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理所当然选了爱斯铃旁边的【504】，更理所当然地吩咐爱斯铃说：
“明早起床给我做早饭。这些年你根本不来找我，这是你理亏了。”
爱斯铃点点头，鼻头仍然因为哭过而泛红：“好的，梅菲斯前辈。”
一旁的瓦雷里怒其不争。
“你纵容他没有好结果。”瓦雷里进到爱斯铃的房间里后才说，“他在故意找你茬，你越软他就越来劲。”
“就由着他好了，有什么关系。”爱斯铃说，“梅菲斯前辈瘦了，看起来很憔悴。”
“他憔悴又不是你害的。”瓦雷里耸耸肩，“是你太软弱。之前你对菲利普也很软弱，菲利普说东你不敢往西——”
“这关菲利普什么事？”爱斯铃拔高了声音，“为什么要提那种——那种——”
菲利普·布雷德在人前剔透玲珑、落落大方，在人后，和爱斯铃独处的时候就冷淡起来，有时候连个好脸都不愿给。不论爱斯铃如何为他奉献自己，菲利普总是忽冷忽热——这不准确，应该说是绝大多数时候都找不到人的超级冷淡状态。可是爱斯铃爱惨了他偶尔表露出的别扭爱意，尤其是那副欲拒还迎的害羞神态，所以不论被如何冷脸，都由着他去了。
“不好意思，”瓦雷里说，“他好像是个混蛋来着。”
爱斯铃久久沉默，盯着窗户外面的微小光芒，终于说道：“菲利普走前跟我说了谢谢。”
菲利普·布雷德在前世活得不久。回忆起菲利普的爱斯铃借由回忆想要调查菲利普的现状，可是能感应到的只有一片虚无。这就意味着或许菲利普·布雷德已经不在任何一个确切的地方，或许已经不复存在。
菲利普临走前，和爱斯铃说了谢谢。
“谢谢你给我这些好时光，爱斯铃。我们之间有不少好回忆，虽然在我看来还是不太多……”
爱斯铃握着菲利普的袖口，泪如雨下。
“爱斯铃，我爱你。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我猜这代表着，我也真的爱你。”
别扭的菲利普·布雷德开始坦率了，这说明事态真的很严重。
然而先前的经历早已磨平了爱斯铃的激情，让他意识到这是一段注定错误的感情。
“但你是不会为我放弃其他人的，对吗？”
“不，”菲利普凝着眉，“那太痛苦了。”
陷入回忆的爱斯铃对瓦雷里喃喃道：“人是复杂的，不是吗？我觉得我开始有些理解了，如果你只想要爱情里好的东西，就不得不转移注意力，从很多人身上寻找。因为一开始，所有感情都显得很美好。”
“可是相处起来却不是这样。”瓦雷里说，“怎么，你想步菲利普的后尘吗？”
“不，”爱斯铃耸耸肩，“我猜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人和事真正重要。不管是伊萨还是菲利普。”
“那梅菲斯呢？”瓦雷里逼问道，“他重要吗？”
爱斯铃沉吟了一阵，缓缓地说：“我尽量不去想。”
第二天一早，梅菲斯理所当然地等在餐厅里，爱斯铃给梅菲斯做黄油炒鸡蛋，热了两片吐司涂上牛油果。瓦雷里还在呼呼大睡。爱斯铃做好两份早餐，坐在梅菲斯对面，将为梅菲斯准备的热牛奶往对方面前推推，不安地偷瞄梅菲斯一眼，埋头吃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伊萨和约瑟已经吃过饭去训练了，德尔一家、瓦雷里和罗贝尔还没有起床。爱斯铃和梅菲斯独占这一张长桌。
“说起来，”梅菲斯打破了沉默，“你赢了奥列尔。”
对，这是为梅菲斯前辈赢的——爱斯铃刚想这样说，还是制止了自己，克制地说：“是的，我赢了决赛。”
“你进步很快。”梅菲斯赞许地说，“现在论魔法能力，我不及你。”
“没有的事。”爱斯铃一口否定，“我永远向往梅菲斯前辈。”
梅菲斯愣了愣，紧接着眉毛就挑了起来。爱斯铃不知道刚才自己的那番话又捅了什么马蜂窝，只见梅菲斯戏谑地撇撇嘴，狠狠把叉子戳进炒蛋：“高位者奉承低位者，这有什么意思？”
“什么叫高位和低位？”爱斯铃辩解道，“我从不觉得——”
“你看不起我。”梅菲斯说。
爱斯铃偏了偏头，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看不起我，因为你比我强了。你一路追着我只不过是憧憬强大的梅菲斯前辈，想让我帮你提升。我做不到的时候，你就不理会我。”
“可是梅菲斯前辈——”
“所以你才不找我！”梅菲斯拔高了声音，“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对吧？”
爱斯铃秒懂。这又是关于他为什么不找梅菲斯前辈的追责。
他应该说什么？他为了梅菲斯前辈才赢奥列尔，再为了梅菲斯前辈的教导追逐伊萨？不找梅菲斯前辈是因为以为他结婚了？他全都说过了，梅菲斯前辈全都听到了，可是梅菲斯前辈不满意。爱斯铃感觉到能让梅菲斯前辈彻底满意的回答就在嘴边。可是他不愿意说出来。
一旦说出来，他就不得不拉近和梅菲斯前辈的距离。他最好和梅菲斯前辈保持适当的距离。
“我从没想过，要利用梅菲斯前辈。”爱斯铃无力地说。
梅菲斯眯了眯他美丽的金色眼睛。爱斯铃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翻涌的情绪。
这仍然不是梅菲斯前辈想听的回答。那双眼睛里涌上来的委屈和愤怒让爱斯铃感到害怕。他往后挪了挪，感到自己的精神体已经千疮百孔。如果梅菲斯前辈在这里对他大发一顿脾气，他就完了。
“那你就陪我做魔法训练好了。从今天开始，由我来定时间。”梅菲斯缓缓地说。
“好，好的。”爱斯铃见梅菲斯没有对他拿出尖锐的语言武器，就好像被特赦了一样舒了口气，连声答应下来。
有人上楼梯的声音。爱斯铃往楼梯口看，他仍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其他人。
“爱斯铃，早。”德尔出现在楼梯口，看了看爱斯铃对面的梅菲斯，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你也早，阿布莱特先生。”
梅菲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当是回应了。
“你的魔法训练，”爱斯铃抢先说，“我该教你了，不如今天吃完饭就到训练室来吧？”
“好啊，那我和乔说一声——”
“那我怎么办？”梅菲斯打断了德尔的话，“爱斯铃，你答应过我的。”
“上午马上就开始吗？”爱斯铃愣了愣。
“我说过，由我来定时间。”梅菲斯直勾勾地盯着爱斯铃的眼睛。
爱斯铃委屈巴拉地转向德尔。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正好该和迪肯去荒原玩了，”德尔摆摆手，“他昨天就吵着要去，正好带他去一次堵上他的嘴。”
“之后一定找时间教你，我保证。”爱斯铃感到自己脸上烧得难受，“实在不好意思。”
“我都说我不介意啦。”德尔笑了笑，绕到厨房去拿煎锅做早饭。爱斯铃听到乔和迪肯上楼的声音。
爱斯铃发现，梅菲斯前辈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的梅菲斯前辈哪怕是冰美人时期，都不会太让人难堪，而现在的梅菲斯前辈仿佛不知道面子和礼貌这几个字怎么写。而且，梅菲斯前辈似乎对他有一肚子怨气，专门折腾他为乐。
瓦雷里的话在他心中回响。或许他对梅菲斯前辈确实太过软弱。
“梅菲斯前辈，”爱斯铃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可以说给我听。我们现在这样实在不是办法，我总不能一直被你问责，你总得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来让你满意。”
梅菲斯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在喝他的那杯热牛奶。爱斯铃的一番话好像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梅菲斯站起身来，走到爱斯铃旁边，轻轻俯下身来贴着爱斯铃的耳边呢喃道：“为什么你选伊萨，不——”
“德尔早！爱斯铃早！乔和迪肯早！”伊萨的声音先出现了，随后大家才看到他金色长发的面容，他美丽的矫健的纤细青年的身姿。伊萨随意甩甩头发，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玻璃杯，哼着歌开始往里面倒气泡水。
“梅菲斯前辈，你刚才说什么？”爱斯铃抓住梅菲斯的袖子，不碰到手指。
梅菲斯狠狠瞪了背对着他们的伊萨一眼，摇摇头说没什么。
——为什么你选伊萨，不选我？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
吃完早餐，爱斯铃和梅菲斯走去训练室。树洞里放着的是伊萨的门钥匙，地下室宛若一片整齐的广袤森林，阳光在头顶高高地照耀，很快就走到一片全是巨大橡树的地方。爱斯铃仔细看看最近的一棵橡树，树干上没有“已锁”的字样，说明这棵树是个空置的训练室。爱斯铃拍拍它，橡树上竟然开了一个比人稍高一些的门。
爱斯铃和梅菲斯走进门里，脚下踩着的木板动了起来，就像升降梯一样，圆形木板托着他们在空洞橡树里一路往上，过了一会儿，树干上开了另一个门，脚下的圆形木板倾斜一下，把爱斯铃和梅菲斯倒在一大簇郁郁葱葱的枝叶上。树枝扬了起来，把二人向上一抛，稳稳降落在最高的树冠。树冠此时伸展开来，脚下有透明的玻璃一般的地板缓慢展开成为一个房间大小，四面和房间一样长出了四面墙。他们站在树冠房间里，将橡树森林的景色尽收眼底。头顶的太阳闪耀出金色的光芒，倾洒在二人身上。
爱斯铃敲敲透明的墙：“我们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
梅菲斯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
爱斯铃本以为他会很高兴的，看到这样开阔的景色。
“那么，梅菲斯前辈，我们做什么魔法训练呢？”
“战斗魔法。”梅菲斯斩钉截铁地说。
“这里没有异世界系统，也没有护甲，梅菲斯前辈。”爱斯铃犹豫道，“不如我们先做最基础的魔力恢复训练吧。”
“你怕伤到我？你觉得我需要恢复魔力？”梅菲斯扬起眉毛，“在你看来，我很弱？”
“不，不是的，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爱斯铃扭过头，“那就战斗魔法吧。”
梅菲斯冷哼一声，他的周身立刻弥漫开粉尘。爱斯铃沾到粉尘，一面墙的盔甲骑兵队就向他冲刺过来。爱斯铃召唤出自己的宝剑，在宝剑顶端点亮一簇火焰，往高空一跳，用火焰描摹形状。就像他火焰的轮廓勾勒出的那样，一匹烈焰战马出现了。爱斯铃骑上燃烧的战马，奔向骑兵队伍，轻而易举就砍倒了两个。
战斗对他而言得心应手。因为久违的对抗，他感到胸腔中有某种残酷的激情点亮了，让他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他解决了一整队的骑兵，无意间碰到的粉尘化为各种魔法生物，以及大片大片会降下雷电和酸雨的云层。他一边轻松地把魔法生物斩于剑下，一边寻找梅菲斯前辈。他看不到梅菲斯前辈。怎么回事——
他回想起自从被奥列尔击败，梅菲斯就开始锻炼变形术。或许现在的某个魔法生物就是梅菲斯本人幻化的。
想到这里爱斯铃手软了。
他立刻就被一个有翼种的翅膀掀翻，随后狂风暴雨砸在了他的身上。两头狮鹫兽用利爪将他按在地上，一条龙向他喷出火球。爱斯铃偏过头勉强躲过，使劲站起身来把狮鹫兽掀翻，却被其中一个的尖喙结结实实咬住，胳膊上挂了彩。
“梅菲斯前辈！”爱斯铃大喊着，声音在风雨中被模糊，“梅菲斯前辈，你在哪里？梅菲斯前辈，我们没必要战斗，我们一起学些别的魔法——什么都行！”
他害怕某个魔法生物是梅菲斯变的，害怕自己误伤或是砍了梅菲斯，就在魔法生物的夹击中仓皇逃窜。可是梅菲斯前辈不回答他，随着他沾染到粉尘，他的对手越来越多了。爱斯铃开始感到力不从心。许多个天使石雕的眼睛里射出诡异的光线，打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衣服就开始滋滋冒烟。爱斯铃意识到梅菲斯在来真的。
梅菲斯前辈是真的想和他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梅菲斯前辈！请停下，梅菲斯前辈！”
没有回答。
在那一刻，爱斯铃绝望地意识到，出于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梅菲斯前辈真的恨他。
如果他再心慈手软，他说不定会死在这场决斗里。
没错，这不是魔法战斗训练，这是决斗。
爱斯铃再一次举起了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非战斗不可呢？
不仅仅是他和梅菲斯前辈的战斗——生活中许许多多的、各种形式的战斗，为什么他非战斗不可呢？他已经厌了、倦了、没有力气了。
爱斯铃把剑猛地一扔。
“梅菲斯前辈，你要怎么办，随你喜欢好了！”
天使石雕眼中射出的光线贯穿了他，灼伤了他的皮肤，疼痛异常。弓箭手射出的离弦之箭射中了他的腿和躯干，他的上身被狮鹫兽的利爪握住使劲地拉扯。剧烈的疼痛使爱斯铃麻木，他鼻子一酸想要流泪，但想到这全是梅菲斯前辈授意，他就不想哭出来。
苍天，他说不定真会死在梅菲斯手上。
“拿起你的剑，爱斯铃·雷施！你不想活了？”
梅菲斯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不。”爱斯铃只说这一个字。
魔法生物的攻击仍在持续，不取他性命，每一下都很疼。他知道自己身上血流如注，到处都是瘀伤和裂口，但他也懒得去管了。不知过了多久，攻击停止了，他的眼中映出了梅菲斯的形象。啊，原来梅菲斯前辈是头上的那片乌云，一直高高地挂着看他受苦，面无表情地。
梅菲斯降落在爱斯铃身边。他手中浮现出光芒。爱斯铃认出了治愈魔法。
奄奄一息的爱斯铃感到身上的创口在迅速愈合。但是愈合这种再重些就能致死的伤口，应该需要相当的魔力才对。
爱斯铃仰面看着梅菲斯的金色眼睛。
他看着梅菲斯的眼睛如同看着能直视的太阳。
“为什么不攻击？”梅菲斯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就觉得，挺没劲的。”爱斯铃轻轻笑了，听不出笑意。
爱斯铃能活动四肢了，就努力坐了起来。全身仍然酸痛得厉害，但是伤口全不见了。
“梅菲斯前辈，”爱斯铃说，“你讨厌我。”
“是比讨厌重得多的程度。”梅菲斯说着，正想转个身走开，突然弯下腰，身体剧烈颤抖，咳出血来。
梅菲斯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气都那样又重又急，简直像一个坏掉的风箱。
爱斯铃走到梅菲斯身边，抚摸梅菲斯的头发，拿出自己的几个储存魔力的水晶护身符，都挂在梅菲斯脖子上。果然那种程度的治愈魔法消耗巨大。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要把他打成那样？又要伤他，又不把他弄死，紧接着自己承担所有苦果，梅菲斯前辈到底想干什么？
爱斯铃已经没有深究下去的信心。他只是觉得很累。
既然梅菲斯前辈喜欢这样，就随他去好了。
他不知道梅菲斯前辈会把他们二人拖到何种境地，但没关系，不论好的坏的，不论幸福或是灾厄，不论快乐之巅还是痛苦之渊，他都愿意同去。
“梅菲斯前辈，”爱斯铃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梅菲斯的额头，苦笑着说，“我无所谓了，你就随你喜欢地处置我吧。”
存稿进度第85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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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意志的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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