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师是哪里人？”
她眉眼弯弯，一副好奇模样。
“据说是宫里出来的，得了当今皇帝的恩典才出了宫，至于贯藉何处，我不清楚，只知道她来竹溪县投奔了富户孙家，在此教导富贵人家的小娘子，颇有名声。”
方舟娓娓道来，又说起了孙家的事。
“孙家是周围数一数二的富贵户，专精丝绸之类的生意，孙家的养女嫁给了张县丞，生的女儿比小娘子小上一岁。”
墨香浓了些许，女子柔和的嗓音拉回了风槐序的心神。
“风小娘子，执笔练字是一等一的雅事，既能陶冶情操，又能培养处世。”
浅淡又温柔。
她抿了抿唇，看向自成一域的女子，丁香一样的姑娘，轻轻地来，淡淡地行事。
“确实。”
女师就是典型。
见她认同，女子扬起一个得体的浅笑，“风小娘子，喜欢行书？还是草书或楷书？”
“行书吧。”
柔中带刚，很适合自己。
“行书挺适合你的。”
女子放好墨块，从笔搁上拿了一支狼毫笔，一边写一边开口:“看似柔美娟秀，实则内心要强。”
握笔有力，动作行云流水，墨香清淡，娟秀又带有几分硬朗的字在纸上工工整整，和谐排列。
“女师的字与性子应该大差不差。”
所谓字如其人，在这时，要比后来准确许多。
女子停下笔，问：“风小娘子何以见得？你我不过见了几面罢了。”
生在这样家中的小娘子，年纪又不大，不应该有如此准确的判断。
风槐序:……女师很敏锐。
“听闻加上所见。”
她轻轻开口，神色平淡。
回答得笼统又简洁，但仔细想想，足以窥出这个小娘子的聪慧与通晓世故。
自己从宫中出来，年已二十有五，虽得远亲收留，但活在世间总有风雨，没有韧性，又怎能好好的。
“风小娘子是个玲珑聪慧的人。”
女子将笔放上笔架，淡然一笑，旁的人可没有这份通透心。
“女师多誉了，我不过想得深了几分。”
风槐序一脸谦虚，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如此，格外契合这个时代。
小娘子有礼的举止让女子满意，她走近问:“练了几年字？”
第二次问，她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风槐序捏了捏右手的小拇指，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练过一两年，好久没动了。”
上一次是多久以前？
不记得了，记忆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心口的疼痛，以及妈妈疲惫的身影。
“呼。”
她吐出一口浊气，急忙止住思绪，悲伤渐渐退后，埋藏。
……
女子挽了挽耳边的发，没有开口问她的异常，而是轻声道:“饿了吗？”
岔开了话。
“这样的年纪总是饿得快。”
声音已经彻底柔和下来，没有起初的淡然，化去了冷漠。
风槐序愣了愣，心里泛起暖意，女师是个很好的人呀。
“嗯，有点。”
她褪去了一层伪装，露出几分真心实意，兔儿似得探出头。
“我想要知晓女师的名字，可以吗？”
女子轻轻开口:“孙百薇。”
晚春的风吹过，她琥珀色的眼睛润润的，荡漾着浅浅的几分温和，风槐序拿起一支狼毫笔，腕上的白绿两镯铛铛。
“是草药名吧。”
语气肯定，带着小姑娘的软糯糯。
“嗯。”
她的眼睛闪过怀念，挽了娩耳边的发。
梨花木的药柜，始终缭绕的草药味渐渐浓了，单薄的白面男子站在柜前取药。
“该进些白芷了。”
小女童坐在椅子上看着男子发呆，口中蹦出一个又一个草药名。
“三七，连翘，陈皮，百薇……”
一阵风起，纸张翻动。
“女师，我写的如何？”
柔软的声音飘荡，孙百薇顺着声音看向她，嘴角带着得体的浅笑。
“笔力尚可，稳健有力，但写的不够顺畅，需要勤加练习。”
握笔的手松了松，差点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
“多谢女师的教导，我一定会谨遵您的嘱咐。”
笔放回笔搁，风槐序神色认真，有些事既然决定了，就一定要完成。
“嗯。”
孙百薇看着小娘子芙蕖般的脸上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她不由想到了宫里，那里的人大多如此，一时有些恍惚，眼前小娘子的面容与曾经的自己重合。
这一刻，她们莫名相像。
“每天练半个时辰多就够了，不毕劳累自己。”
她开口，少有地关怀他人，说完竟有些愣住，自己何时如此热心肠了？
粉嫩嫩的指甲刮了刮拇指侧面，大概是第一次有人看穿她，表露出赞同吧……
一瞬间的沉默引起了风槐序的注意，目光隐晦地看向她不经意摩挲的指甲，记住了她的小动作。
女师思考时的动作。
风槐序什么也没有问，不管她们关系如何，都需要当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等待对方愿意吐露心声，而不是选择撕开对方的茧蛹。
适当保持距离，是成年人的社交规则。
“风小娘子，我先教你练字。”
孙百薇不一会儿抽离思绪，露出一个得体的浅笑，丹凤眼染上些愉悦。
没想到，能遇见一个忘年交，她的嘴角上扬了些许，自己的年纪都快能当风小娘子的阿娘了。
“练字首先要端正恣态，背要直，手要用力，这一点风小娘子做得不错。”
她靠近风槐序，握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练字，鼻间缠绕上淡淡的清香，风槐序说不清什么味道，只觉得与阿娘身上的有些相似，泛着微微的苦涩，又有几分甘甜。
“行书兼具楷草之长，变化多端，章法自如，注重神韵之美。”
女子嗓音柔和，动作行云流水，一挥一点间，清秀娟丽的字自相握的手下涌出，悠然见南山般的神韵跃然纸上。
比自己写得好看。
风槐序坦然接受，孙百薇的手在这一刻放下，香气淡了，声音渐渐远离。
“可明白了？”
女子看向她，丹凤眼一片润润的水色，减弱了眉眼天生的几分凌厉。
“明白了。”
风槐序点头，白嫩嫩的手从笔搁上拿了一支狼毫，背脊如松，执笔写着行书。
晚春的风吹着，耳边的碎发轻轻晃动，脸颊痒痒的，她不在意，专心写着字，略现稚嫩的脸上又是一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孙百薇这次有些习惯了，风小娘子早慧，心思玲珑，是个聪慧的小娘子。
她时不时指点几句，阳光就这样缓缓倾斜，到了离去的时间。
彼时午后已到末尾，孙百薇轻轻离去，春风和煦般告别，风槐序看着女子的背影，嘴角上扬，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了。
“女师。”
她喃喃，忽然想起身体有些不好的陆生，感受过病痛，才会不自觉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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