼狈与真实。
她到嘴边的话顿住,空气中紧张的氛围难免消散:“......先吃饭吧。”
二十一号相当识趣,无声离开。
索性厨房12时辰待命,做份清淡的食物也不算麻烦。约莫一刻钟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仆妇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口白瓷大碗,碗口热气氤氲,鲜香的食物气息冲淡室内苦的发酸的药味。
是一碗鸡丝面。
熬的浓白的鸡汤作为底汤,里面是煮得软硬适中的银丝面,上边铺着撕得细细的,白嫩的鸡胸肉丝,旁边点缀着几根碧绿的菜心。
仆妇将碗轻轻放在床前支起的小几上,躬身站在一旁。
小奴隶愣住了,他看着这碗冒着热气的面,继而惶恐抬头。
算算时间,他从到风刃,然后离开风刃住进西街胡同大概将近一个月都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正常吃过一顿饭——当然,可能以前没有吃过。
“吃吧。”
少年坐在那里,手足无措。理智叫嚣的警惕与长时间未进食导致的饥饿本能正在他脑海里天人交战。他悄悄咽了下口水,目光不敢再上面过多停留。
“还需要人喂你吗?”江斐月说完这句话就离开屋内。
爹的,看饿了她也想吃。
二十一侧身挡住夜风吹来的方向。两人也不说话,就一起静静站在黑夜里。
想来在床前的说的话都被这个少年听见,也不知是那个大家族要杀人灭口,将他丢在乱葬岗。
而且桩桩件件太过巧合,原主为何要找这样一个弱小到反抗都毫不起眼的小奴隶,他会有什么价值值得原主大费周章?
身世?
知道的某个秘密?
还是原主找他也是为了一桩她不知道的交易?
院中月色依旧清冷,江斐月发现自她来到这里后每日都是个好天气。
“把这个院子看牢,别让他跑了。还有——他的伤想办法慢拖长些时间。”在找到头绪之前,江斐月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她贴近二十一耳朵,悄悄吩咐。
再次推开门,少年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汤,碗底干干净净。她看过去,她的脸颊因为热汤微微泛红,碗筷规矩摆放好,双手端端正正放在膝上,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
他的眼神好似也清亮些,飞快抬起看了她一眼又挪开,紧张被饱腹后,微微的征讼取代。
江斐月再度仔细审视着眼前这个表现出温顺,与刚刚态度天差地别的倔强少年,他就像一块被遗弃的碎玉,蒙着厚厚的尘土,带着裂痕,毫无价值。
怎么会呢?就算真是蒙尘明珠,江斐月也希望他是一块和氏璧,不然如何对得起她熬通宵浪费的时间精力。
她承认她是功利主义者那又怎样。
“照顾好他的伤。”江斐月最终冷冷淡淡对仆妇吩咐了一句,目光并未停留过久,就转身准备离开,“别让他死了。”
温馨的气氛瞬间消逝,她没有再管少年脸色刹那间苍白的脸色和再度握紧的拳头。
墨色斗篷在空中荡出完美的一道弧线。
"走吧,AK。"二十一顺从跟上,
......
三。
二。
一。
"等,等等!小姐——主人。"少年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慌忙喊住江斐月。
江斐月面色冷淡转过身,二十一号悄声无息合上房门,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少年咬住嘴唇结结巴巴又说不出几句话,最终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勉强开口:“主人,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自尊心强,骨头硬,应该不是暗卫死士一类的。
江斐月心里下了总结,才不咸不淡慢慢开口:“你又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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