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嫂哈哈一笑,又拜了一拜:“借姑娘吉言,早晚叫我发一注横财。”
碧荷道:“您老要是发了财,可别忘了我们姑娘。”
薛嫂笑道:“不敢,不敢,自然是不敢的。”
大家寒暄了一阵,彼此让了坐,薛嫂仍坐在原位继续做珠花。
她顺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放到安若素面前,一边手上不停,一边笑道:“三姑娘快看看,这些珠子颗颗浑圆似月,上回二姑娘叫我留心这些,我专门叫相熟的货郎从外地带回来的。”
能用来车珠子的玉,大多都是边角料,不管珠子磨得再怎么圆润,都跑不了会有驳杂的色彩。
因此,安若素根本没抱太大希望,只想着拣些色泽尽量均匀的,编出来的手链配色和谐就行。
哪知这一回薛嫂的确是得了好东西,这一匣珠子虽谈不上毫无杂色,却也有大部分都是干净的鸡油黄,偶有杂色也是浅黄和润白,和黄色放在一起毫不突兀。
安若素有些意外之喜,忙问道:“像这样的珠子还有吗?”
薛嫂笑道:“哎哟我的姑娘唉,你也是个识货的人,岂能不知物以稀为贵?就算还有,那货郎为了能卖上价钱,也只和我说没有。
非等我磨他个三五回,他才装模作样地说多替我费心寻摸,等我再催上两回,才会再送一匣子来。就算我心里明白这些道道,也不得不承他的情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安若与调侃道:“那您老还真是辛苦了,我们姐妹记你一功!”转头吩咐安若与的另一个丫鬟,“棠儿,还不快给薛嫂煎茶来?”
薛嫂夸张地说:“那感情好,喝了姑娘这盏茶,我这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就都没了,张不开的嘴也能张开了,迈不开的腿也能迈开了。等那货郎再来,我非把他老底都掏空不可!”
说话间一朵珠花已经穿成,细碎的米珠分成层叠错落的三重花瓣,花芯是一颗大珠,又有绿翠磨成的叶子做托,精致漂亮,安若与爱不释手。
趁着她欢喜,薛嫂又趁机把自己做好的通草花和绒花摆出来,配着那朵珠花,成功向安若与推销了五六朵。
安若与得了漂亮首饰固然欢喜,做成一单大生意的薛嫂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做完了安若与的珠花,薛嫂拿起腿上搭的洋巾把手擦了擦,把身上沾染的碎屑也都抖了下去,才凑过来看安若素挑出来的珠子,满口赞道:“还是三姑娘眼睛毒,把这匣子里最好的全给挑出来了。
姑娘想编个什么样的?要不要配些金珠银叶?我这也有现成的。”说着她又掀开盖着篮子的藏蓝麻布,又掏出几个匣子打开,是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子,有浑圆的、有椭圆的、有水滴型的,还有花骨朵模样的。
安若素摇了摇头,说:“不用这些,只穿珠子就行,就穿外面时兴的款式。”
薛嫂转口笑道:“也是,姑娘这个年岁,水葱似的鲜嫩,天然的灵气逼人,沾了金银反而俗气了。”
她想了想,把那些金银珠子收了起来,拿出一匣米珠,先用米珠编了一朵平面海棠花,缀上一颗安若素挑出来的大珠子,再用米珠编一朵海棠花,再缀一棵大珠子……
如此反复,大约有五六轮,她示意安若素把手伸出来,圈着细瘦的手腕比了比,笑道:“再编一朵花就够了。”
年纪小的碧荷忍不住催促道:“那布商到底怎么说的呀?好嫂子,你快告诉我吧。”
却原来,薛嫂手里编着东西,嘴上还讲着笑话,不但安若与和安若素姐妹,满院子的丫头都被吸引了过来。
“早年间南边有个布商,年近四十才得了一个儿子,满月时摆流水席大宴宾客,来了个过路的相士。
那相士吃饱喝足后,对布商说:山人不白吃你的饭,正好贵公子满月,就送他一卦,替他算算运道吧。
布商欣然同意,把相士请到了书房,拿出了儿子的生辰八字。相士掐算了一番,为难道:‘这孩子别的都好,唯独贼宫上有些妨碍。’
布商闻言一笑,说……三姑娘,且把手伸过来我比比,看着是差不多了。”
正说到了关键处,却忽然停住了,碧荷是个急性子,哪能忍住不问?
薛嫂一边给手链收尾,一边清了清嗓子,粗着声音学那布商:“‘无妨,等他长大了,只好让他做个银匠就是了。’
那相士不解,就问缘故。布商道:‘但凡做银匠的,哪天不偷几分养家糊口?’”
碧荷“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一声仿佛是个开关,把众人的笑意都释放了,大家都东倒西歪的,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
安若与笑道:“济南城里的手艺人没有十个有八个,怪道家家都爱请薛嫂。嫂子这张嘴,上翻三百年,下叙五百载,怕是也没有能相提并论的。”
她转念又想到父亲即将升调入京,他们一家子必然是要跟着去的,日后天长日久,怕是就见不着了,不由叹了一声。
薛嫂盯着她看了片刻,试探着问道:“二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我虽没什么大主意,嘴巴却是最严实的。”
安若与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心事,只是想着日后随父母去了京城,只怕再难找到嫂子这么好的手艺了。”
不知道是不是安若素的错觉,她总觉得薛嫂听了这话,微微松了口气,笑容比平时更灿烂几分,嗔怪道:“瞧姑娘这话说的,京师首善之地,全天下所有的好手艺、好东西,都跟融入大海似的往京城里涌。只怕姑娘们真到了那里,要不了三两个月,就把我当烧糊的卷子抛到脑后去了。”
听她言语俏皮,众人又被逗笑了。
见大家都笑,薛嫂也觉得欢喜,又给安若素编了几样时兴的手链,接连讲了好几个笑话,把在场的人都听得心满意足。
除了料价和工价,姐妹二人又各自赏了她二钱银子。
因她是家里常走动的,厨房的丫鬟们也常托她捎些东西,她都是无有不应的,丫鬟们自然念她的好。
想着要不了多久就要分别,此一去山高水远,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呢,便这个给她一个荷包,那个给她一张手帕,算是留个纪念。
薛嫂一一道了谢,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在了篮子里,又用藏蓝粗布仔细盖好,笑道:“我既然进来了,不好不给太太和姨奶奶们请安。两位姑娘请留步,无论叫哪个姐姐领我过去,好歹别叫人把我半路截住了,又生出是非来。”
安若与便道:“棠儿,你领薛嫂去上房,顺便替我和小妹也给太太请个安。”
棠儿应了一声,笑着示意薛嫂跟她走。
安若素道:“二姐,薛嫂今日登门,怕是有事。”
安若与笑道:“她哪回来是没事的?她寡妇失业的,独自一人拉扯女儿,不过是想方设法多弄些银子给女儿备嫁妆。咱们家又不缺那仨瓜俩枣的,每回多多少少赏一些,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安若素摇了摇头,却也不知道心里那股感觉怎么表达出来,只好罢了,心里却总是不安稳。
见她皱着脸,安若与双手贴过来揉捏了一番,调侃道:“我的三姑娘,你才多大呀,就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咱们上头有父母,再不济你还有哥哥姐姐们呢,你只管憨吃憨玩就是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没几年好松快的。再过上两年……最多三年,你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到那时候,想不操心都不成。”
安若素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窝在姐姐怀里,嘻嘻地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棠儿就回来了,手里端了个洋漆描金小茶盘,上面有两个盖碗,边上有手巾包着的两个银调羹。
安若与问:“这又是什么?”
棠儿道:“太太那里叫人熬了阿胶桂圆,也有两个姑娘的。听我说三姑娘也在咱们屋里,就叫我一块端过来了。”
安若与撇了撇嘴,说:“这有什么好吃的?大热天的也没胃口。”她想了想,吩咐道:“上回咱们按着小妹说的法子做了些果酱,应该能吃了,快拿出一罐子来配着吃。”
婵儿闻言,便去她梳妆台底下的柜子里拿了一瓶梅子酱,姐妹二人一人往阿胶桂圆里添了一勺,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然好吃多了。
丫鬟伺候着她们净了手、漱了口,还没说上两句话,棠儿便掀开帘子说:“姑娘,上房的小玉姐姐来了。”
安若与道:“快请进来。”
说话间小玉已经进来了,给两人行了礼,笑眯眯道:“二姑娘,太太叫你过去一趟,有些私话要说。”
安若素心头一跳,心里默默推算了一番,这会儿薛嫂应该还在上房没走呢。
她心里实在好奇,正好她如今是跟着母亲一起住,这样干脆一起回了上房。
可才进正院,小玉就客客气气地说:“三姑娘,你逛了这么半天,快回去歇着吧,好歹别叫太太悬心。”
这就是告诉她:太太一早就有吩咐,今天这事儿,三姑娘不适合听。
安若素又是遗憾又是担忧,却也无法违抗母亲的命令,只好怏怏不乐地带着碧荷回了西厢房。
留下看屋子的红莲已经辟完了线,正把一块裁剪好的葱绿色帕子绷在撑子上,拿着几种颜色的彩线在上头比划,看配什么颜色更好。
见她们回来,便招呼道:“姑娘快过来看看,帕子上的花样是绣成珊瑚红的,还是孔雀蓝的?”
德容言功,是这个时代评判女子的标杆。哪怕是贵族女子,日常不用自己裁衣裳、做鞋子,也要在女工上下些功夫。
可以不会,但要懂。
像红莲这样的大丫头,日常也担任着帮主母给小主子启蒙的任务,说是让她看看什么颜色好,其实就是潜移默化地教她怎么配色。
但这会儿安若素心里装着事,犹如怀里揣着小兔子一般,扑扑腾腾的根本静不下来,便摆了摆手在榻上歪着,一句话也不想说。
红莲看得奇怪,便问碧荷:“这又是怎么了?”
开文第二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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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牙婆薛嫂,敏锐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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