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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地火浮屠(十七)

116

一枚空白的玉牌被谢骄摆在桌子正中央,简繁华被简夫人叫去说话了,院里目前只有谢骄、谢袄和秋池三人。

“你去了一个晚上,就得到了这个?”谢袄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她拨弄了两下玉牌,谢骄坐得住,等了一个晚上的她却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应该说我等了一晚上,就等到了这个,”迎着谢袄和秋池或幽怨或探究的眼神,老实坐着的谢骄无奈喝茶,“没人见我,这枚玉牌还是参加完集会的简夫人交给我的。”

谢袄和秋池互看对方一眼,这情况倒是出乎两人意料。

谢袄拿起茶杯喝茶,苦后回甘的茶水刺激着她的味蕾。谢袄提了些精神,看向谢骄,“瞧不起?”

“没见到,不清楚。”

秋池也开口问道,“简夫人那里没说法?”

“简夫人把这枚玉牌交给我,算说法吗?”

“师兄你看起来……很平静。”谢袄说得有些迟疑。被晾了一整晚,稍微有些心气的人哪怕当场不跳脚,回到自家的地盘也该抱怨两句,发泄被慢待的怒气。

谢骄此时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就算生性温吞善于忍耐,也不至于像个没事人一样情绪稳定吧。

谢袄观察着谢骄的面部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笑容满分。谢袄摩挲着茶盖,心想谢骄该不会是气到极致反而忘记生气了吧。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她身上,她当场不发作,回去也要打爆几块巨石出气。

秋池对谢骄心情的在意程度和谢袄差不多,但她们两的所思所想是两个极端。秋池见过未来的谢骄,她知道名为“谢骄”的存在情绪有多极端,对不在意的人,他几乎不会产生一丝感情。

灵异界世家门派自以为的羞辱和轻视,在谢骄看来怕不是顺坡下驴的绳索。被人低估是未发育完全前最好的保护色,这种开局可比迎面三堂会审强,既不束缚人身自由,又不被更多的势力注视。秋池心想谢骄这会怕不是在心底偷着乐。

一个以为谢骄在生气,一个以为谢骄在偷乐,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视线落在谢骄身上,谢骄坦然接受。

谢骄说,“集会把我晾在一边的情况我去之前就考虑过了,所以当它真的发生时,我的内心没什么感触。”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谢袄看着起契书作用的玉牌,有点想把这玩意儿丢掉——在谢骄没有完成世家门派发布的任务前,这玩意儿除了看着堵心毫无他用。

谢骄老神在在喝茶,“等繁华的消息吧,简夫人会告诉他的。”

“为何要让繁华转一道?简夫人可以自己和你说啊。”让人代传肯定没有本人直达效果好,谢袄不解简夫人为何要这般,一时柳眉轻蹙,面带惑色。

“亲疏有别,有些话繁华说会比简夫人说要好,”秋池大概猜到世家门派会派什么任务给谢骄了,她看着谢骄,“可是与地火有关?”

简夫人的不肯直言,八成与任务太难有关。为了不让谢骄有她也是其中一份子一起坑他的抵触印象,让简繁华做中间人传达无疑是明智之举。

“很有可能。”情况未明,谢骄也不能笃定,但从简夫人那晚告知他的情报来看,地火无疑是世家门派最头疼的难题。

一块版图的数十年自燃可不是区区一句火山爆发可以解释的,火山爆发尚有空歇,地火自燃却像永动机一样,二十四小时全年不间断。

也不知道它哪里来的那么多火。

“地火……”

“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是我记混了,”谢袄不确定记忆里模糊的影子是否真实,“不过地火不是普通的异吧,简夫人说它在苏杭大地燃烧了几十年。能波及如此大范围的异,哪怕是两位师傅都不会轻易接下。师兄,要是世家门派真要你去解决地火,你会答应吗?”

谢袄说这些话的态度是忧郁且犹豫的。谢骄没有强大的背景,他强大的天赋在世家门派眼里不过是把好用的“刀”。在这把“刀”砍到世家门派身上前,它们不会高看谢骄一眼,只会把他当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棋子。

李四屠和周白雅远水解不了近渴,简夫人的态度偏向观望,若世家门派真要谢骄去解决地火,他们四个真的够用吗?

谢袄倒不是没想过世家门派派人的可能,但监视作用远大于支援作用的灵师真的算得上人数吗。按谢骄的说法,别倒扣成负数就不错了。

“不是我会不会答应,而是我必须答应,”谢骄当然清楚自己的斤两不能解决地火,这种能归纳到环境问题的难题不给几百年时间谁敢断言自己能解决。

但谢骄不能拒绝。

“这是它们抛出的第一个试探,不管难或简单,我都必须答应。”

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坎,谢骄想要进世家门派的圈子,就得按它们的规矩来。人讲究第一印象,若谢骄在第一个坎就退了、就怕了,那今日之后他这个人也不必在灵异界留名了,哪个山头凉快去哪里蹲着吧。

“灵师的规矩真多。”秋池锐评。

“没规矩不成方圆。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是非一多,就得靠规矩来约束了。”

“你认可吗?它们的规矩。”

“认不认可都与我无关吧,它们的背后是大多数,就算我能掀一时桌子,也不能掀一世的桌子。专业的事最好让专业的人来干。”谢骄看着被推开的门,“喏,专业的人来了。”

刚进门的简繁华:?

“在说什么?”

谢袄瞧见简繁华干燥的嘴唇,给他倒了杯温水,“我们在猜世家门派会派什么任务给师兄。”

简繁华道了声谢,没有直接说出答案,反而把问题抛了回去,“猜到哪里了?”

“我们只提了一个,你就回来了。”谢骄抽出凳子让简繁华落座。

简繁华坐下,润了润唇,“是我母亲提的那一个?”

“简夫人是对的吗?”

“我希望母亲是错的。”

简繁华闭上眼,“母亲料事如神,我素来钦佩,可这一次我希望她是错的。”

“看来地火的难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简夫人有说压制它的方法吗?”谢骄搭了搭简繁华的手臂安抚他,寻求解题的方法。

“母亲也不知道,”简繁华沉默片刻后,艰难的开口,“地火不是清静府所占的区域,依照灵异界的规定,不在所占区域的世家门派无权插手该区域的事。”

“我母亲能知道地火,还是因为与苏家有旧。苏家与苏杭大地接壤,对地火的事了解甚深。世家之间互通往来,会传一些流于表面的消息,但更深层的情报,想要拿到便很难了。”

“母亲在我们来之前,已经和苏家家主沟通过此事,奈何苏家家主对此讳莫如深,无论如何不肯相告。我这一代无更深的姻亲,母亲想从长久计动之于情也没有由头。”

“因此直至今日,母亲还在与苏家家主僵持。”

“世家门派将此事派给师兄,世家里隐宁谢家隐世不出,八百琦苏家、鹊桥王家投了赞成票,门派里则是剑阁、占星楼投了赞成票,我母亲和逍遥门保持中立。”

“四票赞成,真是难为简夫人保持中立。”在局势朝一方倾斜时,简夫人大可顺势而为,这样既不起眼,也不用担心世家门派间的相互猜忌。

谢骄自知他的体量没到简夫人摆出立场的程度——不管谢骄的将来有多值得投资,都不能忽略他此刻的“年轻稚嫩”。没有长成的天才不如废柴,稍有不慎,简夫人今日的表态就会化作他日它们手中的把柄。

“她一定很辛苦吧,和一群豺狼虎豹周旋。”

“……”

谢骄的体贴令简繁华无言,谢骄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些?哪怕是他,在听母亲说完前因后果时,也不免对母亲生了几分抵触。地火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们去对付地火,等于变相让他们去送死。

在那一刻,简繁华对母亲充满了怀疑。母亲原来这么讨厌我吗?她恨不得我去死吗?母子之间的隔阂终究会影响理智的判断,让简繁华被情感左右。

所以简繁华回来的路上是悲观的,他无法摆脱母亲不为他努力的阴影。不管表面有多成熟,孩子对母亲的依赖和要求永远是心底深处不变的东西。简繁华希望简夫人为他争取,但简夫人只是平铺直述告诉他结果,毫无感情上的挣扎。

简繁华对此感到痛苦。

谢骄的话像一记重锤,敲碎了简繁华心中的魔障。诚然这是身份不同带来的感官差异,但简繁华还是不禁想,为什么他没有像谢骄一样关心自己的母亲累不累呢?

是因为简夫人独断专行大权在握看起来无需依靠?还是因为他心底深处对这位完美的母亲要求太严苛,只允许孩子哭诉,不允许母亲失误?

简繁华陷入混乱,这是他需要穷其一生寻找的答案。

“再喝点热水吧。”谢袄适时添上一杯热水。

简繁华回神,“嗯”了一声。

“地火的事只有苏家知道?”谢骄的话似乎踩到了简繁华的痛处,谢袄碍于身份不好追问,秋池观察了一圈,知道轮到她问了。

“世家里与苏杭临近的杨家应该也知道一些,其次是门派里的占星楼。占星楼离苏杭不近,但每次组织灵师前往苏杭前,占星楼都要负责为灵师们祈福消灾,因此楼里的灵师对地火也该知晓一二。”

占星楼少楼主占星雨谢骄见过一面,对方对他的态度附着着诡异的狂热。除非真的没办法,不然谢骄真不想主动和占星雨碰上。

所以谢骄把突破口放在了另一个没听过的家族上。

“杨家?”

“符绩杨家,专攻阵道,白云涧和不少世家门派的护山大阵都有其参与,是仅次于谢王苏简的世家。据说祖上与谢家有旧,第一代杨家家主有谢家血脉,许是因着这层关系,谢家隐世不出后,灵异界集会的世家席位就由杨家补上了。”

“冒昧问一句,谢王苏加上你们家,是不是并称‘四大家族’?”谢骄越听越有即视感,感情灵异界也玩三大门派四大家族这一套。

人类的本质除了复读机就是爱给东西排名吗?

简繁华思考了一下,“以前好像有过这种说法,但很快就被联合压制了下去。”

树大招风,一个家族若是被外人的吹嘘蒙蔽了双眼,内部自矜自傲起来,无异于从根上腐烂,被废了根本。

为了防止家族均产的大聪明破坏自家的稳定,这种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刚吹出点苗头,就被“四大家族”联合抵制了下去。

能把家族传到这一代还继续做大做强的无一不是人精,怎能看不懂捧杀的浅显道理。灵异界现如今确实以四家三派为尊,但往下看,多的是小型的家族门派。

这些力量若团结在一起,哪怕一时间打不倒它们,也会像蚂蚁蚕食大象那样一点点啃掉它们的根。

“可惜像这样的风声总是抓不住影,母亲查过几次,具是无功而返。”简繁华将世家门派间的暗流涌动讲给谢骄他们听。

“能闹出简夫人都关注的动静,背后的人势力一定不小。简夫人查不出来,要么是藏木于林,要么是……灯下黑。”

谢袄听完个中曲折,做出猜测,“只有离的距离足够近,才能使人忽视明亮灯火下藏着的黑暗。”

“正因如此,母亲才需要谢师兄助他一臂之力,”简繁华以为谢骄提到“四大家族”是想探究些什么,索性将他知道的可以说的与谢骄一次性说清。

“世家门派利益交错,母亲身在局中,无法脱身。要想打破棋局,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引入一颗新的棋子。”

“这颗棋子要足够亮眼、足够坚韧,最好能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在师兄尚未出现前,母亲已筹谋多年,训练过一批无根无源的灵师,只可惜他们资质不足,无法派上用场。”

本意是调侃突然获取新情报的谢骄:……是吗?

“简夫人需要我打破原有的棋局,地火能是一道契机吗?”谢骄忧虑的是这道契机是否够分量。

“依简夫人的说法,世家门派可不关心地火能燃多久,危害有多大。以此入局,是否有些……轻了?”

谢骄打开简夫人送来的灵异界地图,从密密麻麻的地名里找到了零星几个标注。按地理距离看,四家三派与地火较近的大家族唯有符绩杨家,但就这个较近,用比例尺换算也是几百里开外。

谢骄比较近几十年地火往外蔓延的尺寸,心想没个几千年这地火也烧不到符绩杨家。火烧不到自己臀上,谁会出力呢。

谢骄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简繁华苦大仇深的脸总算缓和了几分,他的痛苦在这一刻转移了。

“师兄可还记得我们来白云涧那一晚,母亲对你说的话?”

“那个很可能是安慰我的,世家门派会派自己子弟助我的话?”简夫人话术精湛,谢骄也是之后独处时才回过味。画大饼哪个领导不会。

“师兄以为是安慰?”

“……难道不是吗?”让世家门派献出自己的子弟太难了,这不是简夫人有心就能做到的事。

简繁华身上的痛苦持续转移中,“若我说,母亲把它变成了真的呢?”

谢骄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化不可能为可能,其中内幕一定相当有趣,秋池和谢袄也起了兴趣。

三双眼睛期待的看着简繁华。

简繁华不自然地往带着凳子往后挪了一点,他抛出一个消息,“想必你们都不知道,八百琦苏家原居于苏杭大地,在未迁居之前,苏家已在那里生活了千年。”

“千年?”

“嗯,”简繁华道,“若没有百年前地火迁居之事,灵异界今日当以苏家为尊。”

谢骄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千年世家是什么含金量,他贫瘠的想象力完全想象不出来。

“千年……”

很长吗?

秋池生命漫长,对丈量时间的尺度不甚敏感。千年在她眼里,不过是睡上几次就能过去的光阴。

“以千年世家的底蕴,百年前突遭地火迁居,想必有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吧。”谢袄出身底层,对贵族阶层不想分出一丝心力,因而是三人里最冷漠的那一个。

“不错,这是苏家家主愿助我母亲的首因,”简繁华点头承认,“祖宗之法不可废,祖宗遗物不可丢,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有时候活人还得演给死人看。”

“为什么?怕死人活过来把你们吃了?”谢骄好笑道。

谢袄嗔怪的看了谢骄一眼,嫌他嘴碎。

谢骄默默移开视线。

“师兄玩笑。”简繁华虽重规矩,但也不会让死规矩压过活人,他知谢骄所言不过一句调侃,便更不放在心上,一句话化解了过去。

“苏家源自苏杭大地,若要说对地火的了解,当无人能出其右,”又轮到秋池发言,“有苏家的加入,想必世家门派对地火的态度会有新的变化。”

“比如说,恐惧。”

灵师沾染地火,自身会不断燃烧,直至死亡。灵异界现存的世家门派能安然无恙,靠是距离,地火离它们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因为离得远,所以都能装作视而不见。

但若是有一天,一个深知地火厉害的权威人士告诉它们,地火要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它们的地盘——先不论其中真假,光是知道这个可能性,就会有一大堆势力坐不住,事关自身安危的事,当事人必定是再谨慎也不为过。

什么优秀的后代,丰厚的家族底蕴,都得当权者活着才能好好盘算不是?

“我现在有些好奇,苏家的祖宗遗物该有多大的价值,才能让它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为我们骗来外援。”

秋池话里的意思在场的都明白,但谢骄还是为之称奇,他是真有些佩服苏家的决心、手腕、魄力了。

一身光如他都不敢拔世家门派的胡须,苏家家大业大却敢进行一场豪赌,这就是境界不同造成的手段差异吧。

这件事让谢骄来做,他肯定选择当独行侠一个人去找祖宗遗物,然后半道假死,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去——拜托,一个能把死人东西看得比活人命还重要的家族,谁敢为它卖命?

他就算要死,也要为了活着的生命死去。祖宗遗物?什么玩意儿,谁在乎谁去取好吧。

谢骄不喜欢将死物置于活人之上的做法,但这次他算间接受益人,因此也没什么资格评价苏家的做法,只把话题重心放在苏家的祖宗遗物上。

“小骨头不在吗?”谢骄的话让简繁华下意识找起了小骨头。

谢袄:“小骨头这几天没什么精神,不爱出师兄的屋子,现在怕是在师兄的床上躺着呢。怎么了?苏家祖宗的遗物还和小骨头有关?”

“有关,也无关。”

“那就少卖关。繁华,还有什么压箱底的小道消息一并和我们说了吧,都这么熟了,再扭扭捏捏就不礼貌了,”

谢骄打断简繁华的谜语人语录,“敞亮人,说敞亮话。”

简繁华无奈叹了一口气,谢骄的插诨打科缓解了他内心深处对于说出那个消息的抵触,“苏家祖宗留下的东西,八成与先天神明有关。”

说完,简繁华面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

“快别说了。”谢袄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给简繁华输送灵力,谢骄因为接收消息慢了一步,但手却是和谢袄同步搭在简繁华身上的。

两股柔和醇厚的灵力进入身体,简繁华的面色好了不少,“我没事,这道禁制对我的影响没有母亲的大。”

“简夫人和苏家家主以血结下了灵契吗?”只有以血结下的灵契,才会在不经意间影响当事人的直系血脉。

“嗯,”简繁华点头,面色黯然,“我刚才说的消息,是母亲暗示我的。虽然母亲面上没什么事,但以我的情况来看,她背后八成会受反噬。”

“简夫人一片苦心,谢骄必定报偿。”一份恩情还没换,下一份恩情就被端了上来,谢骄算了算自己的心力,有生之年勉强能还完……吧。

简繁华闻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一个字。他能说什么呢。谢骄对简夫人的关心远多于他,真是个微妙的讽刺。

等简繁华缓和过来,几人才继续进入正题。

“先天神明,出现的频率太高了。”说话的是谢袄,“山主,小骨头身上的两道气息,再加上苏家祖宗,不重复的话,四个,足足四个。”

谢袄生无可恋,“不是说失传了吗?我感觉祂们还挺有存在感的。”

“集中扎堆到了一起,想没有存在感才难,”秋池看向谢骄,眼含深意,“在你们进入大仓山前,先天神明的传说在我清醒的岁月里确实是失传了。”

“风带来了祂们长眠的气息,水带来了祂们陨落的气味。神不再注视尘世,祂们迎来了一种‘死亡’。”

“但这个情况,在我们进入大仓山,准确点说是在我得到‘金星’后被打破了,是吗?”谢骄接着秋池的话。

秋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离她太远,她无法给谢骄一个肯定的答案。

神明的接连出现,秋池的沉默,都暗暗指向谢骄的猜测是正确的,他这个异乡人的出现确实撬动了某些因素,让原本失传的古老传说再度出现。

谢骄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平静的接受现实,意外是不会停止的,他就接受吧。

但是就他一个人接受是不是有点寂寞?

谢骄冒出坏心眼,不能就他一个心脏大起大落吧,所以他堪称甜蜜的微笑起来,“神明的数量错了,不是四个,是五个。”

“问心湖下,也存在一个神。我被祂注视过。”

简繁华&谢袄&秋池:“……”

谢袄笑得勉强:“师兄,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不告诉我们的。”

四个和五个有什么差别呢?

秋池挪开了视线,这时候接话只会让谢骄蹦得更高。

简繁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他一方面觉得这是件大事,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件大事很虚幻。

真的会发生吗?

谢骄:“师妹,小袄,不要这么冷淡嘛。诚实是一种美德,我希望在你们面前我是没有秘密的。”

“请你保持神秘。”谢袄不吃谢骄那一套,没有秘密?明明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好不好。谢袄深觉她今日的脾性都是被谢骄磨出来的,怪吧,谁能怪得过他。

谢骄笑笑,虱子多了不怕咬,有关神明的事下次再聊吧。

决定专注眼前的谢骄问一旁的简繁华,“繁华,若一切顺利,世家门派会派何人支援我们?”

终于聊到简繁华熟悉的领域,简繁华打起精神,拿出人物画册,让谢骄他们一起看。

谢袄翻开几面,发现前三面都是苏家人,不由惊奇,“苏家居然出三个直系子弟?”

简繁华微微摇头,“看似三个,实则不然。”

“有何说法?”

“苏家的苏弦锦与苏弦鸢,可以说是苏家的后裔,也可以说是剑阁的代表。二人幼时拜入剑阁大长老门下,至今已有十余载,二人天赋超群,尤其是兄长苏弦锦,与我年岁相当,但已修出剑心,前途不可限量。”

“剑阁以剑为尊,苏弦锦有此天赋,剑阁少阁主之位非他莫属,但偏偏他姓苏,八百琦苏家的苏。剑阁少阁主尊贵,苏家少主就不尊贵么?”

“因为苏弦锦的归属问题,剑阁和苏家早就对上不知多少次了。这一次选人,苏家本来出的是天字辈一代,哪个家族能拿少主开玩笑,但剑阁不在乎这个,用剑的人哪能怕死,因此苏家选完人后,剑阁直接把苏弦锦兄妹推了出来。”

“苏家家主大怒,差点没掀桌子,直言苏家出了人,怎能再出。剑阁只道苏氏兄妹既拜入剑阁,便是剑阁中人,既是剑阁中人,为何不能为剑阁而战,咬死不松口。”

“因着这个吵了半个时辰,没吵出个结果,苏家自诩世家表率,不能让在座几位看了笑话 因此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也有个条件,苏弦锦和苏弦鸢二人得有一个算苏家出的,剑阁再派一个人。”

“因此苏家实际上只出了苏天问和苏弦鸢,剑阁出的是苏弦锦和杨洲际。皆是两人,不多不少。”

“闲杂灵师不谈,剩余世家里,王家派遣两人,简家两人,门派则是剑阁两人,占星楼两人,逍遥门两人。”

“王家是王书情和王诗心两位小姐,简家是我和师兄,占星楼和逍遥门的人选尚不清楚,但能保证是相同的人数。”

简繁华将画册翻回第一面,指着苏家三人里唯一的黑眼睛,“苏弦锦很好认,他的眼睛是黑色。”

“若论外貌,苏弦鸢和苏天问长得更像兄妹吧。”许是画册模糊,又有一样的绿眼睛,谢袄有些不确定道。

简繁华闻言,眼神示意谢袄可以打住了。

谢袄秒懂,家族机密,确实不能深聊。

谢骄不关注苏家兄妹的基因是隔代遗传的还是突变的,他只关心画册上人物的强度,“除了剑术,他们二人还会些什么?其他人又会什么?”

画册上只给了人物形象,没给具体介绍。

“这就得师兄当面问询他们了。”简繁华身份微妙,很多东西不好由他说出口。

“又是机密……”谢骄沉默中又有些无语,马上要组团开战了,他却连友方有什么技能都不知道。

他们真的能顺利赶到苏杭吗?

“其实不知道也好,”秋池冷不丁开口,“我们不了解他们,之后拿他们当肉盾也不会心疼。这不是两相便宜吗?”

“嗯……太残暴了吧,”谢骄犹豫道,“以和为贵方得长久。”

秋池没看谢骄,她问简繁华,“死了算我们的吗?”

简繁华指尖点了点桌面,拐着弯把话说得体面,“苏杭之行,出行者皆自愿。”

自愿去的,活不下去便是技艺不精。因技艺不精而死,能怨得了谁呢。世家门派不需要温顺的羊,它们喜欢野兽,各式各样的野兽。

画册上的男女皆容貌上乘,修为不凡,谢袄一路看下去,发现怎么也记不住他们的脸。谢袄疑惑了一下,然后悟了。工具。工具怎么会有脸?

不管身份多尊贵,在庞大的集体下,他们也不过是一件工具,能区分工具的,不过是好用不好用而已。

秋池的追问已经是在明示谢袄了,画册上的灵师不会是他们的朋友,若情况紧急,他们就是挡灾的工具。

谢袄内心深处接受了这样的物化。物化,是谢骄和谢袄闲聊时提到过的概念。

‘人会把人物化成某件工具,以便更好的使用那个人。’谢骄当时说的很乱,但谢袄却很快理解了“物化”二字的含义。

‘这是不对的。’

可惜,可惜人生来就拥有物化他人的本能。谢袄清楚谢骄在向她传递正确的思想,但她更清楚有些地方烂掉了,就无法根治了。

在遇到谢骄之前,谢袄就接受了她的命运——作为一件工具被磋磨到死的命运。这是谢袄遇到谢骄之前的活法,也会是她之后生命的备选项。

或许她还会有别的活法,但这也是谢骄安全之后她才会考虑的事了。

秋池和谢袄不经意间交换了眼神,确认对方和自己想的大差不差后,默契的约定私下再聊。

“你们的关系是不是变好了?”谢骄夹在侧边,实在无法忽视秋池和谢袄的“眉来眼去”。

这屋就四个人,四双眼睛,要不是刻意的,谁能几个呼吸间对上十几次视线。

谢袄承认的飞快,“变好了,比跟你更好。”

“那很好啊,你们两个都是女孩子,一定有共同语言。”

“你是哪里的大叔吗?”谢袄不喜欢谢骄过于年长的发言,这会让她闻到一股臭味。

“好吧,我错了,对于你们的关系,我今后必不多言。”谢骄举手投降,他也知道说多了身上一股“爹味”,但谢袄是他的师妹,他不关心师妹还能关心谁呢。

谢袄无语地盯着谢骄,她又没让谢骄道歉。

谢骄被盯得发毛,只得转移话题,“我记得简夫人说过,王家擅医,想必王家两位小姐的医术定然了得。”

“这是自然。”谢骄问的是灵异界皆知的事情,简繁华自然不会隐瞒。

“那遇到危险,我们应该首先保护王家两位小姐吧。”打团不能失去辅助,尤其是能回血的辅助。

“王家两位小姐应当有自保之力,”迟疑的是简繁华,“特殊对待她们……或许会适得其反。”

“是吗?”谢骄目光投向谢袄她们,试图从女孩子那里得到答案。

两女的回答意外的一致。

谢袄:“有这种可能,实力与傲气皆备的世家小姐可不喜欢别人把她看得太娇弱了。”

秋池:“她们若不开口,何必多管闲事。”

谢骄:“……行吧。”

既然小袄和秋池都这么说了,想来王家小姐确实不用他多留心。说不定人家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呢。

世家门派精心培养的下一代,实力想必不会弱到哪里去。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交流到了尾声,谢袄问。

“后天。”简繁华答。

“这么快?”谢袄刚凝聚起来的困意被打散,“它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谢骄和简繁华神色微妙。

“别打哑谜了,这里就我们四。”谢袄示意他们做明白人。

简繁华:“迟则生变。”

谢骄:“不快点忽悠不齐人。”

苏家家主虽然对地火有绝对解释权,但其他世家门派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拖上十天个月,个别聪明人回过味来,肯定会就苏家家主说的话找出一二三个错漏让苏家家主解答。

为了防止事情败漏,苏家家主和简夫人一合计,直接在集会当天曝出虚实结合的信息,然后趁其他当事人脑子没转过来的时候,敲定了地火之行的时间——一天的时间,能给自家后辈塞东西留保命手段就不错了,那还能胡思乱想。

谢骄替简繁华扩充其中的信息量,得到了谢袄“好h…谋算”的评价。

“这样真的好吗?”秋池说话直接多了,“我们不是世家门派中人,就算派去的灵师死绝了,了不起被追杀。”

“但你,你是简家的大少爷,这次和苏家合谋虽得了好处,但也损害了其他势力的利益,若损害过甚,难保苏家不会反咬一口一同针对简家。”

“毕竟,这件事在外面看来是由简家发起的。”

秋池很好奇,这等付出的背后需要怎样的回报。

简繁华转动茶盏,茶叶已泡至深色,沉于盏底,简繁华专注凝视着无法再起的叶片,语气是平缓而客气的,“秋池姑娘不必担忧,简家既然会出手,定是算到回报大于付出。”

“毕竟,没有一个掌权者会喜欢打水漂。血本无亏,可不是简家的作风。”

秋池浅笑一声,“算我多言。”

目光却落在了谢骄身上,秋池的意思很简单——你知道多少?

谢骄回以一笑。六成?还是七成?

谢袄已经有些晕了,她不知道自己吃了年龄和阅历的亏,处于一种理解了但没完全理解的真空状态。

“总之,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是吧。”深感自己需要休息的少女扶额,“既然你们都对现状心知肚明,那我现在去休息也无所谓了。”

“后天出发,我今天得好好睡一觉。”谢袄站起身就要走。

“我和你一起,剩下的就让他们两个忙吧。”秋池也站起来,她和谢袄睡一间屋子,正好一起回去。

“小袄师姐她们生气了?”简繁华见两人走得毫不留恋,以为是他们隐瞒的过错,不由得问谢骄。

“没有吧,”谢骄实话实说,“小袄可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她要是真生气了,会让我们见识她的力气和手段的。”

“那秋池姑娘呢?”

谢骄:?

谢骄惊讶简繁华会主动提起秋池,但出于自己人的的概念,他还是实话实说,“秋池更不会了,她比我们三个加起来都要大,见过的阴谋诡计只会比我们更多。这才哪到哪,有什么值得她生气的。”

“师兄,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吗?”谢骄的回答太自然,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一样。

“当然,你们是我在乎的人,我肯定会留意你们的想法。”谢骄坦诚的回答。

简繁华:“……”

少年的话里包含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求,他在寻求一个参照,“那地火之后的事,师兄怎么看?”

谢骄:“坐着看。”

“简夫人下定了决心,那不是你或我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改变的事。我们这些小辈能做的,就是坐着。”谢骄摊开双手,宽松的外袍滑落些许,他叹了一声,为魔幻的现实,为不久的将来。

简繁华沉默片刻,站了起来,“师兄,我去了。”

谢骄哼笑一声,“后天见。”

简繁华“嗯”了一声,离开了。

简繁华走远后,谢骄在室内静坐了很久,他什么都没想,只在这片刻的孤独里,放松了一会。

*

“嗷?”

谢骄还没独处一会,小骨头找了过来。

谢骄看了小骨头一眼,恹恹的随手一指,“随便找个地方坐吧,你应该不需要我招待吧。”

“嗷?”

“……好吧,你过来,我给你顺顺毛。”谢骄在小骨头懵懂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他现在的心情不好不坏,索性仍它划向好的一面。

谢骄找出木梳,所谓的顺毛就是给小骨头梳头发,如果骨面具后的黑色毛发是头发的话。

“地火之行,你和我去吗?”

“嗷?”

“你还是跟我去吧,免得被坏人捉走了还不知道。”

“唔。”

“你其实有人的意识吧,或者说你是混血?现在只是兽性压制了人性?”

“嗷?”

“……”

谢骄随口乱问,发根的头发梳完后,他索性抵着小骨头的脊骨往下打理小骨头的头发,毛茸茸的绒羽挨着谢骄的脸颊。

谢骄梳一下,叹一声,梳一下,叹一声。

“嗷?”

小骨头抖动羽翼,可惜谢骄在它羽翼的背面,它怎么也不能把谢骄勾到它的羽翼之下。

“别抖了,”谢骄拍打小骨头的翅膀,说话很随便,“就算你把翅膀抖断了,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嗷?”

谢骄开始用额头撞小骨头的背了。

“唔。”

“算了,我为难你做什么呢。”谢骄撞了一会,放弃了,他倚在桌边,老老实实给小骨头梳头发。

可没梳一会,谢骄神经质地站了起来。

小骨头奇怪地回头,“嗷?”

谢骄站了一会,复坐下,然后再起,复又坐下。

“唔。”

小骨头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谢骄。

谢骄冷淡的回看小骨头,到底没再起起落落。谢骄的低气压维持了一盏茶,一盏茶后,谢骄终于找回了准心,再次变回往常的模样。

“唔……”小骨头看起来更担忧了。

谢骄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地火之行后,我一定正式给你一个名字。”

“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就换到你喜欢为止。”

“唔。”

“我继续给你梳头发吧。”谢骄闭上眼平缓情绪。为何会对小骨头一再展露负面情绪,多半是因为小骨头没有名字。名字是人存在于世的证明。

没有名字,就容易在心底忽视对方。

这是错误的。

谢骄必须改正自己的态度,他是要保护小骨头,而不是把他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树洞”。

“对不起,”谢骄再次道歉,柔软的黑发在他手心轻轻流动,抚过谢骄手心的伤痕。

一切都很平静,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被带走了,谢骄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让他无法忽视的事实——在两人的关系里,是他需要小骨头,而不是小骨头需要他。

最后,最后,谢骄说,“没有下次。”

没有下次。

*

回去的路上

秋池问谢袄,“喜枝的事,你不打算告诉谢骄吗?”

“一定要告诉他吗,”谢袄不悦地加重脚步,“他没告诉我们的事可比喜枝一件多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刚才纯粹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吧。”谢袄心生不快是一部分,但这点不快不足以压过她对谢骄的关心。秋池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她继续问谢袄,“你是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谢袄看了秋池一眼,好奇道,“如果没有旁的打算,我就不能不告诉师兄吗?”

“告不告诉自然是你的自由,”秋池认真回答,“但我就是忍不住好奇,你会不会有新的想法。”

谢袄:“……你是好奇心这么旺盛的人吗?”

“我不是人。”

“重点不是这个吧。”

谢袄无奈叹气,“好吧,我也不想和你打太极。喜枝的事,一开始如你所想,确实没有合适的时机提她,师兄要考虑的事太多了,一个几年前师傅的手下败将,还不值得师兄特地关注她。”

“那现在呢?你的想法是什么?”秋池鼓励谢袄说出来。

“我想,她应该能派上别的用场,”谢袄把她模糊的想法说出来,“地火之行,变数太多,喜枝擅长魂灵之术,把她藏在身边,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会乖乖听话吗?”

“我会让她听话的。”

秋池了然,“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打算告诉谢骄了,魂灵之术手段阴狠,如果谢骄知道,必然不会同意。”

谢袄垂眸,没有为她自己解释什么,她知道非常手段是必须的就够了。这个世界可没想象中的美好。

“秋池姐,你好奇过师兄的来历吗?”谢骄在某些方面,有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柔软,和他相处久了,谢袄就越能体会到“他不是他”的事实。

谢袄没别的意思,她只是想知道,如果师兄在这里,那“他”去了哪里?

这是一个谢袄永远无法开口问谢骄的问题,她只能寄希望于秋池。

“你想问什么?”秋池察觉到谢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对谢骄的来历有所察觉,但未来的谢骄太过神秘,探寻他的秘密需要支付的代价很大。

秋池的答非所问让谢袄意识到绕圈子没有用,但有些话不能直说,她尽可能委婉又清楚的表达她的疑惑,“我想知道,师兄会一直是师兄吗?”

秋池:“……”

她愣了片刻,“谢骄不是谢骄还能是谁?”

“……不,没什么。”谢袄唇色发白,她或许已经得到了答案。

谢袄难看的面色让秋池意识到其中另有隐情,但谢袄的话确实匪夷所思,谢骄一直是谢骄,从过去到未来,他都在那里。

秋池想象不出来谢骄不是谢骄的画面。

*

主院

“你和他聊完了?”

“是,母亲,师兄他对您的谋划全然了解,全然接受。”

简夫人拢了拢披肩,“他接受,那你呢?你接受吗?”

简繁华动作微微一顿,还未开口,简钰已知晓他的犹豫,“好了,我不为难你。”

“王家的诗心,是个好姑娘,路上你多照拂她一二吧,灵异界与你门当户对的姑娘不多,别辜负了人家。”

简繁华:“……是。”

*

后天很快就到了。

月明星稀,没有乌鹊南飞。

这支被临时凑起来的队伍以血缘势力为纽带,散落在不同的位置。

谢骄四人来的不早不晚,正巧敢在了苏家兄妹后头,王家小姐前头。

苏家的灵师们围着一顶宽大灵轿呈环形排开,灵轿离地几寸,空间不小,肉眼所见足以容纳十几人共乘,大片绣着白色莲纹的纱帐徐徐飘浮,灵动又神秘。

往里看,隐隐约约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障眼法吗?

好歹是世家的物什,八成有什么神奇作用,谢骄督了一眼,记在心里便移开了视线。

“你输了。”

灵轿里,苏弦锦以笔代手,轻点妹妹手心,缠在腕间的黛色念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不时落在纸上。

苏弦鸢不服,“你话说早了,我不信他不看第二眼。”

“淘气,和哥哥打赌也要耍赖不成?”苏弦锦眼也不抬,继续和书打交道,仿佛极喜爱这本书一般。

苏弦鸢不满的轻哼了一声,她何尝不知这次又是哥哥赢了,她只是不服气,小姑娘家,一次两次便罢了,一直输给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哥哥怎么能忍得下去。

少女揪着雪色袖摆,理不直气也壮,“我们又没有赌时间,万一他待会看了呢。”

苏弦锦不动如山,“那我们就等。”

一柱香过去,那人像定在那里似的,和同伴谈笑风生,就是不往这里看一眼。

苏弦鸢不可置信,假的吧,不是苏弦鸢自夸,她兄妹二人自出生以来,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便从未停止过,就算是萍水相逢的灵师,见到他们的身影也会不自觉的注视。

苏弦鸢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好像很了不起的“金星”持有者是好奇大于试探的,玩心重的她在今晚出行前早早和哥哥打了赌,赌这了不起的“金星”持有者一柱香内会瞧他们多少眼。

苏弦鸢兴冲冲以一百眼作为定数,一百以上算哥哥赢,一百以下算她赢。本来是当个消遣的,但哥哥还没见人就笃定那人至多看一眼,直接激起了苏弦鸢的叛逆心理。

一眼,哥哥你确定?

苏弦锦确定,并将赌注定为苏弦鸢一直想要的冰墨,丝滑地抬高了苏弦鸢的好胜心。

现在苏弦鸢是不赢就难受的不行。

“鸢妹妹,要我帮忙吗?”灵轿外,一道传声落入苏弦鸢耳中。当然,这道声音没避着苏弦锦。

苏弦鸢:“飞雪……”

“鸢妹妹忘了,飞雪不在。”

为了保证苏家兄妹的安全,代号飞雪的侍卫早在白日便领了一众灵师前去探路。

啧。

便宜你了。

苏弦鸢打散传音的灵力,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去,“哥,杨洲际这人哪里好了,明明是个讨人嫌的家伙,偏偏你还护着他。”

“他就是个不知礼数的登徒子,今儿见了好看的就说我心悦你,明儿见了有趣的就说在下对你一见钟情,他就是个混账。”

“哥,你以后别理他了,我好讨厌他。”

苏弦鸢顾不得大家仪态,恨不能多说几条杨洲际的劣迹。

“他哪里得罪过你了,能让你这么讨厌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可是对你百般讨好,有时比我这个哥哥还要贴心几分。”

妹妹说杨洲际坏话不是一天两天,苏弦锦对此见怪不怪,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理由。

“谁稀罕,我有自己的哥哥,哪里需要他装哥哥接近我。”

一个不知分寸随意插足兄妹感情的家伙,苏弦鸢才喜欢不起来,她巴不得杨洲际赶紧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还是一团孩子气。

苏弦锦看破不说破,只将桌案上的点心推了推,让妹妹好顺手拿到。

苏弦鸢的脾气来的快也去的快,没吃两口点心就把杨洲际给忘了,她凑到哥哥身边,给自己找了本书,高高兴兴的享受兄妹时间。

清脆的铃声唤醒了夜色,青色的引路铃自道那边来。

“王家姐姐来了,”苏弦鸢放下没翻几页的书,扯了扯哥哥的念珠,“哥,是诗心姐姐。”

苏弦锦看了眼苏弦鸢,“别动我的珠子,这么高兴做什么,那件事后你们不是不来往了吗。”

“……”苏弦锦的话精准打击到苏弦鸢,少女恹恹的,“哥,那件事是我的错吗?”

苏弦鸢指的是原本该落到她身上的婚事,当年本该是简苏两家通婚,但碍于苏弦鸢不情愿,这道婚约才落到了王诗心头上。

“错?我的妹妹会有什么错?”苏弦锦揉了揉苏弦鸢的发顶,他看着与他容貌近似、血脉相连的妹妹,柔声道,“你是我的妹妹,苏家的天之骄女,你不喜欢简繁华,自然可以不嫁,有谁敢说什么?”

“再者,王家应下婚事,肯定要王家姑娘点头,她不点头,王家还能硬把她许出去吗?”苏弦锦点点妹妹的额头,“世家子女,哪有娇弱无力的。”

“是这样吗……”苏弦鸢知道事情不像哥哥说的这样简单,但她不想嫁给简繁华是事实,王诗心替她补上这道婚约也是事实,作为最后的受益人,苏弦鸢是没有立场去纠结更多东西的。

苏弦鸢不愿意嫁给简繁华,不是针对简家未来的家主,她不愿成婚的理由很简单——她不想。

为什么女子非得成婚不可呢。

苏弦鸢无法想象嫁给一个男人的情形,就这样生活下去不好吗?和哥哥在一起,和家人在一起,就足够幸福了。

不需要旁的人再来插一脚。

所以哪怕苏弦鸢对王诗心心有愧疚,她也不会去把这件事纠正回来。话出无回,既然做了,又何必再讲心安。

儿时十几日的相伴,一声声诗心姐姐,终究是随风飘散了。

“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我就让人把王小姐叫过来,你当面和她聊?”

苏弦锦见不得妹妹无精打采的样子,世家往来多利益交换,自家妹妹不过是拒绝了她本可以拒绝的事,怎么还把自己束缚住了。

“哥,别,”苏弦鸢拦住作势要请人的哥哥,“我以后……不会再和诗心姐姐有往来了。”

“我有哥哥你就够了。”

苏弦锦:“……”

从小到大,苏弦锦和苏弦鸢身边就空无一人,他们是家族孕育的天才,绝世的天才。从记事起,他们听过的最多的话是“都靠你们了”“你们是苏家的希望”“要变得更强,强到接受它,回到那个地方……”

细数过往,苏弦鸢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是拒了一门苏家不大可能同意的婚事——只要那个东西在苏弦鸢身上一天,苏家家主就不会允许苏弦鸢嫁给外人。

苏弦锦轻轻环住妹妹,“小鸢,地火之行结束后,你就自由了。”

“没有了那个东西,你想去哪里玩,想去和什么人交朋友都可以,哥哥会无条件支持你。”

“哥哥也会去吗?”苏弦锦的话里没带上他自己,苏弦鸢枕着哥哥宽大的袖口,出声问他。

“哥哥会追上你的。”地火之行,生死难料。哪怕有“金星”在侧,苏弦锦也不敢有十足把握。家族留给他们的信息太模糊,苏弦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相信哥哥。”苏弦鸢对自家哥哥的信任是无限的,她记事起没见过父母,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哥哥。如果连哥哥都不能信任,她还能相信谁呢。

“苏简王,剑阁占星楼都到了,就差逍遥门了。”苏弦锦轻轻拍打着苏弦鸢的手臂,哄她入睡,“逍遥门除了任合意,还会派谁前来?”

“不清楚,”苏弦鸢打哈哈,“逍遥门这次只带了任合意这个小辈来,谁知道第二个会派谁。”

“能入眼就行,逍遥门诸法皆通,任合意又是同辈之最,打起来滑不溜秋的,有他在,也是一大助力。”

“当初你没让我和他打,他是什么实力,我不清楚。”苏弦鸢眼睛有些睁不开,胡乱挥了一把,算是出气。

“你当时连战十五场,还没打够?”苏弦锦叹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居然强了妹妹的风头,我这个哥哥真坏呀。”

“……哼,”苏弦鸢翻身,想睡之余又想到了任合意奇特的身法,好武之心熊熊燃烧,“也不知道第二个是谁,能和任合意一起被派来,想来差不到哪里去……”

另一边

“逍遥门第二位,我?!”谢袄震惊中带着你在骗我的惊恐,“真的假的。”

“这是门派令牌,这是我的身份证明,这是长老写给师妹的信件。”被质疑的少年一样样往外掏证物,在谢袄等人确认证物之后,自我介绍道,“逍遥门任合意,有礼了。”

谢袄:“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谢骄:“等等,不要先叫师妹,小袄不是你的师妹。”

简繁华:“门派令牌和身份证明为真,信件有待核实,需要我派人去比对字迹吗?”

秋池:“精彩精彩。”

四人各讲各的,好在任合意很习惯,“师妹无需质疑,师妹既拜了周长老为师,自然是我逍遥门的弟子,我的师妹。”

谢袄:“……”

她震惊的看向谢骄。

谢骄:“我不知道哦。”

他只拜了李四屠哒。

谢袄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任……”

任合意:“师兄。”

谢袄:“任大哥,我们私下聊如何?”

任合意态度不变,“可以。”

谢袄把信拍给谢骄,“我们这边来。”

谢骄认真读信,逐渐震惊,周师叔你有副业居然不告诉我们?逍遥门挂名长老,真的假的?

简繁华也想看信,奈何堵他的人来了。

“简公子,不妨一叙。”引路铃之中,戴着仕女笠的少女向简繁华一福,声音柔婉又不失坚定。

简繁华:“……好。”

秋池和谢骄看信看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一撞。撞人的是个矮个子小姑娘,人长得很有福气,她眼里含泪看着秋池,要哭不哭。

秋池:“有事?”

小姑娘:QAQ

秋池:“有事?”

小姑娘:QAQ

秋池:“没事就走。”

小姑娘:QWQ~~

飙着眼泪就走了。

谢骄:“那姑娘为什么哭了?”

“不知道,大概是眼里常含泪水吧。”

“这个梗不是这么用的吧。”谢骄把信看完了,大致理解现状,“你不去安慰一下那姑娘吗?看起来哭得挺惨的。”

“我走了,你就一个人了。”

“说不定要的就是这效果?你们都围着我,哪有人敢凑上来。”

秋池:“我走了。”

谢骄孤身一人。

下一个上场的是——

“鹊桥王家,王书情。”

“谢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话的少女声音婉转,衣着打扮和请走简繁华那位大差不差,她对谢骄福了一福,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份的目的。

“王小姐,幸会,”王家与简家有亲,谢骄不会慢待,灵力化为屏障,谢骄做了个请的动作。

“能与谢公子说上话,书情喜不自胜,”谢骄如此配合,王书情有些惊讶,天资好的灵师向来傲气,若有几分家世,那便是眼睛长在天上,谁都要俯视几分。

王书情见惯了骄矜难伺候的公子哥,乍一遇到谢骄这样性情谦和的少年,不免对他有几分好感,态度热络几分,“早听闻谢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才知传闻不实。”

“传闻?”

“谢公子不知道?”

“不知。”

“那就继续不知道吧,乌合之众所言,岂能当真。”

谢骄:“王小姐说的有理。”

谢骄不擅长和不熟的人对话,王书情碍于身份不好和谢骄显得太过亲热。

两人随便闲聊一阵,实在无话可说了,谢骄才委婉的希望王书情有话直说,堂堂王家小姐找他肯定有事情,总不可能是特意过来联络感情的吧。

王书情见谢骄爽快,也不兜圈子,她是来带话的,又不是来算计谢骄的,何必遮遮掩掩。

“临行之前,家主特意让我转告公子,小心苏家兄妹,他们二人可不是善茬。地火之行,苏家所图不小,公子身份特殊,难免会被他们盯上,陷入忧患。”

“王家与简家有亲,公子既站在简家这边,那也是我王家的座上宾。鹊桥王家身无所长,唯有医术一道勉强能拿得出手……”

谢骄还在甄辨王书情话里的真伪,错不及防被塞了个香囊。

“这是族里配的储物囊,内有各类丹药,还望谢公子不嫌弃,愿意收下。”王书情姿态放得很平,卡在了刚认识的朋友和潜在的盟友之间,谢骄不收也不是。

“王家家主的话,谢某省得,日后若有时间,必当登门拜访,谢过家主一番好意。”谢骄将香囊收入袖中,还以一礼。

“谢公子客气。”谢骄收下储物囊,便是有结盟的意思。王书情的目的达到,也不多留,正要告辞。

未知的客人就来了。

“符绩杨家,杨洲际。”黑衣少年礼数周全,想要加入私聊。

“鹊桥王家,王诗心,这位是简家客人,谢慈怀。”谢骄的第二个名字由简夫人在集会上过了门路,知道这个消息的回去就给自家孩子们通个气,因此王书情知道谢骄的第二个名字。

王书情听过杨洲际的名号,向谢骄介绍,“杨公子乃剑阁中人,与苏家双骄一同拜入剑阁大长老门下,剑术非凡,谢公子若会用剑,合该与杨公子较量一番,看看谁的剑术更好。”

“那谢某该让王小姐失望了,谢骄自幼体弱,习不得兵器,更不会舞剑。”

“其实会不会剑有什么重要的,像谢公子这样的人,哪怕不会使剑,也有的是人愿意为谢公子使剑呢。”黑衣少年语气轻快,看向谢骄的眼神能拉丝。

谢骄:“……”

气息上没见过,感觉上……

“杨公子慎言,谢公子与你不是一路人。”王书情微微皱眉,杨洲际喜欢美人的毛病不是秘密,他本人不注意影响,传得人尽皆知,可不代表别人要为此给他让路。

杨洲际轻笑一声,“谢公子光风霁月,令我见之心折,若能与谢公子多相处一会,哪条路不是走呢。”

谢骄:“……”

他看向王书情,这人一直都这样吗?

王书情:不熟,不知道。

谢骄不喜欢没有分寸的自来熟,他自觉没理由迁就杨洲际,因此面上淡淡的,装听不懂杨洲际的话,“公子应是认错了人,谢某出生寒微,见识短浅,哪当得了光风霁月四个字。”

“见识短浅……”杨洲际将压力丢给了王书情,“王小姐怎么看?”

王书情从容接话,从容福了一礼,“我在这耽误了太多功夫,是时候告辞了。谢公子,有缘再会。杨公子,保重身体。”

王书情优雅离去。

杨洲际:“王小姐好像不喜欢我。”

谢骄:“这是件好事。”

杨洲际:“?”

“杨公子找谢某有事?”谢骄不给杨洲际追问的机会,“若无要事,谢某该去和师妹会和了。”

“……看来谢公子也不喜欢我,”杨洲际似是失落不已,无精打采的从袖中抽出一张黑底的帖子,递给谢骄。

谢骄没立刻去接,“这是?”

“隐宁谢家的请帖。”

“谢家的请帖,为何是杨公子来送?”

“因为我很闲?”杨洲际不确定道。

谢骄:“……”

“谢公子别这么看我,我就是个跑腿的,”杨洲际示弱道,“杨家给谢家跑腿,我给谢家人跑腿,高贵不到哪里去。”

“谢公子就可怜可怜我,收下这张请帖吧。”

“谁要请我?”谢骄油盐不进。可怜?话说的可怜吧。

“这我不清楚,没人告诉我,不过请帖上肯定有邀请人的名字,谢公子要是真想知道,不如亲自打开看看。”

谢骄没动,“只有请帖,没有别的?”

“有一个传说,但得谢公子接了请帖才能说。还请谢公子放心,谢家从不亏待它的客人。”

“传闻和地火之行有关?”

杨洲际将请帖递的更近,他的意思很明显,谢骄不接,他不会松口。

谢骄权衡片刻,接过了请帖,黑纸如墨,晕着细碎的金粉,谢骄打开它——

八月十五,中秋团圆。

谢骄合上请帖,请帖的内容似乎影响不到他,他问杨洲际,“传说是什么?”

“两位先天神明,隐月幽莲和熘的故事。”

*

一说,主管日升的神明名为熘,主管月落的神明名为隐月幽莲,二神相伴而生,互为夫妻,共治苏杭。

又一说,隐月幽莲是一对双生神,一名隐月,一名幽莲,只因其容貌无二,形影不离,世人不知,以为其二为一神,才有了隐月幽莲的合称。

三神并立,隐月独爱熘,流独爱幽莲,幽莲心无情爱,唯有隐月是其牵挂,不可轻易割舍,为此,日升时熘与隐月互夫妻,月生时幽莲与熘互夫妻。在没有日打扰的夜晚,隐月和幽莲携手共度。

再一说,日升月落,无从相逢,熘与隐月幽莲不相识。二者各司其职,从不越线。神生漫漫,隐月与幽莲携手共度,熘于无尽日升中,爱上了一位凡间女子。

日落于林,熘化作凡间男子,与那女子结为夫妻,恩爱数十载。女子魂归天地后,熘不知所踪。

还一说,熘与隐月幽莲互夫妻,熘移情别恋,爱上一凡间女子。隐月幽莲闻之,大怒,抓女子囚于莲池。熘求情未果,只能与隐月幽莲动手,逼其交还女子。

二者大战数十昼夜,未分胜负。

最终熘先停手,愿交出日升之职,换女子平安。

隐月幽莲权衡再三,同意。可惜那莲池一开,二者才发现那凡间女子已气绝身亡,魂飞魄散。

隐月幽莲大惊,熘怒不可遏。

二者再战数百昼夜,未分胜负,自此成仇。

*

“……”

“所以,这两位神和苏杭有什么关系?”

谢骄听完杨洲际要素拉满的话,试图找出神与苏杭之间的联系。

“那凡间女子,是苏杭人。两位神交战的地点,在苏杭。”

谢骄:“……”

少年直言,“如果传说为真,那凡间女子做错了什么,要受此无妄之灾?”

神的纠葛,把凡人卷进去算什么。

杨洲际有些诧异,谢骄的角度着实与众不同了些,“谢公子在乎的是这个?”

一般会为女子发声的,不大多都是女子吗。

谢骄答非所问,“杨公子,神离我们很遥远。”

杨洲际:“……”

“告辞了。”谢骄礼貌再见。

简繁华不知何时回来了,见谢骄往外围走,就跟着谢骄一起找了个新位置待着。

心情各异但都能归结为不太美好的两人相顾片刻。

“你的未婚妻……”

“王小姐和杨公子……”

简繁华先说,“王小姐人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谢骄接着说,“和我说话的王小姐人也很好。”

杨洲际则没有评价。

“小袄师姐和秋池姑娘还没回来吗?”

“还没,不过也快了。”谢骄看见谢袄在往回走,秋池那边似乎也快聊完了。

*

“周师傅居然是逍遥门的长老,他从没告诉过我。”任合意快人快语,说完基本情况就消失,谢袄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光速被加入逍遥门,成为逍遥门派遣的弟子。

“以师傅和师叔的脾气,他们多半觉得这不重要,所以没告诉我们。”谢骄一语中的,点出真相。

谢袄头痛,“既然不重要,那就别告诉逍遥门他有徒弟行不?我都没去过逍遥门,怎么就成了逍遥门的弟子,而且看样子辈分还不低。”

“以后有空去看看,说不定你喜欢。”

“不,我不去。”谢袄抗拒道,她很习惯现在的生活,不想加入新的东西打乱它。

谢骄闻言,商量道,“那你跟我去?我还挺好奇的。”

“真的?”

谢骄眼睛都不眨一下,“嗯,真的。”

谢袄长舒一口气,把郁闷焦躁不安一并排了出去,“好吧,不过我是跟着你的。”

“嗯,你是跟着我的。”

谢骄态度丝滑,要不是谢袄了解他,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明明不是喜欢扎堆的人,干嘛迁就她。

谢袄心情复杂。

她已经尽可能掩饰坏情绪了,但功夫还是不到家。

“你那边还好吗?故意撞你的姑娘人怎么样?”谢袄调整情绪的空档,秋池回来了,谢骄像大家长一样,一个一个关怀过去。

“鲜于纺,属占星楼,随少楼主占星雨同行,身份仅在占星雨之下。”

“家族不详,疑似孤儿,比起卜命,她更擅长算运、改运。”

“接近动机不明。”

一大通分析之后,秋池迟疑道,“我不讨厌她。”

“欸?”

“真的假的?”

谢骄的想法代表了其他二人。

“我对那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姑娘没意见,也对秋池你没意见,”谢骄的补丁打得天地可鉴,“但秋池你应该清楚,你不是…en……会对别人一见心喜的类型……对吧?”

谢骄越说越没自信。因为人是很复杂的,万一秋池就是和那鲜…鲜于姑娘有缘分呢?

“她改了自己的运势?为了接近我?”秋池和谢骄的想法不谋而合,秋池的身体结构和人类相差甚远,她的情感也早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刻,鲜少在增加些什么。

要她对初见的人心生喜欢,确实奇怪。

“不清楚全貌,不好说话。”谢骄保留自己的态度。

“或许是单纯的想交个朋友。”简繁华的话他自己都不信,能坐在仅次于少楼主的位置上,怎会没有心机,但谢骄给了保留态度,简繁华也不好往坏方向延伸。

“大仓山的阿梓姐,初见我时很是和善。或许这位鲜于姑娘,和阿梓姐一样是个赤诚之人。”有严范阿梓珠玉在前,谢袄愿意感性看待这件事,也许鲜于纺只是单纯的表达善意。

“是吗?”秋池拿不准,也觉得烦心这种事很多余,索性问谢骄拿主意。

谢骄:“……”

人家姑娘是和秋池你说话,又不是和我说话,我怎么拿主意?

四人的队伍里,简繁华有自己的主见,谢袄除开特殊情况也很自主,唯有秋池,她只对谢骄的事有反应,其余无所谓。

谢骄有时候觉得秋池像只能放映一个频道的坏电视,除了“谢骄”的频道,其他频道是把电视外机拍碎了都不见得能连上的。

对于想看其他频道的人来说,电视坏了不可气,可气的是明明能播,但就是不给你看,怎么都不给那种。

“你可以试着和她多交流看看,如果她有问题,你不再理她就是了。”对交朋友一窍不通的谢骄整理措辞,唯恐他哪里不对劲让秋池介错了意思。

“哦。”

谢骄心里捏了把汗,交朋友太难了,而且细想想,他们四个居然都没这方面的能力。谢骄和谢袄互有救命之恩,关系自不必说,简繁华和他们是一个师门,自带关系,彼此接受度较高。

秋池虽身世成迷,不爱多言,但有过命的交情在,谢骄几人没理由排斥她。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谢骄的未来和秋池有几分联系,以这位姐的性格,她根本不稀罕搭理他们。

这么一合计,他们四人能聚在一起,完全靠的是缘分,没有一个人主动过。

谢骄: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总结,总结了他们四个压根不会交朋友的现实。

桥豆麻袋。

谢骄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好像主动过!小骨头不就是他主动带回来的吗?他和他们仨还是有点差距的!

谢骄:突然骄傲了起来。

“你们不问问我有什么线索吗?”对自己自信起来的谢骄支棱了起来。

“你会自己说,我们不需要问。”谢袄说出事实。

“咳。”谢骄支棱不起来了,他矮了下去,把王书情和杨洲际赞助的内容讲个清楚。

谢袄听完谢骄的话,没有为多个盟友而高兴,“苏家别有所图很正常,问题是王家结盟的意愿保真吗?万一中途背刺,谁的脸都不会好看。”

简繁华微微摇头,“事关家族利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立场不动摇。”

“所以还得观望……”

“别垂头丧气的了,换个角度想,在没有触及到利益的时候,我们能确定王家是朋友而不是敌人,”谢骄想的比较开,“会医术的敌人可比会刀剑的敌人难对付百倍。”

“我不是活人,对付活人的手段对我没用,”秋池淡定的说出恐怖的话,“若王家真要动手,我来除掉她们。”

“你没意见吧?”其中一位王家小姐是简繁华的未婚妻,出于礼貌,秋池想确认简繁华的想法。

王诗心是未婚妻,还不是他真的妻子,简家的夫人。对可能是敌人的外人,简繁华没有回护之心,“若真到那一步,我会一起出手,至少要做到不留痕迹。”

“那很容易,”秋池抚摸腰间缠绕的长辫,微微一笑,“我很擅长这个。”

谢骄和谢袄没有发言,两人悄悄眼神交流。

谢袄:师弟和秋池姐是认真的?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谢骄:……不好说,但要真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谢袄:我是没意见,都不认识,动起手来没心理负担,但……好歹是未婚妻。

谢袄不会说简繁华和秋池的想法不对,但她心里始终有道跨不过去的坎——对将来能成为一家人的未婚妻,有必要这么狠吗?

谢骄:兴许只是嘴上说说,真的动手反而留情呢。

谢骄心知简繁华和秋池是说一不二的人,但为了安抚谢袄,他还是说了谎——谢袄的心太软了,她对家庭、亲朋的关系仍存在天真的想法。

谢骄知道,谢袄还想着她的哥哥,那位真正的谢骄,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但到底爱胜过了一切。

谢骄有些羡慕,羡慕谢袄仍然会去爱。

“我说了这么多,你们只想着王家吗?”谢骄放低声音,故作失落,露出柔软的情态岔开话题,“我觉得两位神明的事更值得我们探讨,不是吗?”

秋池似乎不想多说,“神没有情爱,祂们不会爱人。”

简繁华对谁和谁互夫妻不感兴趣,“凡间女子和两位神的纠葛,虽然听着不实,但既然能传下来,必定有据可依。那凡间女子……或许与苏家有关?”

谢骄:“神的信徒吗?如果真是这样,苏家要找到的遗物怕是会被很多灵师觊觎。这么多世家门派,能藏住还好,藏不住就是一场恶战。”

谢袄的关注点在大战上,“两位神大战数百昼夜,我不敢想那是怎样的人间惨剧。地火……该不会是祂们神战时遗留的东西吧?”

“其实,我觉得地火是熘陨落的化身。”谢骄顺着谢袄的话说,“百年不熄的异象,唯有与神相关才能解释得通。”

“秋池说过,风带来了神陨落的消息,我假设熘和隐月幽莲在神战中双双陨落,地火是熘的尸骸,熘掌管极致的光与热,所以祂尸骸化作的地火不会熄灭,永远燃烧。”

谢袄假设谢骄的想法是正确的,“熘的陨落带来了地火,隐月幽莲的陨落又带来了什么?两神相斗,不管谁输谁赢,都该在世间留下些什么。”

秋池:“地火蔓延的速度。”

简繁华:“以地火的威势,百年间仅在苏杭附近没有燃至其他地方,也算一种神迹了。”

“所以熘是灾难的源头,隐月幽莲弥补了祂的错误?”谢袄试图划分双神的立场。

谢骄:“事实似乎如此。”

但现实又最不缺反转。

简繁华:“苏家与地火的因缘最紧密,他们也许知道神战的隐情?”

谢骄:“既然是隐情,想让他们如实告知,很难。”

秋池:“我去问。”

她说:“我无门无派,事情若败露,我直接潜逃,你们可以推说我是卧底,之后在苏杭见面就是。”

谢袄:“秋池姐,不至于。”

谢袄为苏家兄妹捏了把汗,“我们可以先友善的问问。”

“他们不回答呢?”

“那就不友善的问。”

秋池不理解,“若结果一致,一开始选不友善会省很多功夫。”

谢袄也不理解,“但这样会撕破脸,秋池姐你看似无门无派,但只要眼睛没瞎,就知道你和我们关系匪浅。你逼问苏家兄妹,和我们逼迫苏家兄妹并无区别。”

秋池是无所谓别人怎么看的,但她现在确实不是一个人,关系匪浅,多么亲密的字眼。秋池微微叹气:“麻烦。”

“而且,”秋池看着面前的队友,“想在短时间内不着痕迹的套话,对你们而言很难。”

“你们没有那个天赋。我也没有。”

认清现实吧,我内向的同行者们。

谢骄赞同,“想套出有用的情报,最好的方法是互换情报。在没有同等价位的情报前,想要让苏家兄妹开口,只能看在对方眼中我们在什么位置上了。”

“是值得结交的盟友,还是需要全力防备的敌人,就看他们如何评估我们了。”

谢袄:“感觉我们很被动。”

“不用感觉,事实如此。”谢骄心里门清,简夫人愿意折节下交,是因为谢骄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不然一个儿子的师兄,怎么值得简夫人为其多番谋划。

要想让苏家兄妹开口,除非谢骄身上有他们迫切想要的东西。

谢骄清楚,他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是“金星”。用“金星”一试,或许能撬开苏家兄妹的嘴,让他们吐些东西出来。

但谢骄不能这么做。

因为这会暴露他对“金星”不甚了解的事实。

会用“金星”和不会用“金星”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够格的合作者,后者是勉强能用上的棋子。

谢骄不希望交涉开始前他就矮对方一节。在这个世界追求平等很奇怪,但谢骄来自一个相对平等的世界,他希望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平等。

简繁华是四人里身世最够格的一位,“我去如何?”

谢骄摇头,“时机未到,贸然相交只会引起猜疑,不如随机应变。”

苏家所求甚大,注定要和同行的世家门派翻脸。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秋池:“你有想法就好。”

苏家兄妹很强,但他们四个也不弱。

谢袄:“那就等吧。”

她可不信谢骄是被动的人。

简繁华:“听师兄的。”

谢骄的决定是合理的,简繁华没必要发出第二种声音。

远处传来雄浑的鼓声,该出发了。

“底都交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变个样子了。”风吹起谢骄墨蓝色的外披,少年按住衣襟,但风还是带起了他的长发。

风的轻盈让谢骄轻松了些,他点兵点将,“我,左拥右抱没主见的老好人。”

“小袄,我左拥的娇气包师妹,对我有点感情,但不多,目前对世家公子的繁华有点好感,但也不多。”

“秋池,我右抱的冰山型美人,很在乎我,奈何我是个软柿子,立场不坚定,因此只能暗戳戳不满。”

“繁华,我出生高贵天赋出众的师弟,人狠话不多,对我们仨一视同仁,和冰美人秋池有过冲突,现在有点在意她,不太习惯小袄的示好。”

谢袄有些无语,“这关系真豪华啊。”

谢骄爽朗一笑,“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我们自己知道是假的就行了。”

秋池:“随你吧。”

简繁华:“好像……很有趣。”

还在写哈。

这一章大多数都是谈话,也不知道为啥有这么多话可写。

写着写着突生感慨——主角团全员I人,能成朋友是缘分(作者的安排)他们根本不主动来着,人少还好,人一多就原形毕露。

感觉下一章会把地火浮屠的故事都写完再发出来,但是也可能写多少发多少,看写的进度吧。

后面不会有这么多谈话了,因为基本的东西主角团已经理清了,内部达成了共识。下一步是向外博弈,一起忽悠别人。

以为是戴上了面具,实则是摘下了面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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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地火浮屠(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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