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宁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飞过的鸟雀。
桌上的时钟绕了一周，走到了“6”的位置，提醒着房间的人太阳快要落山，一天即将过去。
他的身后垫了好几个抱枕，都是鹤成观提供的。
为了让他不那么无聊，鹤成观专门给他架了一张桌子，像上供一样堆满了各种零食，最中间还放着平板，俨然把他当成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病号。
“我又不是骨折，不用搞这么大的阵仗吧。”
文安宁转过头，视线从鸟上转移到了人上。
鹤成观没理他，专心在地上铺着床垫。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
文安宁两手扶住床边，探身看向鹤成观。
他今早下意识拽回手的那个瞬间，没想过鹤成观会是这个反应。
根据两人实战多年的经验，鹤成观总是一副“你行任你行”的无所谓态度，致力于发扬集体咸鱼的价值理念，难得正经的时候也是在门派考核上。
从来不会说出这种……像是在寻求承诺的情话。
至少在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那段日子里，文安宁从没看见鹤成观和哪个女修士亲近过，更别提谈情说爱、缔结契约。
用现代网络流行语来形容，就是——“哥们，你ooc了。”
ooc的鹤成观在他用力抽回手后，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进行解释。
他目光微敛，垂下头，轻轻蜷了一下手心，然后突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正当文安宁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时候，鹤成观端着笔记本，脖子上挂着耳机，又打开了门。
文安宁手里还捏着王医生开的单子，鹤成观就已经把枕头和被子抱到了房间的飘台上。
速度快得如蚂蚁搬家本蚁。
“你要睡我这里？”
文安宁躺在床上，因为心绪逐渐平静下来，身体上的不适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鹤成观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睡地上，不打扰你。”
“我真的没事了。”
文安宁心里莫名有点难受。
他知道鹤成观是怕他半夜出事，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
但是，真正的“病因”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出口的。
他宁愿鹤成观过来和他吵两句，又或者是和刚才一样，两人掐一架，也不愿听到鹤成观突然沉下来的语气。
很奇怪，很不正常。
更加出乎文安宁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十个小时里，除了吃饭的必要交流，鹤成观一直保持着“来者皆是客”的端庄表情，突然变得疏离客气起来，居然还会对他露出没什么必要的笑容。
这种没必要是在他出门丢垃圾的时候，两人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鹤成观和他对视，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走上了楼。
“……”
这还不是极限。
无法正常交流的两人维持着诡异的谦让，没有人主动去打破这份平衡。
直到五点半的时候，文安宁发现，平板不能连接网络了。
他先是试着输入了所有能想到的数字，包括鹤成观的生日、两人初遇的年月、余临动漫社成立的时间等等，结果全部显示错误。
文安宁想了想，有可能是平板哪里坏了，又尝试着把平板的各种插口都试了一遍，最后去找了电器维修的书来翻阅，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平板连接互联网。
放下书，文安宁迟缓地抬起头，恍然大悟。
——忽然转性的不只有鹤成观，还有鹤成观的wifi的密码。
能够让当代年轻人/穿越人士放下成见，走入三次元并且握手言和的绝招是什么？
断网。
鹤成观虽然嘴上疏离客套，但是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情，还帮他搭建起了一个舒适的懒人床。
每当文安宁想开口说话，两人一旦视线相触，鹤成观就会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这么大个人了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文安宁又想起了他们更小的时候，虽然在见面时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但那会儿有师傅在，他还算有师兄的架子，自然是成熟一点的。
本着照顾小辈的原则，文安宁为了wifi，还是决定主动递出了长达二十米的台阶。
“我没怎么，挺好的。”
鹤成观坐在铺好的床垫上，点开了手机，慵懒地靠在飘窗旁，全心全意走入到了互联网的大家庭中。
临走前，还给了他一个微笑。
文安宁：……
这是挺好的吗？这刻意的，一天嘴角上扬的次数都快超过三十年的总和了！
没有互联网，暂时搜集不了资料，也做不了穿越的调查。
文安宁只好拿出了之前用来记录词汇的笔记本，把动画的主线通过思维导图（最近学的新方法）勾画出来。
“现在动画才出了五集，而且剧情很散，看不出来主线。”
文安宁摁开自动铅笔，在小桌板上详细记录着自己这几天观察的结论。
“昨天去工作室官网和同人社区上转了一圈，因为算半个原创动画，大家的脑洞都很奇葩清奇，所以有一半的剧情猜测是没有逻辑价值的，只有长评中反复出现的关键词可以得到利用。”
“比如那个神秘的cp吊坠——是否为魔族的物品，又或是制作组玩梗的恶趣味、书院剧情的后续展开会不会和现实有关、合欢宗后期是否还会上线……”
文安宁圈圈画画，重点标出了“cp”两个字。
他之前去同人社区里好一番探索，费了老半天劲，查遍了中文字典，又无意间闯入一个A开头3结尾的同人网站，在十二点前知道了“bl”两个字母是这个世界的另一种语言——英文。
而它的缩写展开来就是“boys' love”。
如此明显的属性特征标志着这个动画的走向即使再怎么夸张，再怎么贴合他的人生，也离不开“爱情”这一元素。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和鹤成观都对彼此没有爱情的感觉，要怎么才能熬过下一阶段的剧情，找到逃脱动画的方法？
文安宁又将“没有爱情”、“动画制作组”和“逃离”三个关键词圈了起来，列在了首要位置。
“咔嚓——”
划到一半，自动铅笔的笔芯突然断了。
文安宁摁了两三下，没有出来新的笔芯，中性笔和圆珠笔也都不在身边。
他抿了抿嘴，正想着下床去拿，一抬眼，发现鹤成观戴着耳机，不知道注视了他多久。
“你要拿什么？”
文安宁拿起自动铅笔，“咔咔”摁了几下，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目的。
鹤成观起身，去桌上挑了一管笔芯，抛到了他的怀里，接着戴回了耳机。
文安宁将笔芯转到正面，标牌上标着一行小数字。
“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0.7的？”
“……”
无人应答。
“鹤成观，你好幼稚，你到底抽的什么疯，还改了wifi密码。”
依旧无人应答。
文安宁从笔记本下抽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放在了笔记本的右手边。
他咬咬牙，最终下定决心，在桌子后面蜷缩起了身体。
“鹤成观，我好难受啊。”
话音刚落，鹤成观的表情终于不再是那副标准的和蔼微笑，而是皱起了眉头，径直坐到了他的身边。
“没道理啊，吃了药怎么还会痛？”
文安宁咬住嘴唇，一边偷看着纸上的小抄，一边尽力装出脸色发白的样子，颤声说道。
“我难受，是因为灾难总是接踵而至，这正是世间的常理。不是我抛弃了世界，而是世界抛弃了我，愚蠢的人类无法理解我这样高贵而伟大的存在，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者，吾缠绕三大言灵之七天，将会召唤壮烈的火焰，燃烧尽这个世界所有的罪恶！”
“……”
鹤成观刚想搂住他的腰，半扶着他起来，结果手一滑，差点掀翻文安宁面前的小桌子。
两人以环抱的姿态面对彼此，文安宁听到了鹤成观的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并且有逐渐加速的势态。
很快，他的耳边传来了鹤成观强忍着的笑声。
“你笑什么？现在听到这个破防了？鹤成观，你以为你是傲娇吗？还是什么新型的锯嘴葫芦，一天憋一个不吱声。”
文安宁本来没想说这么多的，但是鹤成观的反应实在令人不爽。
他越说越激动，不管对不对，把网上学到的形容词一股脑全用上了。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也没时间等你玩叛逆，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好吗？非要改wifi密码，这样多耽误时间。”
鹤成观原本还在笑，一听到听到“wifi密码”后又不吭声了。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原来你是为了wifi密码。”
文安宁简直要在心里抓狂了。他现在相信外星人真的来过地球，并且把他这个死对头竹马拉出去改造了三年，变得如此奇怪。
“我是为了谁？我要是不想和你说话，我还会学你们的语言风格？这么长一串，很难背的。”
文安宁扯出那张纸，上面除了那段话，还有什么“死亡之莲的绽放”、“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等等一看就脚趾扣地的词句。
“听姜道友说，中二病不是一种病。但是你们得了中二病的人真的好难懂，我一点都不能理解。”
文安宁知道，鹤成观没有必要关照他。
但是鹤成观还是这样做了，并且帮他活了下来。
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情绪，这样才能好好把话说开。
“我现在也是中二病了，所以我们能好好聊一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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