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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骄和简繁华泡完温泉,迎面撞上了同样洗完澡的秋池谢袄二人,比起男组的一派和谐,女组的“和谐”似乎过了点。
谢骄很关注同伴的身心发展,所以不出意外他是第一个开口问的,“你们…怎么了?温泉泡太久了头晕吗?”
“有一点,水温太高了,我和秋池姐一边聊天一边泡,差点忘了时间,人都快熟了。”谢袄穿着女使们提供的白色三层丝袍,与谢骄并肩而立。
秋池没插进谢骄和简繁华中间,她走到简繁华旁边,看不出什么表情,“是有点晕。”
谢骄左看看右看看,适当装不知道,“那你们是先去睡觉?我温泉泡久了暂时睡不着,想在院子里缓缓再睡,你们要是困了先去睡……”
谢袄:“我不困。”
秋池:“我还好。”
谢骄:“……”
简繁华:“……”
“那,就一起去我院子里呗,”谢骄无视空气里发酵的诡异气氛,强行找了个合理的话题,“我刚才问了一下女使,小骨头已经跑回我的院子里去了,你们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刚好我也有些话想说。”
追人后直接回家不知道情况的谢袄:“小骨头?”
知道情况也见了几面但醉酒没有印象的简繁华:“戴面具的那位吗?”
“嗯,我想收养他,”谢骄态度郑重,他以为这是一场攻坚战,“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养一个人不是件简单事,所以我想知道你们的意见,获取你们的同意。”
但结果不在谢骄的预料之内。
谢袄几乎是在他话刚落音时就同意了,“养吧,我没意见。”
少女在谢骄“你这就同意了?”的惊讶视线里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是怎么长大的?”
若没有李四屠收养他们,谢骄和谢袄活不过还魂村那块地图。谢袄是这样长大的,就不可能拒绝谢骄的想法,她知道谢骄有分寸,也不介意为别人的人生撑起一把伞。
所以她果断的同意了。
简繁华略作沉思,话中的意思和谢袄大差不差,“我已从管事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小骨头经历坎坷,师兄愿意收养他自然是好事一件,繁华岂会有异议。”
清静府的侍从虽大多来自灵异界,但也有一部分是从人间界各种机缘巧合收养而来,他们主要负责灵异界和人间界的来往事务。简繁华虽未亲自见过他们,但也从女使口中知晓他们的能力和忠诚。
收养一个孩子的付出和回报若能成正比,其中带来的好处是难以估量的。
小骨头能在地下斗兽场当几届的冠军,可见他实力不俗。若能好好驯养,谢师兄也能多一个帮手。
秋池已经和谢骄商量过了,顺着队形“嗯”了一声。
三票同意,意见光速通过。
谢骄心底深处不惊讶这种情形的出现,但理智还是让他打起了补丁,起码得让他们知道小骨头和先天神明的联系,这可是重中之重。
“等等,你们还不知道小骨头身上的奇异之处,等我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谢袄左右看看,还不知道小骨头特殊之处的她对谢骄的着急感到困惑,“在这里说?”
“呃……”这里确实不是谈事情的地方,谢骄尴尬地抓了把散落的头发,乖乖带路,“先去我院里再说吧。”
谢骄不说话,气氛就沉默起来。
谢袄对小骨头是一不知其貌,二未见其人,所以她挑头问秋池一些能问的,“秋池姐,你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吗?师兄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
谢袄的话没有避开人,前面带路的谢骄偷偷支起了耳朵。
“英雄救美,他一贯的作风,”秋池意有所指,“被他救的人可不在少数,只是能被他带到家里养的这还是头一个。”
谢骄脚下一滑。
“头一个?”谢袄似有疑惑。
“不然呢?”秋池跟谢袄掰扯关系链,“你和他是你们的师傅养大的,你们平辈,现在他长大了,自己有能力了,救回来的人不就该自己养了吗。”
“原来是这么算的……”谢袄喃喃道。
谢骄已经在流汗了,不然该怎么算呢?
他只是想养个人罢了,应该不算什么道德沦丧丧尽天良的事吧。
“所以师兄是给自己收了个徒弟?”谢袄试图捋清楚关系,“我要做师叔了?”
“不,不是徒弟,”谢骄汗流浃背,他可没能力当别人的师傅,“他比我小不了几岁,我就是单纯地收养他,没想过让他拜师之类的。”
“这样不行吧,”谢袄皱眉,“小骨头居然要做我们的一份子,就该有个合适的身份。你收养了他,却不给他立足的身份,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将来他长大了你就要让他走吗?”
还没想那么深入的谢骄:“额…这……”
“小袄师姐说的没错,这样不好,”简繁华也发声了,“一个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们四人或是同门或是挚友,亲疏关系早已自有心证。小骨头初来乍到,虽有收养这层关系在,但长久相处下去,我们到底该拿什么态度与他相处呢?”
“朋友?同辈?晚辈?到底该有个章程。”
“而且小骨头这名一听就是乳名之类,师兄既然真心想收养他,自然该给他一个合适的名字,让他和此方世界建立起真正的联系……”
简繁华一番长篇大论让谢骄汗颜,简繁华所言谢骄考虑了大半,但难免有没想到的地方。比如小骨头的身份,谢骄真没特别深入的思考过。
这种本能的忽略源自于谢骄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身份。现代的孤儿,此世的灵师,都给了谢骄一种错觉——每个人都能和别人建立或深或浅联系的错觉。
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我没想过要收小骨头为徒,他和我们差不了几岁,往后相处理应是同辈相交,”谢骄开始思考,“小骨头的事我今晚会去信给师傅,看他有没有在收一个徒弟的打算。”
“就是不知道师傅会不会回信,我上次在清静府发的信他就没回。”谢骄失落道。
谢袄安慰谢骄,“师傅们有自己的事要忙,才没空回我们,我上次给周师傅去信,他也是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的信。你今晚要是去信给李师傅,我就也写两封一起寄去,他们总不能两个徒弟的信都不回。”
谢骄勉强“嗯”了一声。
谢袄心下无奈,她实在见不得李四屠和谢骄两个男人的扭捏劲,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呢。要她说,这两人就是对彼此别扭,也不知道在争什么气。
“要是师傅他们回信,我很快就会有师弟了,”谢袄转移话题,“这个家里我不再是最小的了。”
“话别说的太满,万一师傅他们不同意呢?”谢骄不得不给谢袄泼冷水。
李四屠和周白雅收徒要么看天赋,要么看眼缘,除开打基础那两年,这两位往后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月的人。
就他们出山遇人的频率,到现在还没再收新弟子,可见他们对收徒有多挑剔。
“那你不会求他们吗?”谢袄理所当然道,“人是你要收养的,你不应该付出一切给他最好的安排吗?”
谢骄:“……”
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再说了,小骨头不行,我们不是还有秋池姐吗?”谢袄挽住秋池的手肘,“我把秋池姐推荐给周师傅,让她做我的师妹也可以呀。”
“我比你大。”秋池看着谢袄。
“年龄不是问题,入门时间才是关键,”谢袄看着秋池,“我喊秋池姐和秋池姐喊我师姐不冲突吧。”
“等哪天你师傅有意收我为徒时再说吧。”秋池不着痕迹地抚开谢袄的手,淡淡道。
“有秋池姐这句话,我会努力的。”谢袄笑容真挚道。
“她们关系似乎变好了?”在谢袄和秋池深情对视时,谢骄和简繁华也没闲着,谢骄能嗅出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情绪,但因为不是往坏方向发展,他就笼统地归到一处去了。
“好像是的。”简繁华没比谢骄强到哪里去,他和谢骄一样大致判断了方向,便将其视作感情好的证明。
听见两人对话的秋池&谢袄:“……”
两人一致对外,狠狠瞪了谢骄和简繁华一眼,挽着手走开了。
“所以这就是关系变好了吧。”被瞪的谢骄挠挠脸颊。
“嗯。”被瞪的简繁华肯定了谢骄的说法。
还没走远的秋池&谢袄:“……”
突然更嫌弃他们了。
*
到了小院,大门一关。
谢骄试图把小骨头拖出来做自我介绍,奈何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看起来比谢骄强壮很多倍的小骨头恹恹地缩在床上。谢骄一碰他,他就一扭身体避开,谢骄再碰他,他的鳞片变得滑不溜秋,比泥鳅还难抓。
谢骄心说他又不能强迫小骨头出去见人,只能低声安抚两句,先去外面替小骨头做自我介绍。
谢骄把猜测和盘托出,着重提到了先天神明可能带来的危害。
谢袄表示:“就这?”
她看向谢骄的目光变得很有趣,“师兄,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金星可比先天神明的气息危险多了。”
谢骄:汗颜。
简繁华:“虽然说出口不是很客气,但小袄师姐说得对。先天神明无迹可寻,神秘莫测,但祂们的注视或赐福却会常常落在灵师或凡人身上。”
“常常?”谢袄不解,“可我没从师傅口中听过先天神明的事迹。”
大仓山的山主,也是因为谢骄的缘故才被李四屠提及一二。谢袄对山主的了解只停留在“先天神明”“实力无边”八个字上。
“因为先天神明的注视并非一种恩赐,祂们的力量太强,魂灵无法承载力量,只有天赋尽毁和爆体而亡两种结果。对灵师而言,神的注视意味着灾难。”
“对此了解一二的灵师,不会主动想起,也不会向后代提起祂们。宣之于口或执念太强都有可能引起神的注视,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大部分灵师都会让先天神明的事迹在自己这一代消失,以保证下一代的安全。”
“可你还知道。”秋池看向简繁华,她的眼中有一丝了然,但更多的还是凝重。神明的存在在大仓山之外已经传成这样了吗?
“应该是,但凡有所积累的世家门派都知道。”简繁华纠正秋池的用词。
“都知道就意味着这份危险是相对的,对普通的灵师而言,最好一生都不要接触,但对有底蕴的灵师而言,神的注视利大于弊。”秋池语气淡淡,好似揭开内幕的人不是她自己一样。
简繁华的态度看不出一丝羞恼,“秋池姑娘一针见血。”对世家门派而言,神眷者带来的好处足够他们拿血裔博上一搏。
“可你身上没有神的气息。”秋池督了一眼简繁华,实话实说。秋池没有一丝恶意,她自己就是因神而死、因神而活的活例子。如果神的力量能让需要的人站起来,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她是举双手支持的。
秋池的追问,不过是为了知晓其中内情罢了——她没有在大仓山之外见到先天神明活动的痕迹,神的气息在这个世界已经很淡了。
简繁华表情有些复杂,族中长老在他小时候试过为他接引神的力量,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他轻叹一声,想起了简夫人阻止长老继续时的话,“我母亲说,是我们先忘了神的恩赐,所以神也不再注视我们。”
秋池环住一缕乌发,神色难辨,“听起来很公平。”
“你们要一直打哑谜吗?”谢袄早就找了个好位置坐下,趁着简繁华和秋池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默契氛围里,她举起手插话,“秋池姐,繁华,我们俩还在这里呢。”
边说着,谢袄捅了捅若有所思的谢骄。
谢袄=-=:你知道前置条件吗就开始若有所思。
谢骄OWO:好像能猜到一些。
谢袄:啧。
“通俗点说,小骨头身上的问题不遇到特殊情况,基本等于没问题,”秋池坐到谢袄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就像小袄你想的那样,谢骄一般情况下可比小骨头危险多了。”
“那不一般的情况呢?”谢袄没有忽略秋池的大前提。
“不一般?”秋池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连,最后落到做好心理准备的谢骄身上,她语气轻快的说,“不一般就是引起神明的注视。
被注视的那一刻,神会降下恐怖的力量,神眷者附近的事物连同他自己都会被波及到。挺过去,能获得强大的力量,挺不过去,命就没有了。”
“以小骨头身上气息的浓郁程度来看,他至少被神注视过不下三回。”
“我记得师兄刚才说小骨头身上不止一股气息?”谢袄心情沉重地向谢骄求证。
谢骄点头,“对,小骨头身上有两位神的气息。”
“和大仓山的山主有关吗?”
秋池:“力量与山主无关。”
“和已知有记载的先天神明有关吗?”
简繁华:“据我所知,世家门派没有检验神明气息的方法,所以就算有记载,也无从查起。”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谢袄揉着眉心,“我发现在座诸位除了我自己,都很勇。”
简繁华:“师姐,我和师兄还站着。”
谢骄:“小袄,你可以投反对票,现在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
“我投不了反对票,”谢袄睁开眼,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师兄,我还记得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当年在还魂村,你不是灵师,但还是挡在了我面前,那时候多危险啊,是真的会送命的时刻,如果你不救我,师傅不救我们,我早就死了。”
“今天的小骨头和往日的我是一样的,难道我要因为现在处境的转变而忘掉过去的我吗?”
“我刚才同意,是因为信任师兄,所以哪怕知道有风险也不以为然,我们总能把难关度过去。我现在仍然不反悔,是因为小骨头和我们一样——在别人向他伸出手之前,他一无所有。”
“当年师兄能不顾风险向我伸手,今日的我又为什么不能呢?”谢袄说着,脸上尽是释然,“虽然神的注视很可怕,但人的一生总有比恐惧更重要的事。师兄,我不希望很多年后回首今日只剩对自己的鄙夷与悔恨,所以现在就让我投出赞成的一票吧,这样以后回首往昔,我也能厚着脸皮说自己有点善心,不枉做人一场。”
谢袄掏心窝子的话一出,谢骄三人具是沉默。谢骄是因为“我家姑娘怎么长得这么笔直的欣慰”而沉默,秋池是因为“我的眼光果然没错的愉快”而沉默,简繁华则是因为自己的用心不纯而沉默。
“我和小袄师姐的用心不一样。”简繁华尝试说明自己的心意,他发现四个人的队伍比起达成共识更喜欢坦白局,大家畅所欲言,在叙说中捋清自己的思路,念头通达,心思澄明。
简繁华:“我有自己的私心,比起小骨头这个人,我更看重他身上神明的气息将为我们带来的机缘。”
“你说的是‘我们’,‘我们’算私心吗?”谢骄看着简繁华,能把“我们”挂在心里嘴上的人可不算自私。
简繁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自然是私心。”
“那你要是这么说,我想我们一起去吃我喜欢的东西,也算私心了?”谢袄笑眯眯看着简繁华,果然有时候几个人聚一起坦白比一个人强多了,尴尬永远在下一个主角身上。
“这不能相提并论吧。”简繁华尝试纠正话风。
“看程度吧,我个人觉得问题不严重,”谢骄双手环胸来回踱步,“收养小骨头是我的私心,你们肯将就我已经是让了一大步,让步后想要些回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总不能一直是你们迁就我吧,我这人脸皮薄,做不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
“当然,如果以后我做了,打我,照着我的脸打。”
“好了,”谢骄阻止简繁华继续检讨的动作,“繁华,你的想法很正常,人之常情,不要因为我们是你的师兄师姐兼挚友而愧疚,且不论神降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就算一捺呼之欲出了又怎样呢?神降福祸相依,你如何笃定你一定会拿到好处,而不是因此受伤?”
谢骄说到这里笑了一下,“难道你家里有什么秘传可以帮你完美承接神明的力量?有的话我不阻止你愧疚,没有的话你就给我坐着。”
简繁华乖乖坐下了。
谢骄笑着叹了一口气。
谢袄见三人整整齐齐,就谢骄站着格格不入,不由发言,“唯一站着的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还有两件事,”谢骄比了个耶,“一件是小骨头的名字,一件是灵异界集会。”
“名字的事急也不急,小骨头今天不想出来,我们也不能当事人不在给人把名字定了。”
“那剩下的就是灵异界集会了。”谢袄表情认真了些,看向秋池,“秋池姐,你在浮云楼查到了什么消息?”
简繁华醉酒跳窗的行为是谁都没想到的,但事情都发展到这里了,现成的空隙不用白不用,谢袄身手矫健,即刻去追,吸引走一部分视线,谢骄留在楼内,固定住一部分视线。
身份来历上看似不重要盯梢最少的秋池则转了个道,折返回浮云楼内部探听消息。精灵隐匿自身气息有种族优势,秋池隐入浮云楼,无人察觉。
“消息很杂,你们问我,我根据情况回答你们。”无数声音在秋池灵台内盘旋,秋池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用问答筛选信息。
“盯着我们的人多吗?”
“很多。其中谢骄占五成,简繁华占三成,你我各两成。你和简繁华出去的时候,人手不足,我那一成的人几乎全盯着谢骄去了,若无意外,我的折返应该无人知晓。”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谢袄表情微妙。
“占星楼少楼主占星雨,你有印象吗?”
“有。浮云楼地下斗兽场,有一对兄妹提到了他,他们想拉拢占星雨,所以在浮云楼等人,但占星雨似乎另有所图,他在浮云楼待了一段时日,好像是在找一个人。”
“一对兄妹?”
“嗯,那对兄妹和带你去斗兽场的苏天问有关系,苏天问的护卫对他们很尊敬。”
“苏家的人……繁华,你对苏天问有印象吗?”苏天问对简繁华的执着不似作假,谢骄一时摸不准苏家的定位,于是把问题抛给简繁华。
“几年前见过一面,他的剑术不错,人也很热情。”简繁华灵台内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他没有去抓。
“他似乎视你为挚交好友,听闻你在楼上,立刻来访,哪怕你人不在,对我也十分客气,以友相称。”
“世家之间多姻亲往来,想是看在长辈们的面子上,略给你我一些薄面罢了。”简繁华不以为然,世家之交皆为利来,他与苏天问所识不过一面,能有什么真感情。
“是吗?我觉着他对你很了解,你有未婚妻的事都是他告诉我的。”谢骄也理不清苏天问的路数了,世家公子是某人狂热粉丝的概率太低了,他都懒得去思考这种可能性。
简繁华一愣。
谢袄直觉这件事不简单,“莫非…那位苏公子对繁华的未婚妻有意,所以对繁华的事格外在意,在外也称挚友好探听消息?”
“不失为一种可能,”简繁华深思,“世家姻亲交错,这一代本该是简苏两家,苏王两家结亲,奈何苏家出了些变故,苏家小姐不能许亲,因从简家与王家结亲,而苏家只能在王家之外的世家里……”
说到这里,简繁华顿住了,自己把逻辑盘顺的结果是本人很难反驳自己的逻辑,哪怕理智清楚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心却会不自觉的相信。
简繁华“明悟”中夹杂着震惊,震惊中掺着几丝不敢相信,他没见过王家小姐,对王家小姐一无所知,所谓男人的占有欲他心中一丝也无,只剩单纯的迷茫——在他之外的同辈已经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年纪了吗?
“打住。打住。”谢骄阻止几人思维的发散,“我们没有实际证据,谁也不能确定苏天问和王家小姐的关系,说不定他们根本不认识呢。”
“对,是我失言了。”谢袄捂住嘴巴,再不言语。
目前年龄最大的秋池心无波澜,看着三个嫩菜秧子允自尴尬。
简繁华艰难的“嗯”了一声,但从他的眼睛看,还没缓过神呢。
谢骄摸了一把额上的虚汗,话题滑到天边去了,他一时也想不到要问什么了,只能捡重要的问,“秋池,你知道小骨头是什么来历吗?”
谢骄对小骨头的信任来自他是个文字人物,但文字不能简单的概括一个人。在文字之外,还有更多没被提起的过去。
“我折返过一次,”秋池看向谢骄的屋子,从这个角度看,她能看到床上挪动的身影,“小骨头的来历很简单。”
“三年前,战乱,山林猎得。”
“……没有过去吗?”无父无母,无所凭依是悲惨人物的标配,谢骄心里有所预料,但亲耳得知与想象带来的感觉不同。谢骄为此感到一种真实的悲伤。
“没有。”秋池摇头。
“那他以前是怎么长大的?”谢袄心中发疼,口中喃喃道。
气氛一时沉默。
“……”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说话的人倚在栏杆上,看着天上快要消失的一轮弯月,语气轻快,“夜晚要过去了,不再看看月亮吗?”
谢袄:“……”
她无奈看向谢骄。
谢骄转移注意力的手段一向不高明,但胜在有用。比如现在,哪怕月光在稀薄,都有人抬头去看。
“我困了,休息去了。”将退未退的月亮对秋池的吸引力不高,她打了个哈欠,光速告辞。
简繁华细细端详弯月片刻,想起这里不是诗会不用吟诗后,这位今夜生活丰富的世家公子也请辞了。
留下的谢袄见谢骄对月抒怀,不免奇怪,“你喜欢月亮吗?”
谢骄以前可没盯着月亮这么仔细地瞧过,他这人有点风雅,但不多。比起突然开窍,谢袄更信谢骄有心事这个可能。
“小袄,我有点担心。”院内只有彼此的时候,谢骄才露出几分愁绪,对谢袄倾诉。
“集会的事,你心里没底吗?”
“不,我不担心集会的事。世家门派盘根错节,互相掣肘,行事往往有迹可循,它们会刁难我,想除掉我,但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内,反而不足为惧。”
“我真正担心的,是暗处看不见的威胁。”
“竭泽一事,已经告诉我有一股势力在灵异界盘踞至少百年,它的野心很大,目的与金星、神明、灵脉紧密相连。如今我在明,敌在暗,我没有信心能找到它,抓住它,除掉它。”
“对于未知的它,我必须承认,我的心里充满了担忧。小袄,我很担心这件事会给你带来伤害。说句不好听的话,繁华有他的家族庇佑,秋池来自大仓山,有山主注视,师傅他们远强于我,我死了他们都不一定会出事。只有小袄你…你该怎么办呢?”
“我不是小瞧你。小袄,我只是单纯的担忧,万一我出错了,万一我算错了,未知的它会不会第一个对你出手。”
“有些故事不就是这样吗?恶人要伤害一个人,不会直接拿走那个人的性命,它们往往会拿那个人最亲近最在乎的人开刀,一刀刀割走那个人所珍视的存在。”
“师傅,师叔,繁华,秋池,他们在我心里也很重要,但小袄…你是特殊的。你是我决定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起点,失去师傅他们固然令我感到悲伤,但失去你,我会感到绝望。”
谢骄的语气是缓慢的,他的话像一块冰,又像无数细碎的沙砾,轻描淡写地撕开了很多不能露出的东西。
谢袄感觉天变冷了,不然她的身体为何开始失去温度,她的心为何开始像被打磨般感到刺痛。
坚硬的外壳被撬开,温热的血液就会流淌而出,谢袄无法形容冰与火带给她的感触,她只能静静的看着谢骄,握住谢骄同样冰冷的手。
“小袄,我有一种预感,集会之后,我们或许没时间这么亲密的对话了,所以我必须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小袄,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在我心里,你的生命远比我的珍贵。我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我不能失去你。”
谢骄看着谢袄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谎言。
人会因为各种因素渐行渐远,但人活在世上,总有某种情感的联系超越时间,超越一切。谢骄和谢袄会因为性别、性情、成长渐行渐远,但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事,曾迸发的感情,是不会因外物而改变、转移的。
“情况这么严重吗?”谢骄发自内心的剖白让谢袄清晰的意识到前路的未卜,谢骄是个谨慎到偏执的人,能让凡事做最坏打算的他提前说出宛如遗言的话,足以可见那未知敌人的可怕。
谢袄心中被一层恐惧笼罩,她无法想象谢骄离她而去的画面,“你会死吗?”
谢袄感觉自己更冷了,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可能会死,”谢骄的手心和谢袄一样冷,但他的语气始终是平淡的,“小袄,不要害怕,死亡不是我的终点。”
“这又是你的预感?”谢袄面色有些苍白。
“这次是直觉。”谢骄笑了笑。
“你总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都习惯了,”谢袄让自己继续说话,谢骄的思想和她、和师傅他们都不一样,她早就发现和他交流需要下苦功,“师兄,你一定要和未知的它战斗吗?我们不能避开它吗?”
“……”谢骄沉默了。
所以是可以避开,但你不愿意吗?
谢袄从谢骄的沉默里读到了这点,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为复杂的人性,为难变的意志。但好笑之余,谢袄又认为这种发展理所当然——谢骄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会逃跑。
面对危险,他生来就不知何为恐惧。他以为他在怕,殊不知那只是虚假的外象。
谢袄有点恨她在这一刻读懂了谢骄,他的深情与冷漠,他的赤诚与虚无。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有谁能唤回他对死亡的敬畏之心呢?
难以言喻的沮丧和悲伤弥漫开来,谢袄知道,她不是那个能唤醒谢骄敬畏之心的人。谢骄是把谢袄的生死放在自己之上,可那不会影响谢骄禁闭心门的事实。
谢骄心里有一个角落,不许任何人踏足。
就和谢袄一样。
谢袄也背负着无法与任何人言明的原罪,所以她能察觉到谢骄身上与她类似的部分。因为是某部分的同类,所以必须掌握分寸感,而一旦有了分寸感,一些东西就再难以沟通。
他们能无比紧密,却必须在某些时刻无比疏离。
谢袄的心忽地平静了下来,恐惧与不安离她而去,只剩一片荒唐的坦然,“师兄,你下定了决心,没人能拦住你。”
“事已至此,我也懒得废话。我只一句,他日我若因此而死,你一定要为我报仇,不计任何代价。”
“这是你欠我的,就算我死了,你也要还给我。”
“小袄,我很想答应你,但……”谢骄移开了视线,“在我的计划内,你有事的前提是,我已经死了。”
谢袄被气笑了,“你死了不会从土里爬起来吗?你所谓的在乎那么不值钱吗?死亡就能阻止你?”
“嗯…在我设想里,我高低得和对方同归于尽,这叫利益最大化,我总不能死了还把敌人留给你。”
谢骄神奇的思想总能让谢袄眼界大开,“你宁愿同归于尽都不愿意活着,我亲爱的师兄,我该拿什么拯救你?”
“别救了,把我埋了吧。厚葬。”谢骄陪着笑,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办法吗?”
“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小袄,我很抱歉。”
“……有时候你这个人也挺讨人厌的,说句话哄别人高兴很难吗?”谢袄抬起头,谢骄只能看到她月白的下巴尖尖,“而且这种事,你为什么只告诉我呢?”
谢骄的回答像在心里上演了无数遍般果断,“因为你很重要,因为我信任你。”
“如果我把今晚的事告诉师傅他们,你还会这么想吗?”
“你不会这样做。”
谢袄:“你这份笃定也很讨人厌。”
谢骄摇摇头,“我知道你不讨厌我。”
“……你的脸皮偶尔也挺厚的。”
“我当你在夸我了。”
“我要去休息了,”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夜晚已经过去,谢袄看着坐在光影交界处不知疲惫为何物的谢骄,叹了一声,“你也早点休息吧,昨晚发生的事太多了,我们都需要时间消化。”
“尤其是你过两天就要参加灵异界集会,更需要养足精神。”
“我会的,你去休息吧,”谢骄笑着答应了。
谢袄离去,谢骄慢慢收敛笑意,异色瞳眸一片冰冷与漠然,“集会……真的会按简夫人的计划进行吗?”
“不管怎么发展,情况都有利于我。这一局可不是看他们要什么,而是得看我有什么,弄不清这一点的话,血本无亏的一定是他们。”谢骄喃喃道。
栏杆边缘发出声响,谢骄一边思考,一边伸出手。一只布面鳞片的手从花丛中钻了出来,乖乖放入谢骄掌心,谢骄按了按厚度适中的鳞片,解压之余忍不住土拨鼠尖叫。
“我好累,”谢骄抓着小骨头的手左右乱甩,“我不想干了,为什么不能一棍子送走他们呢?他们死了,我就不用想办法讨好他们了。”
小骨头冒出一颗脑袋,想要收回自己被蹂躏的手。谢骄不让,他现在背负的心理压力太大,需要发点疯中和一下自己的情感逻辑。
“嗷?”小骨头看着谢骄,小声叫唤。
谢骄半个身子挂在栏杆上,不说话,他的头抵在花叶里,一时看不出动静。小骨头叫了他一会,没人应它。
敏感的兽没嗅到血的味道,同类是安全的。那他为什么不动弹呢?兽不理解,兽选择靠近。
离得近了些,兽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哦,同类睡着了啊。兽觉得同类笨笨的,外面多危险啊,要到安全的地方才能睡觉呀。
兽担起责任,将同类轻轻地抱了起来,它的羽翼因动作微微张开,远远望去,无数青色与晨光交织,翎羽模糊了界限,变成了完全的灿金色。
【“这是个好机会,你可以趁机杀了他,夺走他的力量。”】
一道声音在兽的脑海里盘旋。
【“杀了他,你就能变回你自己。”】
“嗷……”
兽听不懂声音的意思,兽选择无视。
【“你做了错误的选择,他不是你的同类。”】
【“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吼……”
兽不喜欢这道声音,它不耐烦起来。
【“……”】
【“迟早有一天……”】
金色的火焰使叠影的竖瞳清晰呈现,属于兽的血脉在沸腾。兽,也就是小骨头,拒绝了声音的再度出现。
野生的兽有自己生存的智慧,它们会在弱小时抱暖取暖,也会在面对强敌时同心协力。
兽,即小骨头,已经找到了它的同类,它会和它的同类在一起,它们会一起度过难关。
“有敌人吗?”谢骄睁开眼睛,看着展现力量的小骨头。
“唔。”
“你身体里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谢骄左眼发烫,有了问心湖的经验,谢骄多少能猜到一些,“神的馈赠。”
“它会影响你吗?不属于你的力量在你的心里说话,那感觉一定不好受。”
“唔……”
“我会想办法的。根据吸引定律,我们以后遇到神的可能性极高,说不定遇着遇着就能达成全打卡的成就。”
“神……神在这个故事里,又是什么角色呢?”
无法被想起的小说,已经出现的文字人物,过去与未来的自己,跨越时间的友人。
元素太多了。
谢骄靠在小骨头怀里,金色的阳光斑驳地打在他的脸上,他背过手遮住眼睛,问小骨头,“你觉得月亮怎么样?”
“嗷?”
“我不会起人名,如果你的名字和月亮有关,你会喜欢吗?”
“唔。”
“不喜欢吗?”
“唔。”
“喜欢吗?”
“唔。”
“哈……那就再考虑看看吧。”谢骄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这是你的名字,该由你点头同意。”
“唔。”
“除了‘唔’,你还有别的表达方式吗?”
“……吼?”
“这不是听得懂我说话吗。”谢骄闭上眼。
小骨头小声“唔”了一声,将谢骄高高举起,快速地跑进屋子,到了床边,灵巧的兽将谢骄往被子里一塞。在谢骄感到困惑时,兽开始了吟唱。
“嗷唔唔,吼唔唔。”
“唔唔唔,嗷嗷嗷,吼……”
奇异的旋律配合着原始的唱法,组成了一段奇妙的乐曲。
谢骄在短暂的“?”后,接受了小骨头掩耳盗铃式的目标转移。
他真的不知道这样会显得他更可疑吗?
这是谢骄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两天后,入夜。
灵异界集会在白云涧的“云心”处举行,简夫人携谢骄前往。
谢袄等人一夜未眠,直到日上三竿才把人盼了回来。
谢骄:“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集会的世家门派没有见我,它们认为我不够格。”
“好消息是,哪怕在看不起我,世家门派们都保持了一贯的优良作风,它们给了我一张空白的契书,并表示只要我能解决它们提出的难题,它们就任我开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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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地火浮屠(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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