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脆，还带着一丝泄愤的意味。
喻非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网络小说《仙途霸主》的最新章节，他的手指在回车键上狠狠一敲，发出一连串带着火星味的评论：
“又来了又来了！男主楚狂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毛病是跟批发市场批发的吗？灭人满门就因为他家看门狗冲你叫了两声？这谁能分得清男主与反派有啥区别？这逻辑拿去喂隔壁村的土狗吧！”
“还有这反派莫甫阁，这经历也太俗套了吧，都是父母抛弃，被人欺凌，能不能别这么潦草。作者你出来我们聊聊，我保证不给你寄刀片，我直接给你空投一箱‘逻辑修正液’！”
“最离谱的是这后宫，打打杀杀血流成河呢，转头就能跟红颜知己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这心理素质，钢铁直男都自愧不如！差评！必须差评！”
“还有最最最炸裂的，反派是男的啊！这也能收后宫！？还不如让反派当男主，名字就叫‘我做世界霸主娇夫那些年’！”
他抓起手边喝了一半的冰可乐，猛灌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团因烂尾和毒点而燃起的邪火。
碳酸气猛地冲上鼻腔，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屏幕上《仙途霸主》的封面闪过一道诡异的金光，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的叹息。
“……靠……《仙途霸主》……我……恨你……早知道再多骂几句了……”
……
剧烈的头痛，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喻非呻吟一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入目的不是办公室惨白的日光灯，而是雕刻着复杂云纹的木质床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檀香。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古式卧室，陈设典雅。只是细看之下，桌椅边缘有些磨损，屏风上的绢画色彩有些暗淡，香炉也是常见的黄铜材质，并非什么名贵之物。他身上穿着柔软的白色寝衣，触感凉滑。
“这给我……干哪儿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还没等他想明白，庞杂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江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撕扯着他的神经。
喻非，青云门掌门，年二十二，修为……炼气期五层。
青云门，修仙界末流门派，坐落于东域边缘的青岚山，门下弟子不足三十，长老仅存三位。门派产业……几乎为零，主要经济来源是替山下村庄驱赶些不成气候的小妖小怪，换取微薄的粮食和银钱。
前任掌门，也就是他这具身体的师父，于半月前因冲击筑基期失败，灵力逆乱，猝死。原主作为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修为虽低，但名分在此，竟被三位长老硬推上了掌门之位。
记忆融合带来的眩晕感让喻非又晕过去，他扶着额头，消化着这荒谬的现实。
穿越了？还是穿成了昨晚自己骂得最凶的那本破书里的……一个连名字都只在背景板里出现过一次的路人甲掌门？
要不要这么悲催！？
在《仙途霸主》的剧情里，青云门这种末流小派，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等着被崛起后的男主楚狂或者反派莫甫阁随手灭掉，用以烘托他们杀伐果断、逼格满满的氛围。
而那个未来会掀翻半个修仙界、心狠手辣的大反派莫甫阁……现在，好像，大概，可能……就在他的门下？还是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
喻非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把他的每一个血管都带这一丝凉意，比穿越前那口冰可乐还提神。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弟子恭敬的声音：“掌门，您醒了吗？莫甫阁师兄已在殿外等候多时，说是您昨日吩咐，今日要考他《引气诀》的修炼进度。”
莫甫阁！
听到这个名字，喻非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记忆里的方式，尝试感受了一□□内的灵力。果然，丹田处似乎有一小缕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流在缓缓游走，这就是炼气期五层的“雄厚”资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明显养尊处优、指节分明的手，再对比一下记忆中莫甫阁那小子未来徒手掏人金丹的狠辣……这开局，简直是地狱级的噩梦难度！
“知道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威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让他……稍候片刻。”
“是。”门外的弟子应声退去。
喻非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踉跄走到房间一角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看着大约二十左右的年纪，眉眼清俊，皮肤白皙，带着几分稚嫩和淡淡的疏离感，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恐、茫然以及挥之不去的卧槽。
这就是青云门掌门喻非？哦不，现在是我了。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办？怎么办？跑路吗？一个炼气期五层的渣渣，能跑到哪里去？外面妖兽横行，邪修遍地，恐怕死得更快。
留下？等着未来某天被莫甫阁或者楚狂顺手宰了祭旗？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这个可怜人。他想起穿越前那没完没了的加班，那微薄的薪水，那遥不可及的房价，还有那本气得他肝疼的《仙途霸主》……难道刚脱离社畜的火坑，就又跳进了必死的魔窟？
等等……
既然横竖都是死…
那还不如他选一个舒服且体面点的死法。
反正按照剧情，这个路人甲迟早要死。
跳崖、溺水、火烧、雷劈……死了应该还还有机会穿回去……吧？或者，死了就一了百了，也好过在这破地方提心吊胆，等着被剧情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非常诡异的兴奋感，让他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对……就这么干！”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逐渐变得明亮，“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放肆作死！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BUG……”
他迅速换上柜子里唯一一套青色掌门服，布料虽然普通，但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姿挺拔了几分。只是这过于垃圾的修为，实在是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气质。
整理好衣冠，喻非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掌门的架子，推开房门。
阳光有些刺眼，门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青石板铺地，角落生着些许苔藓，显得古朴而……贫穷。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径，走向门派的主殿，青云殿。说是主殿，其实也就是一座比其他房屋稍大些的建筑，朱漆有些剥落，牌匾上的“青云殿”三个字也蒙着一层薄灰。
哎，不愧是末流门派，穷是真穷，好歹也是未来反派的门派，怎么这么凄惨。
远远地，他看到殿外的石阶下，静静地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有些短了的青色弟子服，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低垂着头，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卷书册，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阳光勾勒出他稚嫩却俊秀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就是……黑化前的莫甫阁？那个未来杀人不眨眼、心机深沉的大反派？有点小帅啊。
喻非的心跳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他放慢脚步，一步步走近，目光像扫描仪，上下左右无死角的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危险分子。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莫甫阁抬起头来。
一双极其沉静的眼眸，像最深的夜，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与跳脱，只有一片死水的平静，以及深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与隐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在与喻非目光接触的瞬间，他立刻又重新低下头，姿态谦卑恭顺，双手将书册举过头顶，声音清冷而平稳：“弟子莫甫阁，参见掌门师尊。这是弟子整理的《引气诀》修炼心得和疑难之处，请师尊过目。”
喻非的视线却一时无法从他那张脸上移开。
原书里描述的是“少年时隐忍寡言，尝尽世间冷暖，心性坚毅近乎冷酷”。这么看起来……确实挺能忍的。在这初春的清晨，山风还带着寒意，他只穿这么单薄的衣服，站了这么久，却看不出丝毫怨怼之色。
他接过那卷书册，展开一看，字迹是与其年龄不符的工整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显露出书写者极强的耐心和自制力。书册的边缘已被摩挲得有些起毛，显然经常被翻阅。
细节处见真章。这笔记，这神态，这衣着……无一不在印证着原书的描述：出身贫寒，受尽欺凌，被前任掌门偶然救回，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喻非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之前看小说的时候就很心疼这个反派，原著对他的描写大多数是邪恶的，连对他以前的悲惨经历也是一笔带过，就连最后还要被狗日的男主侮辱。
想到以后的悲剧命运，看着眼前这个“纸片人”，他突然冒出来一丝……想要改变这一些的想法。
但他立刻掐灭了这个想法。原书里，莫甫阁的黑化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几乎是注定之事。自己一个炼气期五层的废柴，拿什么去改变？还不如抓紧时间赶紧死，争取早死早超生。
“嗯，”喻非含糊地应了一声，努力回忆着原主那点可怜的修炼记忆，试图找出点能指教的东西，以免立刻露馅，“这《引气诀》……重在感悟天地灵气，引气入体，淬炼经脉……你，嗯……不可操之过急。”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毫无营养，简直是标准的废话文学。
莫甫阁却没有任何质疑，只是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喻非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那点作死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开始执行自己的“作死大业”第一步——熟悉环境，寻找合适的“作死地点”。
“甫阁啊，”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为师今日……想去门派各处走走，看看我青云门现状。你随我一同前去吧。”
莫甫阁抬起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但立刻便收敛了，恭敬道：“是，师尊。”
于是，青云门有史以来最不靠谱的掌门巡视，就此开始。
喻非背着手，走在前面，莫甫阁落后他半步，沉默地跟着。
他们先来到了练剑场。所谓的练剑场，其实就是山腰处一块稍微平整出来的空地，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边缘处杂草丛生。
几个年纪不大的弟子正拿着木剑，有气无力地比划着最基础的剑招，动作歪歪扭扭。看到喻非过来，他们连忙停下行礼，眼神中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喻非假装没看见，目光扫过场边武器架上寥寥几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心里拔凉拔凉的。这硬件设施，连他大学时的体育器材室都不如。
“弟子们的修炼……颇为刻苦啊。”他干巴巴地评价了一句。
接着他们去了议事厅。厅内陈设更为简陋，只有一张长桌，几把椅子，主位上的椅子扶手有一道明显的裂痕。三位长老似乎都不在，整个大厅空荡荡，冷清清的。
“长老们平日操劳，还是很辛苦的。”喻非继续说着场面话。
“李长老负责教导弟子，张长老掌管物资，赵长老负责与山下村落交涉，虽然辛苦，却也是职责所在。”莫甫阁言简意赅地介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最后，他们走到了能俯瞰大半个门派的山崖边。从这里望去，几座零星的殿宇、一排低矮的弟子房舍，以及远处开垦出的几块小小的、长势勉强的灵田，便是青云门的全部家当。山门更是朴素，就是两根石柱撑起一块匾额，透着一股子寒酸气。
“我青云门……嗯，风景倒是清幽。”喻非实在找不出别的优点了。
莫甫阁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目光也投向远方，半晌，才轻声道：“师尊，山下村落近日供奉的粮食，只够支撑半月。赵长老已准备带几位师兄下山，去清理骚扰村落的几只低阶鼠妖。”
靠除妖换粮食？
喻非终于直观地理解了“修仙界末流门派”的含义。这哪里是什么仙家府邸，这简直就是个勉强糊口的贫困山村！还是随时可能被兼并、被灭门的那种！
他之前那点“作死”的兴奋感，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冲淡了不少。在这种环境下，想好好活着，都他妈是一种奢侈！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攫住了他。他穿越而来，不是为了振兴门派，也不是为了逆天改命，而是……为了在这个穷困潦倒、朝不保夕的小门派里等死？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仙侠穿越？！
他看着身旁沉默如石的少年莫甫阁，看着这破败的山门，看着远处那些面黄肌瘦的小弟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感叹命运不公的火气同时涌上心头。
好，很好。既然这个世界对他如此不友好，那他也没必要客气了。
作死计划，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回去吧。”喻非收回目光，声音有些发涩。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重新规划一下“作死”的路线图。至少，得找个风景好点、死得舒服点的地方吧？
“是。”莫甫阁应道，依旧落后半步，沉默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崎岖的山路上。一个心怀鬼胎，只求一死；一个隐忍蛰伏，命运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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