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这个字，从喻非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子理直气壮又混不吝的味道。
落霞派的威胁像一块巨石压在青云门众人心头，却也奇异地激发了喻非某种责任感，毕竟这麻烦是他惹出来的，虽然他不在乎，但不能连累这一门派老小跟着他一起玩完。
当然，这责任感与他孜孜不倦的作死大业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结合。
后山那片未深入开发的区域，在他的作死地图上，本就是一个待探索的高亮区域。现在，正好公私兼顾。
他将自己的想法（省略了作死部分）跟李长老和张长老说了，只道是去后山深处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些值钱的灵草或者矿石，用以应付落霞派的勒索。
两位长老面面相觑，都觉得此法希望渺茫，且危险重重。后山深处，别说他们这些炼气期，就是筑基期修士进去，也得小心翼翼。但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长老沉吟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掌门若执意要去，务必小心。可多带几名弟子，相互有个照应。” 他想着人多力量大，也能看着点这位不靠谱的掌门，别又像上次那样单独跑去喂狼。
喻非却摇了摇头，目光坚毅：“不必兴师动众。后山情况不明，人多反而容易出事。我只带甫阁一人前去便可，他心思缜密，身手也灵活。”
其实就是怕人多坏事，打乱他的计划。
但是他带莫甫阁，理由很充分：一是确实需要个熟悉地形、能打能扛的帮手；二来，有这未来反派在身边，万一真遇到什么不可控的危险，说不定还能激发一下对方的潜力，进入护师模式，场面一定很精彩。
李长老还想再劝，张长老却已经阴阳怪气地开口了：“掌门师兄既然心意已决，又有高徒护驾，我等便预祝掌门马到成功了。” 他巴不得喻非在后山出点什么事，自己好有机会上位。
喻非懒得理他，直接看向莫甫阁：“甫阁，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莫甫阁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默默点头：“是，师尊。”
他看向喻非的眼神，担忧之色更浓。后山深处，远比遇到青狼的山林要危险得多。师尊执意前往，甚至拒绝其他弟子同行，这让他心中那个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两人稍作准备，便踏入了青云门后山那更加茂密、人迹罕至的区域。
与之前不同，这里的树木更加高大粗壮，枝叶遮天蔽日，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带着腐朽味道。脚下不再是路径，而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沉闷的声响。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莫甫阁打头，手持一把砍柴刀，小心地劈开挡路的藤蔓和灌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他的步伐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与喻非那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还好奇东张西望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师尊，请跟紧弟子，注意脚下。”莫甫阁不时低声提醒。
喻非嘴上答应着，眼睛却像雷达一样四处扫描，寻找着符合他心目中作死圣地特征的地方，以及……值钱的玩意儿。
“甫阁啊，你看那株草，颜色挺别致啊，是不是灵草？”喻非指着一株通体幽蓝、形状诡异的植物问道。
莫甫阁只看了一眼，便低声道：“师尊，那是幻魂草，有剧毒，触碰后能致幻，甚至侵蚀灵力。请勿靠近。”
“哦……”喻非遗憾地收回目光，又指向一片色彩斑斓的蘑菇，“那这个呢？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那是七色瘴菇，其附近通常弥漫无形瘴气，吸入后会灵力溃散，脏腑衰竭。”莫甫阁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喻非啧啧称奇：“这后山，果然是宝藏之地啊！”只不过都是要人命的宝藏。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评估着各种死法的舒适度。毒发身亡？听起来有点痛苦。被未知猛兽吃掉？参考青狼体验，差评。掉进某个天然陷阱？这个似乎可以期待一下。
他的祈祷似乎被某种冥冥之中的存在听到了。
前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周围的植被愈发茂密怪异。他们来到一处略微开阔的谷地，谷地中央，生长着几株散发着淡淡莹白光芒、形似兰草的植物，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清雅的香气。
“那是……月光兰？”莫甫阁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虽是低阶灵草，但颇为少见，是炼制几种疗伤丹药的辅料，应该能换些灵石。”
喻非眼睛一亮！终于遇到正经草药了！
“快！去采过来！”他催促道，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灵石。
莫甫阁却显得更加警惕：“师尊稍等，此地灵气有异，且生长月光兰之处，常有守护妖兽或是天然陷阱。”
他仔细打量着那片谷地，目光最终落在月光兰周围那些看似平常的、纠缠在一起的暗紫色藤蔓上。那些藤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尖刺，颜色与周围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是蚀骨藤。”莫甫阁语气凝重，“一种极其危险的妖植，藤蔓坚韧，尖刺含有剧毒，能麻痹神经，侵蚀骨骼，一旦被缠上，极难脱身。看这规模，恐怕已有数十年火候。”
喻非一听，非但不怕，反而兴奋起来！
蚀骨藤！剧毒！侵蚀骨骼！听听！这配置！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充满痛苦与折磨的终极体验吗？！
而且，旁边还有值钱的月光兰！简直是买一送一的大礼包！
一个完美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假装不小心触发陷阱，被毒藤缠住，“英勇牺牲”，体验一下蚀骨之痛。等复活后，再想办法把月光兰采走。既作了死，又搞到了钱，一举两得！
他简直要被自己的机智感动哭了。
“咳咳，”喻非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和“鲁莽”的表情，“几根藤蔓而已，怕什么！看为师的！”
说着，他不等莫甫阁阻止，便一个箭步朝着那几株月光兰冲了过去！动作之浮夸，意图之明显，连林间的鸟儿看了都得沉默。
“师尊！不可！”莫甫阁脸色骤变，惊呼出声，伸手欲拉，却抓了个空！
就在喻非的脚即将踏入那片看似平静的区域的瞬间——
“嗖嗖嗖——！”
异变陡生！
地面上那些暗紫色的蚀骨藤，如同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化作无数道毒蛇般的影子，猛地弹射而起，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喻非缠绕过来！
喻非甚至故意放慢了动作，脸上带着一丝计划得逞的狂喜，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死亡的缠绕。
“来吧！让小爷尝尝蚀骨的滋味！”
下一刻，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藤蔓如同铁箍般，瞬间缠满了他的全身！手臂、双腿、腰腹、脖颈……无处不在！
“呃啊——！”
尖锐的毒刺轻易地刺破了他的衣物和皮肤，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麻痹感，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扎入他的四肢百骸！这痛苦远超青狼的撕咬，不仅仅是物理上的疼痛，更带着一种阴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毒素，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哀鸣，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视线迅速模糊，连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妈的……这……这么带劲吗……”这是他意识陷入黑暗前最后的念头。
“师尊——！！！”
莫甫阁目眦欲裂！他看到师尊瞬间被无数毒藤吞没，那痛苦的闷哼声像一把刀子扎进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犹豫，他拔出腰间的匕首，体内那微薄的炼气期三层灵力疯狂运转，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悍然冲入了那片致命的藤蔓丛林！
“唰！唰！唰！”
匕首挥舞，带起道道寒光，精准地斩向缠绕在喻非身上的毒藤！
那蚀骨藤极其坚韧，寻常刀剑难伤。莫甫阁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勉强割断几根。但更多的毒藤如同有意识般，朝着他这个闯入者缠绕过来！
一根毒藤如同鞭子般抽向他的后背，他躲闪不及，衣袍瞬间被撕裂，背上火辣辣地疼。
另一根毒藤则悄无声息地缠向他的脚踝！
莫甫阁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解救喻非身上，一时不察，脚踝被紧紧缠住！毒刺入肉，麻痹感瞬间传来！
他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息之间，又有几根毒藤趁机缠上了他的手臂和腰身！
情况危急万分！
莫甫阁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精神一振，强行压制住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他知道，绝不能停下！停下就是两人一起死在这里！
他眼神一厉，不再顾忌自身，将所有的灵力都灌注在匕首上，不顾一切地朝着缠绕喻非脖颈和胸口那些最致命的藤蔓斩去！那是师尊呼吸和心跳所在！
“噗嗤！噗嗤！”
藤蔓被奋力割断，腥臭的汁液溅了他一身。
但他自己的处境也越发危险，越来越多的毒藤缠绕上来，尖刺带来的剧毒不断注入他的体内，他的手臂开始发麻，视线开始模糊，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迟缓。
“不能……倒下……”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师尊……一定要救出师尊……”
他不知道砍断了多少根藤蔓，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几乎耗尽，毒素已经蔓延到半个身子。终于，他斩断了最后几根紧紧缠绕着喻非的毒藤！
喻非的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莫甫阁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抱住喻非，同时反手一刀，割断了缠在自己脚踝上的藤蔓，然后抱着喻非，踉踉跄跄地、拼尽全力地向后猛退。
“砰！”
两人重重地摔在距离毒藤区域几丈远的空地上。
莫甫阁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被毒藤划破，伤口处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尤其是他握匕首的右手，因为在切割藤蔓时被毒刺反复划伤，此刻整个手掌已经变成了青黑色，肿胀不堪，甚至有些地方开始溃烂流脓，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第一时间看向怀里的喻非。
喻非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嘴唇乌紫，浑身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同样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师尊！师尊！”莫甫阁声音嘶哑地呼唤着，轻轻拍打着喻非的脸颊，心沉到了谷底。蚀骨藤的毒性极其猛烈，师尊修为本就低微，中了如此多的毒刺……
身后的蚀骨藤伸出一根巨大，布满坚硬血红色倒刺的藤蔓，想要给两人致命一击。
无尽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莫甫阁，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反击了，只能把喻非紧紧护在怀里。
藤蔓落下，像鞭子般带着破风声抽在他的背上。坚硬的倒刺瞬间钩进皮肉，血珠在冲击中炸成细碎的雾，飞溅到空中，沿着弧线撒落。溅起一圈圈深红的涟漪。
莫甫阁眼前一黑，就在他几乎要失去希望时——
“咳……咳咳……”
喻非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先是有些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他感觉自己正被莫甫阁紧紧抱着，身上那些被毒藤刺穿的剧痛和麻痹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力充沛、仿佛刚睡了个好觉的感觉。
哦，对，他死了，又活了。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完好无损。
然后，他看到了莫甫阁，和他身后飞溅出的大片血雾。
看到了少年那张苍白如纸、布满汗水和焦急的脸。
看到了他浑身破烂、血迹斑斑的衣袍。
看到了他紧紧抱着自己的、那只已经变得青黑肿胀、甚至开始溃烂的右手！
那只手，因为用力抱着他，伤口崩裂，脓血正顺着指缝缓缓滴落，落在他的衣襟上，也落在他的心上。
喻非脸上的轻松和复活的喜悦，瞬间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只惨不忍睹的手，看着莫甫阁那双因为疼痛和毒素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脑海。
这不是小说，这不是文字虚拟的构建，面前的人，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的。
他记得自己被毒藤缠绕时那蚀骨的痛苦。
而莫甫阁，为了救他，不仅承受了同样的痛苦，甚至……更多。
在他死亡读秒，安然复活的时候，这个少年，却在为了拯救一具注定会复活的尸体，拼上自己的性命，中了剧毒，伤成了这副模样……
愧疚如同藤蔓，瞬间缠绕紧缚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之前的“完美计划”，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自私、甚至……残忍。
“师……尊？”莫甫阁见喻非醒来，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但随即，剧烈的毒素和伤势让他支撑不住，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却仍强撑着问道，“您……您没事了？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虚弱，却充满了真挚的关切。
喻非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莫甫阁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眸，第一次不敢与之对视。
他默默地、动作有些僵硬地从莫甫阁怀里坐起身。
然后，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捧起莫甫阁那只受伤的右手。
触手一片冰凉、肿胀，皮肤下的青黑色毒素仿佛在缓缓蠕动。那溃烂的伤口，狰狞可怖。
喻非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想起自己之前用水果刀划破手臂，伤口瞬间愈合的场景。
他想起自己跳崖、溺水、被炸……一次次安然无恙。
而眼前这个少年，却为了救这样的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喻非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没事。”
他抬起头，看向莫甫阁，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你……你的手……”
莫甫阁摇了摇头，想把手抽回来，却因为麻痹和虚弱而没能成功。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弟子无碍……师尊平安就好。”
无碍？
这模样，叫无碍？
喻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呼吸一滞。
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几株依旧散发着莹白光芒的月光兰上。
就是因为这几株破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对莫甫阁沉声道：“你在这里别动，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再次走向那片危险的区域。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可能存在的其他蚀骨藤，凭借着不死之身带来的底气，快速而精准地冲到月光兰旁边，伸手将它们连根拔起！
期间，有几根潜伏的毒藤再次弹起，缠向他的脚踝。
喻非眼神一冷，不闪不避，任由它们缠绕上来。
毒刺入肉，熟悉的剧痛和麻痹感再次传来。
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强行忍住，手中的动作丝毫不停，将几株月光兰全部采下！
然后，他用力一跺脚，将那几根毒藤震断，带着月光兰，快步回到了莫甫阁身边。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也狠得惊人。
莫甫阁躺在地上，看着师尊如同换了个人般，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采回灵草，甚至不惜再次被毒藤所伤，他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困惑。
师尊他……到底……
喻非没有解释，他将月光兰小心收好，然后蹲下身，看着莫甫阁那只惨不忍睹的手，和他苍白虚弱的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我们回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一次的后山之行，“借”到了价值不菲的月光兰。
但喻非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
或者说，他第一次，真正地得到了某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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