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庄园正厅里摆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中间是一只炖得酥烂的整鸡，周围环绕着红烧鲤鱼、蜜汁火腿、鹿筋烧冬笋、清蒸螃蟹、水晶肘子、八宝鸭、糖醋排骨，四喜丸子，还有几样时令蔬菜。角落里还摆着一碟桂花糖年糕和芝麻汤圆，甜香扑鼻，晶莹剔透的皮冻、金黄酥脆的炸油糕。
贾环扫了一眼，便知道赵国基和周娘子费了不少的心思，海味、山珍、时蔬、点心，比不得荣国府的年夜饭，但也是一样不差，再说了，在荣国府，他也坐不到靠前的位置，只是一个小透明。
他夸赞道：“周婶，赵叔费心了，这么丰盛呢。”
周允将自己准备的酒放在桌上，拍拍他肩膀：“除夕夜，图的就是个热闹喜庆。”
贾环落了座，又看向一旁立着一众奴仆，赵国基、周娘子母子、唐奇兄弟二人，另有赵大民一家，但他们不敢靠前，在后院里呆着。他温声说：“今日除夕，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也没别的外人，大家都坐下一起吃吧。”
周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赞赏。
众人皆是一惊，这，这怎么能坐下呢？不合规矩。
赵国基惊得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奴才们哪能和主子同桌···”
贾环声音虽低却很坚定：“别的不说，赵叔，你我可是亲人，再者这半年来，你替我操劳的这些，我都看在眼中，周婶，石头，唐家二位兄弟，亦是如此。”
赵国基激动得搓了搓手，“爷如此厚待，那，那小的便从命了。”
其余众人推让再三，终于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只是仆人们仍只敢坐半边凳子，神情拘谨。至于赵大民一家，因为赵岚已经及笄，便避开了，赵大民夫妇留在了后院，只两个儿子上了桌。
周允举杯说：“今日有幸做客贾府，见文瑜如此待下以宽，实在令人敬佩，我敬你一杯。”
贾环以茶代酒，回道：“不及周大哥，还要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我也祝大哥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周允挑眉笑了笑，喝了这杯酒，又劝贾环赶紧用膳，又是给他盛汤的，又是夹菜的，全是贾环爱吃的。
贾环低头看着碟子的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前世是孤儿，因着性子的缘故，一直在孤儿院长大，他不是个嘴甜的人，自然也没有和其他人那样能凑成一堆，也就院长妈妈会记得他。年夜饭吃的简单，唯一记得深刻的是炸年糕，哪里有这么多丰盛的饭菜。
更别提原身的贾环。荣国府里觥筹交错，他却只能缩在角落；满桌珍馐，却没有一道是为他准备的。
在这小镇庄园里，贾环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文瑜？”周允轻声唤他，“吃菜呀，发什么呆？”
贾环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在等他举杯，连忙端起酒杯：“这半年承蒙各位照顾，我以茶代酒，先敬大家一杯。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诸事顺遂，万事如意。”
众人纷纷举杯回应，紧张的气氛顿时融洽了起来。
饭后，周允拉住贾环的手：“走，我带你去玩爆竹。”
“现在？”贾环惊讶地睁大眼睛。
“喜欢就玩，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走吧。”周允不由分说，接过周娘子递过来的斗篷。
那斗篷绒面暗织鹤舞松枝纹，下摆是缀米珠雪浪边，袖口镶玄狐风毛，周允看着被裹得严实的贾环，瞧着是清雅又贵气，周允第一眼见着的时候，就觉得很合适小环儿，便送了他做年礼。
院中积雪未消，周允将爆竹挂在树枝上，点燃引线后迅速退到贾环身边，自然而然地捂住他的耳朵。
“砰——啪！”爆竹在空中炸开，红色的纸屑如花瓣般飘落。贾环惊喜地抬头，却正对上近在咫尺的周允的脸。借着灯笼微弱的亮光，他看见周允眼中映着爆竹的火光，明亮得惊人。
紧接着，周允又拿出几只烟花，插在雪地里一一点燃，绚烂的火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朵朵金花，照亮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贾环仰头望着，原本宴席上那几分落寞被一扫而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看吗？”周允在他耳边问，声音里带着笑意。
贾环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周允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周大哥新年吉祥。”
周允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起来，伸手揉了揉贾环的发顶：“环儿新年吉祥。愿我们···”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岁岁常相见。”
这句话像一块糖，融化在贾环心尖上，甜得他眼眶发热。
回到厅堂，守岁的炭火烧得正旺。周允斟了两杯酒，递给贾环一杯：“少喝些，暖暖身子。”
贾环从未饮过酒，见着眼前的酒杯，他有些期待地接过来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立刻皱起脸咳嗽起来。
“慢些。”周允见此忍俊不禁，“你这是第一次喝酒？”
贾环点点头，又有些不服气地举起酒杯将剩下的都喝了个精光。一杯酒下肚，贾环只觉得脸颊开始发烫，眼前的周允四似乎变成了两个，他试图站起来，却脚下一软，向前栽倒。
“小心！”周允及时接住他，哭笑不得：“这一杯···就这么醉了？”
“没醉！”贾环嘟囔着，迷迷糊糊地靠在周允的肩上，周允身上淡淡的沉香，令他心安。他隐约听到周允说了什么，然后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
“我送环弟回房，你们继续守岁。”周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震得贾环耳膜嗡嗡响。
贾环被周允小心放在床榻上，身上的外衣被扒拉了下来，赶紧将他塞进了锦被中，怕他着了凉。
贾环下意识抓住了周允的衣袖：“别走···”
周允无奈地坐在床边：“好，我不走，你睡吧。”他本来就是想拿了毛巾给他擦脸，没想走。
但贾环不肯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醉意朦胧中，他恍惚回到了与周允初见的那天，驿站门前的惊吓，还有后窗的那一幕，漫天火光下的惊险，他忽然抓住周允的手，咬了一口。
“嘶——”周允被贾环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也没抽回手：“我当你是小奶猫，不曾想你还是个兔子，竟然咬人。”
贾环松开嘴，看着那圈浅浅的牙印，傻笑起来：“不是梦啊···周允，谢谢你陪我。”
周允怔了怔，看着傻乎乎的贾环，眼神柔软下来：“不是梦。我在这儿，一直都在。”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曙光悄悄爬上了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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