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闺深深,朱门沉重,熏香弥漫,女孩的纤指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手上套着玉镯金戒,丝绢从指尖的缝隙中露出一角。
正厅上一人冷笑着怒视她,表情轻蔑,屋里的丫鬟全部缩着肩膀,不敢出一声言语。
‘啪——’茶杯砸在脚边,碎了满地。姜雪幽幽转醒。她肤色雪白,唇色不点而红,表情有些茫茫然。
厅上那女子扬着下巴,对着她的眼睛翻得几乎半边全是眼白,手还维持着扔出茶杯的姿势,身旁的丫鬟也以下巴看人。
地上跪着一个男子,正呜呜地哭。
姜雪的面色依旧是沉静的,或者说,她一向是这副表情,无论是受欺负了还是被责骂了,她向来都是这般傻兮兮的,似乎分不清好坏,见人便是三分怯懦三分笑脸迎合。
洛华知道这点,不由得冷笑更甚,注视着姜雪的目光从蔑视变成了鄙夷。再说,她可是贵妃的女儿,郑国的七公主,地位尊贵,想要对付面前的人,那是绰绰有余。
姜雪看着她,缓慢眨了眨眼。
一旁的侍女急地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她看了看姜雪又偷瞄七公主,额头上被逼出了细汗,上前一步紧握住姜雪的手,“公主……”
洛华发出一声嗤笑,竟然直接大步上前,挥手抬起了姜雪的下巴,姜雪纯黑的眸子往上抬,神情依旧是懵懂的,发钗摇晃出细碎的光。洛华紧紧盯着她,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怨恨更多一点,
“原来摄政王的远房表妹,长得也不过如此嘛。”
侍女把姜雪当眼珠子护着,一时什么都不顾得,直扑上去隔开七公主,哭喊,“放开我家姑娘!要打要骂让奴婢受着,姜、姜公主绝对没有私通侍卫!”
姜雪颦了颦眉,目光落在地上那个男子,私通?
姜雪是姜家的嫡出小姐,摄政王的表妹,因着这层关系,被皇上亲点为公主,但这仅仅是表面,实际上她在皇宫并不受人待见,也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轻视谩骂更是常见。
洛华怒极,反手打了侍女一个巴掌,挑衅地看向姜雪,打人家的侍女,相当于在主人脸上打了个响亮的巴掌。
下一秒,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袭来,她惊惧的睁大双眼,她被硬生生拽离地面,拖到了墙边。
姜雪眸色清淡,黑色瞳仁好似没有感情,然而那双洁白的手切实攥着她的衣领。
洛华一时难以反应,她的脸色在气愤与害怕之间来回转变,直到对上姜雪的目光。
那目光很沉,犹如深海之下的万年寒冰,让人无法窥视,像一抹蓝色的幽灵,无法看清,无法捉摸。
殿内的宫女全都被惊呆了,她们抖着手,几乎端不稳茶水,甚至忘记管理脸上的表情。侍女几乎忘记了疼痛,身体僵在原地。
姜雪一向是伏小作低的人,就像是大路边上的小白花,谁都可以踩一脚,然而今日的她,却朝着无知无觉的众人亮出了茎秆上的棘刺,白色的带刺玫瑰终于露出了她真实的面容。
姜雪冷冷地一勾唇,人如其名,像是夏日里正午之下最清凉的一捧雪,跪在地上的男子忘了哭,对着她看的痴了。
她启唇,声色悠悠,“我,同人,私通?”
她又一转眼,这次是对着那些宫女,“把进殿的外人给我按着。”
宫女们两股战战,竟被她的态度语气所震慑,全都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
姜雪秀目流转,语气强上几分,端的是一幅雍然的傲气,“怎么,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了,还想在这衔云宫好好待下去吗?”
侍女率先反应,连忙走过来,其余所有人如梦惊醒,纷纷上前,动作小心不敢直视姜雪的正脸,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动作比往日里快上数倍,几个呼吸间就办好了事情。
公主的变化也……太大了。
七公主,还有她的丫鬟,以及地上那个男子,全都被宫人压着跪倒地上。
宫殿里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洛华憋着泪水不敢出声,她的丫鬟表情空白,不知所措。
姜雪走过地毯,衣摆发出浅浅的摩擦声,在侍卫打扮的男子面前停下。
“与公主私通的罪名,可是死罪。”
男子身体猛地一僵。
“但是现在澄清,还不算晚。”姜雪自上俯视,面上没什么表情,不喜也不怒。
男子紧紧蜷缩身子,额头贴着地面,不敢抬起来一点。
分明女子对贞洁无比看重,她却全然不似在意地样子,“你我分明先前没见过……若是你非要坚持,我便找到你家人,到时候他们是死是活,还得我说的算。”
男子的手臂紧握成拳,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浑身如坠冰窖,牙关上下不住地磕碰。
他仿佛一个即将被溺死的人,然而姜雪的下一句,又将他从冷水里面捞起来。
姜雪俯身,轻轻在他耳边,“只要你澄清了,我帮你保下家人,你自己也不用受苦。有人用他们威胁你,对吧。”
男子微微抬起头,大口呼吸着,眼中闪过挣扎和纠结,浑身如同破败的风扇,剧烈摇晃着。
“机会只有一次。”姜雪冷冷道。
侍女和其他人满头雾水,不知道公主在打什么哑谜,但她们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脚尖不敢多出一声。
男人忽然猛地上前一步,哭着跪着抓住她的脚,“求求公主救救小人!公主大恩小人不敢忘怀!”
姜雪勾唇,看了他和侍女一眼,“跟我过来。”
*
侍女是姜雪带进宫的,名唤乐琴,算是姜雪的心腹。
姜雪并非这个时代的人,几分钟前,她才魂穿到这个时代,隐约只继承了一点点记忆。
她对男人交代几声。便带着乐琴走进屋子。
她挺直脊背,走起路来袅袅聘婷,步态葳蕤生姿,沿途的所有宫女远远地便停下,低头朝她恭敬地行礼。姜雪目不斜视。
倒是乐琴看着主子的背影,感觉十分奇异。
以往出门,她们何时这般规矩过!
那些宫女的态度向来都是淡淡的,从未将人放在心上过,乐琴想着她们走进后见到姜雪的惊讶神态,就觉得扬眉吐气。
一进门,乐琴就对她笑,看着她的眼睛冒着星星,“公主你今日可真厉害。”
她自然是向着姜雪的,但是从小到大都只能受别人气,今日的姜雪,却让她更欢喜,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叫人想高高地仰望她。就像是面对……姜家的主母一样。
乐琴此时还不清楚,那种情感,名为尊敬。
姜雪听了只是淡淡颔首。
屋子里打扮地很精致,书架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最隐秘而干净的位置,放着一叠厚厚的信纸。
姜雪取了下来,乐琴看着她,张口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她,上前一步似是要阻止,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姜雪打开翻看,原主的记忆并不多,只有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要想了解更多,还需从细节入手。
第一封入眼,便是“表哥亲启”四个大字。
下面满满大页内容,都是女子的涓涓情思。
姜雪瞟了眼,没有收信人,显然只是女子的一番痴心,连寄都不敢寄出。
乐琴皱着眉头,生怕她想不开。姜雪藏好了信,斟酌片刻问,“我表哥…姓甚名谁?”
乐琴支支吾吾,最终还是在姜雪的注视下开了口,“公主的表哥,姓萧,单名恒。”说完便低下了头。
萧恒,本朝摄政王的名字,同时也是,姜雪的远房表哥。
即使在后宫中,也能听闻他显赫的名声。
乐琴以为公主见物伤情,又要伤心了,谁知等了片刻,仍旧没有动静,她纳罕地抬头,却见姜雪微沉着眼,问起了另一个话题,“洛华的母妃是?”
乐琴回答,“是贵妃娘娘。”
姜雪的声音很稳,奇异地让人安心,“我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乐琴有些紧张,深呼吸几次,握着帕子快步走出殿后的小门。
……
姜雪回到前厅,底下的人没有她吩咐,都牢牢地摁住洛华没有放手,不管她是七公主还是其它什么身份,在衔云殿通通是九公主最大。
洛华被按地半身发麻,心里面恨地发狂,但再这么恨,也不敢当下表现出来,只好咬牙受了这种羞辱。
姜雪坐在主位,纤纤玉指理了理裙摆的褶皱,随意往下一撇,道,“放了罢,请七公主去就坐。来人,上茶。”
宫女们规矩了不少,再也不敢在姜雪面前放肆,她连正经的公主都敢押,何况其他人!
她说什么,众人便做什么,尽然有序,上好的碧螺春被端上来,洛华紧紧盯着那个茶杯,然后伸手把它推倒了。
茶杯从桌面滚到地毯上,这次倒是没碎,更没有砸在姜雪脚边,却无声昭示着洛华的怨恨。
她本人却是头也不敢抬,看着地毯花纹心跳加速,心里焦灼而无能地等着姜雪的反应。
姜雪轻轻吹了一下茶,一点一点喝了,直到洛华实在按捺不住,才放下茶杯开口。
仅一句话,就将洛华震地魂飞天外,找不着南北。
四周的宫女更是惊了半霎,回过神恨不得没听见过这话。
姜雪语气平静,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小事,忽地把炸雷抛下,“你自己敢肖想摄政王也就罢了,苦恋他,同我这里来撒什么气。”
摄政王是什么人?
皇帝和太监都得对他恭恭敬敬地,整个郑国还没有散架,摄政王有七分功劳。
摄政王不可能来做驸马,七公主未免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要是传闻出去,不知道该闹多少的笑话,而洛华今后,还有没有脸面见人。
外面一下子传来一阵人声,宫女进来传报,“贵妃娘娘到了。”
姜雪垂下眼帘,上前几步,贵妃却已经大步走到了门口,一照面,‘啪’地扇了姜雪一个巴掌。
姜雪捂着脸摔在地上,裙摆层层叠叠地堆在地上。
当着所有人的面。
连忙有宫女去搀扶,姜雪好似软若无骨,刚被扶起又倒在了地上,泪水涟涟。
又变成了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傻白甜模样。
宫女颇有些怒其不争,撇开她的手,到旁边站定了。
贵妃与七公主抱在一起,相视而哭,没一会儿转过头瞪着她。姜雪被一群人拖着上了大殿。
她低着头,发丝混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却反倒透露出一丝混乱的美,贵妃睨着她,眼中有一丝不甚明显的妒忌。
“皇天在上,你欺负郑国七公主,还有什么可辩解的!”贵妃抱着洛华,咄咄逼人。
姜雪静静跪在原地,脊背依旧挺直,她低下的面容只有一副了然的从容。
然而在贵妃的角度,只能看到姜雪肩头瑟缩,身形摇晃不稳,面容惨败。像一枝即将衰败的花。
她有些愉悦地吊起半边眉梢,就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只听见殿门外响起一道嘹亮尖细的嗓子——
“皇上驾到!——”
姜雪眼睛睁大,手拧紧了,唇角抿住,竭力忍住往回看的**。
原本就不平静的海面再次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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