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一日热似一日。
偏昨夜又落了一场骤雨,天未明便晴,清早太阳出来,昨夜的雨水没带来半分凉气,反而平添了三分潮气,又湿又热的让人难受。
安若素不想出门,小小一团就歪在外间的榻上,让大丫鬟红莲把百叶窗推开了,截几缕过了回廊的凉风。
但风也是闷的。
小丫鬟碧荷端着一个胭脂红牡丹盖碗,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进门之后方得一缕凉意,忍不住骂道:“这鬼天气,才五月里就这么热,还让不让人活了?”
开了窗户,红莲就坐在门口辟线,既照顾着安若素,也看着小丫头们不许淘气。
她今年十五,是主母周漱玉拨过来伺候小女儿的,比安若素大了整十岁,比小丫鬟碧荷也大了五六岁。
见她这么冒冒失失的,红莲停下辟线的手,嗔道:“小小年纪就满嘴死呀活呀的,也不嫌晦气。”
碧荷忙露出个讨好的笑,把托盘上的东西往前递了递,献宝道:“红莲姐姐快看,这是吴姨娘新做的雪花酪,给太太送了几碗,正好我打上房门前过,便被小玉姐姐拉住,叫我给姑娘带一碗回来。”
红莲喜得丢下丝线站起来,亲手接了过来走到软榻前,轻轻推了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安若素,柔声喊道:“姑娘,姑娘,快醒醒,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安若素出生的时候难产,在娘胎里憋得时间长了,生下来身上就有些不好,一到天热就吃不下饭。她脾胃又弱,不能狠吃凉的,故而一入夏暑,吃饭就成了老大难。
偏今年的天热得格外早,安若素的胃口日渐削减,脸上的婴儿肥下去了一大圈儿。
红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无计可施。只盼吃了这碗雪花酪,能解解姑娘肚里的暑气,好歹多进些饭食才是正经。
“什么东西呀?”安若素懒洋洋的,眼睛都懒得睁,浓密的睫毛微微翘起,只略微开了一条缝,口中似应非应的,语气含含糊糊,整个人就像是失了水分的花骨朵,蔫蔫的。
碧荷早跑了过来,兴冲冲道:“姑娘快起来吧,是吴姨娘做的雪花酪,若不趁早吃就要化了。”
“雪花酪?”
触发关键词,安若素眼睛一亮,精气神瞬间归位,连忙坐了起来:“快,快给我吃一口!姨娘做这个的手艺最好了。”
雪花酪就是古代版的奶油冰淇淋,用料十分扎实,纯全脂牛乳制作,做好了之后再撒上切碎的蜜饯、干果和应季的水果。
若论口感,自然比不上现代功业品。可这是古代呀,夏天有冰淇淋吃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见她如此急切,两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红莲把托盘给碧荷端着,自己拿起胭脂牡丹盖碗,揭开盖子放在托盘上,又拿起托盘上的银调羹,挖了一勺参杂着蜜饯碎和干果碎的,送到安若素嘴边。
安若素张大嘴巴,“嗷”的一口全裹进嘴里。骤然袭来的冰凉刺激着口腔的神经,激起一阵痛感,激得她连连呵了好几口气,就是舍不得吐出来。
红脸好笑道:“慢点儿,慢点儿。眼见到了六月就又长一岁,怎么还是这样狼吞虎咽的?仔细太太看见了,又要罚你背《礼记》。”
过了好一会儿,安若素总算是缓了过来,慢慢咀嚼着细碎的蜜饯和干果,任由冰酪在口腔中化开,裹着一股醇香的奶味儿滑进食道里。
等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她才“哼”了一声说:“罚就罚,反正我早就背熟了。”
他们家的女孩都是六岁才进学,她的生辰是在六月初六,就只剩一个月了。
原本教她的女先生早该请进家门了,不想父亲安介山在半个月前接到了吏部右迁的调令,着他归京担任户部左侍郎。
安若素自幼便随父宦游,如今父亲要调任京城,她在山东自然也待不久,原本物色好的女先生不愿意背井离乡,母亲周漱玉只得作罢,想着等到了京城再请名师。
她既然还没进学,自然就不会写字,母亲便是要罚她,也只能罚她背诵,罚不了抄写。
或许是胎穿的缘故,精神力强大,安若素这辈子的记性比上辈子还好,过目不忘、走马观碑对她来说都是稀松平常,对背书根本不带怕的。
碧荷笑道:“那是,姑娘的记性最好了,管它是什么书,只要给姑娘看上一遍,就能背得一字不错。这一点,不管是大姑娘、二姑娘还是大爷、二爷,就没一个比得上的。”
她满脸得意洋洋,说得摇头晃脑,红莲好笑道:“姑娘背书厉害,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会背书的是你呢。”
碧荷下巴抬了起来,嘚瑟道:“我是姑娘的丫鬟,打从分了房,一辈子就归姑娘管了。姑娘厉害就是我厉害!”
一句话就说得安若素和红莲都笑了起来,碧荷见她们都笑,也跟着一起笑。
转眼之间,今年的第一盏冰酪就被安若素吃掉了大半。见她意犹未尽,红莲赶忙拦住:“姑娘,可不敢再吃了,您好歹给碧荷留一口吧,瞧她馋的那样?”
被点到的碧荷一脸懵:昂,我吗?
下一刻,她就接到了红莲的眼色,连忙做出一副垂涎之态,央告道:“好姑娘,给我吃一口吧。吴姨娘的手艺最好,偏又不常动手,我都好久没尝过了。”
安若素知道,这俩人一唱一和的,是怕她吃太多凉的会肚子疼,便顺着她们的意思笑道:“真是可怜见的,就赏了你吧。”
“多谢姑娘,我可有口福了!”碧荷连忙接过来,高高兴兴把剩下的小半碗都吃了。
红莲伺候着安若素卸了首饰,重新净了手、漱了口,把一对坠着铃铛的金镯子重新给她戴上,柔声劝道:“刚吃了一肚子的凉东西,若是干坐着难保不窝在心里,姑娘好歹出去转转吧。”
安若素满脸为难地看了看外面的天,实在是不想动。
恰在这时,二姑娘安若与的丫鬟婵儿走了进来,笑道:“三姑娘,会做珠花的薛嫂来了,我们姑娘请姑娘过去走走。”
安若素顿时精神一振,让红莲伺候着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就领着碧荷一起,跟着婵儿去了二姐安若与的院子。
安家主君安介山膝下有两子三女,长女安若非和次女安若与都是吴姨娘所出,长子安若泰与三女安若素乃是正房周夫人所出,次子安若然的生母是朱姨娘。
吴姨娘是个时运不济的孤女,因家道中落、父母早逝,族中人欺她一介孤女,赖在她家里连吃了半个月的绝户席,还趁她睡着的时候把她绑了,倒手给人牙子让远远发卖了。
当时安介山刚到吴姨娘被卖到的地方做通判,因他们夫妻成婚十年膝下空空,主母周漱玉就找来媒婆,要寻摸一个模样周正、脾性温和的姑娘,以备生育。
其实吴姨娘并不符合周漱玉的要求,她固然模样周正秀丽,却是个倔性子。
经手她的牙婆还兼职媒婆,可怜她的遭遇,便向周漱玉推荐了她,希望她后半辈子能有个安身之立命之所。
周漱玉听了媒婆的话,便让媒婆把她领了过来,当面问她愿不愿意到安家来。
吴姨娘当场下跪,态度坚决:“要安通判能帮着讨回公道,夺回被侵占的家财,民女情愿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老爷、太太。”
周漱玉喜爱她的品性,谢了媒婆五十两银子,就把她留了下来,夜里把事情告诉了安介山。
安介山当即修书一封给了当地的县令,吴姨娘的族人本就不占理,不过是欺辱孤女没靠山,如今人家有了靠山,他们当初白吃的流水席,漏掉的礼金就得一分不少吐出来。
就这样,吴姨娘进了安家的家门。
周漱玉并没有让她签卖身契,一应流程都是按照纳良妾来的,被追回的家财也成了吴姨娘的嫁妆,算是她在夫家的底气。
她也真是有些运道的,嫁进来头一年就开怀,生了长女安若非,隔了一年又生了次女安若与。
那时候,安介山已经三十多了。为子嗣计,周漱玉又做主把身边的丫鬟开了脸放在房里,做个通房,许诺只要有了孩子,无论男女都提拔她做姨娘。
也就是在这一年,多年不孕的周漱玉忽然开怀,并一举得子,就是安介山的长子安若泰。
隔年抬举的丫鬟翠儿查出了身孕,周漱玉并未因有了儿子就食言,大夫确诊之后,立刻就摆酒抬她做了妾室,就是朱姨娘。
因吴姨娘是个记恩的人,一向和上房亲近,生的两个女儿也都交给主母教养,安若素自小就与两个姐姐十分亲密,安若非和安若与也很照顾这个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会忘了她。
今日来的这位薛嫂,是这一带有名的牙婆,每日挎着篮子在内宅行走,兼职说媒,也替各家太太奶奶们盯着走街串巷的货郎,寻摸些不常有的玩意儿。
又因她生了一双巧手,做绒花、扎珠花都是一把好手,就连点翠也会,各家奶奶、姑娘们越发稀罕她,常请她到家里来做首饰。
还有些小户人家,没有专门的梳头丫鬟,逢年过节或遇见大事,都提前把她叫过去,梳头化妆。
安若与今年十四,早就有了单独的院子,离正院不远,三人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院子里扎了个紫藤花架子,安若与正陪着薛嫂坐在花架子底下,薛嫂一边陪安若与说话,一边手上不停,一朵珠花已经扎了泰半。
安若素一进门,安若与就看见了,忙笑着朝她招手:“小妹,快过来,你上回不是说想串手链吗?薛嫂新得了一批黄玉车的珠子。你年纪小,这个颜色正衬你。”
薛嫂忙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行礼:“请三姑娘安。多日不见,三姑娘又白胖了些。”
若是在现代,见面就说人胖了,绝对是故意找茬。可在这个年代,却是实打实的奉承话。
胎穿至今已有六载,安若素早就习惯了,自然不以为意,笑着还礼:“薛嫂子还说我呢,你比着先前才是富态的呢,肯定是在哪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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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胎穿六载,时年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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