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巍巍,皇帝脸上黑云积压,挥手走入殿中。
他是郑国的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性格却残暴冷酷,不近人情,即使是最受宠的贵妃,也不敢在他面前随意放肆。
“这又是发生了何事!”带着咆哮的怒斥声一出,众人都心道不好。
姜雪抬头朝后望去。她的样子颇有些狼狈,头发和衣服都乱了,眼中水波盈盈。脸袋有些为未长开,一脸的无辜,隐隐带着点不自知的委屈。
皇帝见她般,声音不由地缓和下来,怒火先消了一半。
众人下跪,贵妃携着六公主忙不迭见礼。
他环视一眼,冷哼一声,“贵妃也在,今日这衔云殿可真是热闹。”
姜雪还跪在地上,跪礼姿势标准,挑不出一点错,皇上看了一眼,让她先起来,却没管其他人。
贵妃依旧跪在地毯上,听见这话,指骨用力地发白。
姜雪站起身,垂着眼睛好像很温顺的样子,低着头站在那里,有种与皇宫格格不入的天真与纯粹,要是七公主此时抬头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还是方才那个抓着她领子的人?
然而在皇上眼中,姜雪此刻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罢了。
皇上嗓音仍然沉沉,“你是和亲公主,事关两国,今日闹出来的事,必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给我讲清楚了!”
砰!茶杯在桌上重重一放。
姜雪眼角含泪微微发红,强忍着哽咽,什么都没说,扑通一声直接跪下。
竟然没有为私通一事进行任何辩驳。
这动作的含义几乎不言而喻,若先前还有点怀疑,现在几乎就能确定了。
皇上眉头一皱,苍老却锐利的眼紧盯住她,茶杯在手中发出咯吱声。
一旁的贵妃低下头,仿佛是早有预料一般,微微翘起了嘴角。
乐琴站在角落,她方才同随从一起进来,额头上有点汗,小心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一下秒,一身穿侍卫服的男子扑倒在地,浑身颤抖满脸是汗地说冤枉。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目光全部都聚集到他身上。
毫无疑问,这就是传闻与和亲公主私通的男子。宫女们几乎要瑟瑟发抖。
皇帝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他本就不喜孩童,姜雪进宫时,便觉得这人木讷蠢笨,沉奄奄的没有一点精神,不想过问半点。
没想到竟做出这种不入流的事情。他眼中带着厌烦,更是不想看她一眼。
太监一拧着眉毛大声呵斥他冒犯圣颜,当即有人上前要把他拖下去。
乐琴心头一跳,那公主还怎么证明清白?
她看向姜雪,帕子被手汗染湿,却见姜雪还稳稳地跪在那里,连脊背都没有动摇一分。
众人将侍卫拖到了门口。一旦罪名成立,即便是有口也难言。
皇上气的冷笑,重重地一拍桌子,震地所有人心中一个激灵。贵妃在心中得意地冷哼。
姜雪抬起了头,有点被吓到的样子,却还是脆生生地喊,“父皇!儿臣与七公主私下矛盾,是儿臣的过错,儿臣有罪当罚。”
她偏了偏头,眼中黑白分明,带着点疑惑和童真,“但是为何要降罪于一个无关的侍卫?”
皇帝看着她,忽而猛然抬手。
太监立刻喊,“停!把那个侍卫拉回来。”
姜雪跪在厅中。
皇上重复了一遍,“你说你不认识这个侍卫?”
姜雪转头盯了侍卫几秒,“不认识。”
皇帝的嗓音很低,带着一种浓浓的压迫感,“那为何你宫中的侍女知道,你与一侍卫私通,是被人冤枉了。”
皇帝打量的姜雪的眼光很沉。太监在后面笑眯眯地,贵妃咬住了唇,不知为何有不详的预感。
乐琴一下子软的跪下了,声音结巴,“我,是听到贵妃这么说的。”她竭力想挪到公主身边,握住她的手,挡在她前面。
但那距离实在过于遥远,她只能看着皇帝站起来,点了点侍卫让他开口。
贵妃所作的一切种种,都被吐露出来。
姜雪听完脸色发白,她摇着头几乎是哀切地说,“父皇儿臣没有私通。”
她将皇上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好像…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依靠着他。
皇帝的亲缘一向很淡薄,他对于子女从来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态度,没有人敢在他发火的时候触霉头。
但是此时,他竟然生出了一分不忍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因为姜雪甚至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为了联姻而封赏了一个公主的名头。
贵妃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刚要出口辩驳,便听见皇帝冷冷道,“贵妃,你可知联姻一事,出不得半点差错。”
贵妃心头轰然一声,整个身体一下子瘫了下去。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
“传下去,让贵妃在月华殿禁足一个月。”
姜雪静静站着,低着头很乖巧,在他看来时蓦然一笑。
皇帝忽然发现,这个女儿确实有些不同于一往的乖巧可人之处。
而他先前,竟一直都未曾发现。
皇上出了门。姜雪弹了一下衣袖的灰尘,瞥了贵妃,贵妃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瘫在地上,姜雪没理她,转身径自回房。
是的,姜雪虽然身为公主,却与皇帝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因为她是被封的和亲公主。
郑国孱弱,到了这一代,已然有亡国之相。面对番外的强敌几乎没有正面迎战的能力,只能通过送钱,还有世代联姻维持表面的友好假象。
然而和亲公主的下场大抵也是凄苦的,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而她被指定的联姻对象,是蛮族的三皇子,性情暴虐,已然娶了几个妻妾。
穿越成不受宠被迫联姻的亡国公主,这可真是天崩开局。
姜雪用指尖在宣纸上笔画,心里默默沉思。
此后半月,姜雪常常往乾清宫走,那里是皇上住的地方,常人不敢靠近半点。
久而久之消息传出去了,不仅仅是衔云殿,几乎所有殿的宫女都对这位和亲公主另眼相看几分。
皇帝反复无常又暴虐的性格人人皆知,稍有一个不慎便会被责罚。前几日,连后宫最富圣宠的贵妃都被罚了。况且皇帝最不喜欢小孩子来吵闹。
姜雪却能日日去乾清宫,不仅没惹得皇帝不耐,还常常领个御赐的食膳。
小道消息偷偷传开,众人皆称奇。
就是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公主,到底长地什么样子。
姜雪来得次数多了,连皇帝身边的魏公公都对她笑得更真诚,前几日还叮嘱她快入冬了要准备足炭火。
今日回到衔云殿,姜雪有些乏了,乐琴小心地将她的外衣褪下,扶她到铺的绵软的榻上休息。
这一睡,竟然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不是她自己的过去,而是‘姜雪’的过去。
杨柳轻轻,拂过男子墨色发丝。
姜雪脸上绯红,拙劣地掩藏着自己的少女心事,将玉扇送给了面前人。
“表哥……”
面前的男子生了一幅极好的样貌,一身玄色,身量高挑,高鼻梁薄嘴唇,英俊非常。
他接过折扇,面上带点盈盈笑意,说着感谢的话,然而若是仔细看去,他眼瞳深处却藏着隐隐的厌烦与冷漠。
摄政王出身并不好,年轻时,也仅不过是一个无权势的外来公子。姜家则在京城占据一席之地。
对于姜家嫡小姐的示好,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却哄得姜小姐五迷三道,在父亲与大哥前说了不少好话。
他本身能力出色,得到不少贵人的引荐,事情办得讨人欢心,没几年便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那以后,这位远房表哥再没有对姜小姐有半分好颜色,冷淡疏离,可怜姜小姐心心念念,却与心上人几句话也说不上。
朝堂局势诡谲,风云变换,宦官勾连外戚专政,一家独大,然而自从摄政王上位后,竟隐隐有压过他们的局势。
平静之下,不知有多少交锋。
然而这般有手段精于算计掩藏的人,竟被人称赞皎皎明月,竹林贤臣。
分明仅是他利用姜小姐爱慕的行为,就称不上是正人君子。
清晨,外面飘着雨丝,殿内炭火烧的暖和。
玉手微挑开帷幕,姜雪有点迷离,眼睛还微微闭着。
乐琴神色大变,几步上前捧住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面暖了暖,一面担忧地望着她。
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的,生怕惊扰了她,“外面下着雨呢。公主可以再睡会儿,小心得了风寒。”
姜雪缓了缓,眼中还带着水色,启唇吐了一个字,“起。”
一个字,将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乐琴只好扶着她下床,小心注意着。
这个时间,已经快下朝了。姜雪披了斗篷,等太监进去通报皇上,等在乾清宫外。
乐琴在后面端着暖汤,生怕她受冻。
洛华远远走过来,见到姜雪,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她皱着眉头,想掉头就走,却又不甘心。
她站了许久,又深吸一口气,低头走过来,也站在了乾清宫门口,心中乱糟糟一片,不敢抬头和姜雪对视。
她先前多骄横的一个人,此刻竟变成了个闷嘴葫芦。乐琴不由称奇,更敬佩自家公主了。
魏公公出来,意味深长地对着姜雪一笑,又打量了洛华一眼,清了清嗓子,“进去吧。圣上今日心情不太好。”
姜雪和洛华跨进大门,乾清宫打扫地很干净,经过几条走廊,前面便是皇帝下朝办公的御书房。
忽然传出一声雷鸣般的咆哮,紧接着是惨叫声。
是从御书房传出的。
随后侧殿一门被打开,里面抬出个血肉淋漓的尸体。白布还没盖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对着她们。
这个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洛华浑身发颤,一瞬间脑子空白。
死亡离她是如此之近。死的人她记得,是个极受宠的太监,常常见面的,现已经没了气息。
洛华死死盯着那个人,如坠冰窖。
她是郑国的七公主,所有人都要敬她几分,但是在皇权和死亡面前,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半分抗争余地的。
她也像这个太监一样,一个做错万劫不复。父皇若是某天不高兴了,哪会讲什么亲情道义!
她胃部痉挛几欲作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还撞翻了自己宫女带的小梨汤。
再抬眼,皇帝竟站在御书房门口,脸色沉沉地看着她们。
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恐惧,身体瘫倒在地上,徒劳地想要远离。更别说敢给给母妃求情。
在场的所有太监宫女颤颤巍巍。帝王之怒,血流千里。
姜雪脸色发白,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
她肩上披着小披肩,白色绒毛将她的脸衬地很小,她站在院子里是多么小的一只,好像随时会被人群淹没,风一吹就倒。
她是第一次见到人死在面前,小腿发抖,却深吸了一口气,拿过乐琴端着的暖汤。
乐琴已经吓呆了。
姜雪手有点颤,走的很慢,却很稳。
她踏过沾了血的青瓷砖,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她走过那个横死的尸体,没有分出半个眼神,她途经不断抽泣的洛华,就这样站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紧盯着她,目光像是一头野兽。魏公公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看着。
姜雪轻轻一笑,霎时就能让人忽略满院的血腥气。
她分明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却好像没有半分畏惧。皇帝打量着她,而她似乎看不见帝王座下堆叠起来的累累白骨,在权势的混沌汪洋中撑起了那副柔弱的身躯。
她小心递上暖汤,“父皇别气坏了身子。”
“天气冷,喝碗汤暖暖吧。”
皇上盯着她笑了。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说不清是惊讶还是赞赏更多一点。
他以为姜雪天性乖巧安静,是一个漂亮新奇的花瓶摆设,放在宫殿里刚好。
谁承想,她并非是一碰就碎的装饰品瓷器,却如玉石一般慢慢散发出自己的光来。
御书房内飘着墨香,姜雪手持梅墨缓缓研磨,皇帝坐着在案上书写。
四周很安静,魏公公推门进来,弯腰行礼。
“摄政王请见。”
皇帝的面容一下子变了。
空气忽然变得凝滞,皇帝站起身,魏公公刻意挺直腰背。姜雪观察了一下,轻声放下墨条,垂眼后退一步。
几乎没有片刻和缓,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了,冷风直直往里灌,原本温暖的房间顷刻间变得刺骨寒冷。
一双墨靴踏上地面,随后是小腿、衣摆。
冷风铺面,姜雪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竟然还没等传召,便私自踏入了御书房。
这应当是死罪。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默认了他的这一特权,没有半点提出质疑。
或者说,不能也无法提出质疑。
摄政王在朝堂的滔天权势,一下子具象化地展现在眼前——
凌驾皇权!
姜雪想到的第二件事。
就是摄政王是她的远方表哥,而在之前,原身曾暗恋过这位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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